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旻思緒起了輕微的波瀾。


    南月說的何嚐不對,他做的也是不可能之事。是以一副病軀從權臣手中拯救一副盛世太平。完顏旻與南月不一樣的是,做事向來不留絲毫的隱患和不確定。他不能像萱後和南月那樣去賭。即使是不可能的事他也不會給自己留退路,而是盡全力。沒有一份壯士斷腕的勇氣,擔不起皇帝這個活計。


    兩人不知怎的在靜默中和談,平靜地躺在寬綽的鳳榻上,合衣而眠。


    第二天早晨,南月如曇花初綻般於朦朧中打開眼簾,看到了對麵躺著的,完顏旻的側顏。


    早秋的光影不算寒,點點秋陽透射在褥子上。


    這種晨起間的短暫靜謐帶給南月突如其來的幸福感,她眯著眼,覺得自己被廣闊的晨曦擁抱。


    好想留住這層光。


    南月差不多完全清醒了。她側過身子來,睜著眼睛觀察睡在對麵的人。


    竟漸漸地笑起來而不自知。


    “皇後有這樣的習慣?”完顏旻不知何時醒的,不側頭,淡淡地問。


    “額,什麽?”她不知所雲。


    “偷看。”聲音裏有一層戲謔,藏得更多的是難得的慵懶與不爭。


    “我是正大光明地看。”她反駁。


    她確實是看得太正大光明了,否則他也不會發現。


    南月索性大大方方地看,也大大方方地回答。


    她越來越感覺到完顏旻沒什麽不可接近的。有些人的不可接近,隻是因為怕你戳穿他們敏感而又驕傲的自卑。這些人的自尊與驕傲就如同最華美耀眼的羽毛,支撐他們站在最高處的天宇上,傾城奪目不可逼視,即使是最真誠的心,也很難揭開這層脆弱而又漂亮的保護色。


    完顏旻恰是有著漂亮羽毛的自卑之神。


    “完顏旻。”她輕喚,“我還是喜歡你,即使你不喜歡我也好。”


    完顏旻睫毛輕顫了一下。


    “但那是我的事情,與你毫無關係。”陽光打在南月臉上,她枕在自己柔軟的頭發上,煥發出動人的光彩。


    睡醒後的南月又柔柔地閉上眼睛,輕呼出一口氣。她忽然覺得從心腔到胸腔都變得豁達而坦然,像初出山洞有風迎麵吹來的清新感。她有什麽不敢麵對完顏旻的呢。她在告訴他那句話之前就已經準備好承受結果了不是嗎?即使心有那麽一絲絲的失落,但那依舊改變不了那個事實呀。——她喜歡他。


    喜歡既不是一日而生,必不可一日而失。


    她已決定用時間去淡忘,抑或永久不忘。但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羞於承認了。


    我喜歡你,從來就不是什麽不敢見天光的事情。


    對待心要誠實一點。不然時間久了連自己都會被騙到,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麽。


    “完顏旻,你還記得我們的交易嗎?”南月從被子裏坐起來說,她神采奕奕,麵龐上有動人的光華。


    平躺著的完顏旻眸子再度閃了一下。


    他差些忘了,他與南月因為什麽而交匯。靈魂在錯亂塵世紛繁行走,交匯是一件有趣奇妙而又需要緣分的事情。


    “記得。你也未完成,朕也未完成。”


    “所以我們還是像最簡單的商販一樣,履行當初最簡單的條款,怎麽樣?你不用為我說過的話而煩心。我也不必為此而揪心。我們本來就是因為利益而有所糾葛,現在依舊為了這份交換的利益而共同努力。你拿你想要的東西,我拿走我的。時候到了,我就離宮,你我再不相幹。”


    她說得笑意盈盈,那份真誠令完顏旻疑惑起來。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子。


    一份喜歡說的那樣坦誠。


    說無糾葛也說得那樣坦誠。


    “嗯,再好不過,這建議。”完顏旻居然點了點頭。“你我隻是生意人。”


    生意人其實最簡單。


    “好啦,早這樣清楚明白就好了,我來幫你更衣。”


    完顏旻旋身站在地上,盯住床上的南月細看,看她臉上純淨無暇瀟灑自如的笑意,似乎從來不為世間事所累。


    她真瀟灑,瀟灑地可怕。


    這種可怕完顏旻隻在幼年時先帝忽然鬆開他的手時體會到。——之後他便去了川陰戰場,再也沒回來。


    “更衣的事,朕自己來就好。”


    南月大跨步從榻上下來,從從容容地幫完顏旻係上第一顆紐扣,大大方方地說:“是你說的,做戲做全套,呐!”


    她巧笑,似乎在做什麽稀鬆平常的事情,絲毫不顧她這種平常不驚的態度在完顏旻心裏掀起的波瀾。


    此後二人相處確實輕鬆了許多,不該說的話誰也不會率先提起。


    晚間,完顏旻批奏折,南月一類一類地稱量確定藥材的份量,她隻盼擺脫鍾落的事情能快些有著落。差的那份苜蓿起到很關鍵的作用。


    白日的話,完顏旻偶爾會在椒房殿吃飯,二人在一眾丫鬟麵前其樂融融。


    他們甚至在四下無人的時候偶爾聊幾句天,討論治國之道。


    一日早飯畢,傳鈴給寢殿添水的時候問南月:“小姐,有句話是我多嘴。你和皇上,真如表麵看起來那般和睦嗎?”


    南月的笑容僵在嘴角:“我們,挺和睦。你看到的是什麽樣,就是什麽樣。隻不過,不是你想的那樣。”


    “小姐,小姐的打算,我從來猜不出,也不敢猜,隻希望小姐不要委屈了自己才好。”


    “我會是委屈自己的人嗎?”南月扮鬼臉。


    “倒也不是。”傳鈴答得不安心。


    她帶上門的時候多看了南月一眼,還是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


    屋內南月切盤參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一刀切到了手指上。


    南月輕輕拿了手帕將血跡揩去,若有所思地喃喃道:“我怎麽會是委屈自己的人呢。”


    “銀環你在做什麽?”傳鈴從寢殿出來,看到銀環在柴房的地上蹲著,手裏提著一把菜刀在削著什麽。


    待傳鈴走近些,銀環臉上笑出一朵花兒來:“蓮蓬啊,傳鈴你看,瑞祥宮的靜嬪娘娘送來的上好的蓮蓬,都是今年秋天新收的。我想把蓮子摳下來,給皇上和娘娘泡茶喝。聽說新下的蓮子蒸熟的蓮花糕也特別好吃嘿嘿。”


    “哦,是給皇上和娘娘吃,還是你自己吃呀。”傳鈴看她憨態無拘,忍不住調侃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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