南月於子時走出椒房殿的時候,腦子裏空空如也。風吹得緊,仿佛吹落了一層皮。


    原來仲夏的風也可以這樣刺骨。


    來到瓊林不是憑借知覺,而是完全倚仗感覺和習慣。雙腳全無方向感地踏上一片疏鬆落葉,人如丟失一般在不大的空間裏漂泊。南月本以為漂泊是要到天涯海角的地方,原來心飛走的時候,漂泊在三寸之地也可以進行如常。


    耀白的光流轉飛舞,層次分明地鋪刷在自己的一身啞白色裙裳之上,目光落處,不覺美麗,隻有蒼涼。


    孱孱身影隻身立於這片光影造就的虛假雪原之上,望天。


    遠天隻有無限闊大,蔑視著萬物的有限和渺小。


    那把比紙片厚重不了幾分的木劍像出籠的鷹一樣飛出,劍尖向蒼冥。月光勝劍光寒。清寒煙霧裏映出一張暗傷淺笑的臉。


    默存而深刻的力量在彎折的劍身中婉轉。裏麵貯藏著沉穩、堅定、執著與永不回頭。源頭不知在何處,但從源頭湧出的力量一脈一脈地向骨骼、四肢,向五髒六腑波動,匯聚成真正的劍氣,通過劍尖傳遞到空氣裏,震得最淺表的一層葉子驚躍。


    南月盤身而坐,感知到身體裏漸生一股穩定而溫暖的力量流。一種源源不斷的順暢疏鬆給了傷鬱的心巨大的舒適和安全感。她閉著眼,看到對麵立起一副筋脈清晰的骨架和根根分明的肋骨,自己淺淡卻完整的影像包籠在一團淡黃色光明裏。


    那股力流在體內緩緩上升,跨越脊椎、頸部,到達頭頂的百會穴。力流湧動得越來越快,身體也越來越溫暖。


    此時不問光陰。


    當那溫暖到達一層極致的時候,南月覺得有一層氣息被衝破,手中的劍自行舉起來,像是會自己尋路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具備了用心神帶動劍的能力。


    這是多少練武之人的第一重驚喜,因為這幾乎是第一階完成的標誌。


    完顏旻於寅時到達瓊林的時候發現南月早已在那裏,像等了很久。


    隻是南月上來就是一陣猛刺。


    完顏旻起初以為她還是生自己的氣。


    畢竟上次那些話太絕情,而且絕情得十分真誠。


    後來發現她的劍隻是形亂,看起來全無章法,劍氣卻極穩定,內力也仿佛大增。


    完顏旻在躲閃應付之間發現了異常。


    她一階已過?僅僅用了幾天時間。


    完顏旻的聲音透過夜風烈烈傳遞到南月耳朵:“你何時過的一階?”


    南月愣了一下,但停頓隻是一瞬,因為所有的人和事都等不及。


    回答得簡短淩厲。


    “剛剛,你沒來的時候。”


    手裏的劍並未休止,反而陣陣緊促。


    南月從完顏旻微驚的語氣中確認了一件事。子時至寅時,她用了三個時辰,衝破了第一階混沌開蒙的階障。


    自己的體質果真不同尋常。


    完顏旻握住她手臂,探測到南月內力確實已經比之前增加一大截。


    “是否合格?”南月問的淩厲。


    完顏旻感到她今日的不同尋常。


    半晌之後才慢慢開口:“過了,隻需要再練習完善。”


    南月手上的動作緩下來。


    劍慢慢地落下。


    “那就交我二階。”


    “切忌急於求成。”完顏旻接下南月無理的挑釁,卻也驚歎她進步的神速。


    “教我二階。”她隻是重複。


    完顏旻有些訝異又不安地注視著南月,她今日出奇地沉穩,出奇地安靜。整個人從裏到外透著涼。


    “過喜過憂都不適合進階,朕觀你今日情緒不對,還是緩兩天。”


    “沒有時間了,不能緩。”密密的眼睫低垂。


    “朕不需要你急於求成。”


    南月對完顏旻有大的用處,但不是現在。


    “我說我沒有時間了。”聲音是空洞的,像從遠天之外飄來。特意強調了“我”字。


    完顏旻這才意識到事情的不對,問道:“禦風說你今日出宮,回了南府。”


    “你監視我。”南月抬頭。


    “是你自己表現得過於明顯。如果你正常,朕什麽都不會問。保持心緒穩定是一顆棋子的起碼修養。”


    “我很穩定。”


    “你現在是沉沉低迷,不是穩定。”


    “你還想讓我怎麽樣。”漆黑的眼睛哀傷地看著完顏旻,那裏麵是不見底的一片深湖。任何東西投進去都會沉沒。


    你還想讓我怎樣,我弟弟都要死了。


    完顏旻忽視了她的所答非所問。他從未見過那種眼神出現在南月身上。


    南月將頭靠在完顏旻肩上。純屬無意識的行為惹來完顏旻心頭輕動,他沒有馬上避開。


    “幾天之內進一階,不算慢。朕不會對你做過高的要求。”


    他聞到她發際的輕柔氣息。


    即便是他,當年過一階也用了足足三個月。


    “今日你可暫且歇息。”


    完顏旻打算給南月放假。


    “但是朕要接著練習。”


    完顏旻這話是要南月自己起開。


    他不知道南月此刻的心情連直來直去的話都聽不進,何況含蓄幽深的意味。


    南月的頭紋絲不動。


    完顏旻以為她故意。


    完顏旻給自己的規矩是決不能對南月留情。


    於是他硬生生地起開,抽離自己的肩膀。


    不料南月竟直直地栽倒在地上。毫無動靜。


    真的出事了。完顏旻反應過來。


    “起來。”


    南月不答話,將頭偏了過去。


    “南月。”


    還是不答話,幹脆閉上了眼睛。


    好煩。


    她需要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清淨一下。


    這個亂七八糟的人一直打攪她。


    完顏旻此時不再南月的世界裏,他不知道。


    完顏旻可以不搭理南月繼續去練功,他沒有。


    他靠在南月身旁坐了下來。


    “朕讓你起來。”


    皇帝的尊嚴受到了威脅。眼神裏開始出現不耐和怒意。


    “你好煩。”


    她將半個身子翻轉過去,徹底地背對他。


    “你再說一遍。”


    完顏旻起了童真。隻有小孩子才會較勁。


    南月心裏想的是阿星手臂上的瘢痕。


    完顏旻隨意拉住她一隻手,想將她身子反轉過來。


    南月今日的定力卻出奇得強,石塊一樣沉重,完顏旻反而自己磕在她身上。


    從來沒有過的奇恥大辱。


    四隻烏黑的眸子相對。


    南月睫毛閃了閃。


    這麽大一張臉是怎樣憑空而降的。


    關鍵是,這誰?


    “完顏旻你做什麽?”南月終於把完顏旻放到自己世界裏,安靜地問他。


    完顏旻發現自己現在的姿勢很尷尬。


    “沒有。”他盯著南月的眼睛,回答得亂七八糟。


    “沒有什麽?”南月情緒很低落,邏輯很清晰。


    “什麽也沒有。”他坐起身來。


    “我不歇息,你教我二階吧。”南月也坐起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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