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到了人跡罕至處,完顏旻才把南月放下來。


    南月腳尖著地的瞬間就要發作。


    “那張婚約,是真實有效的。”


    空氣裏響起清涼的聲音,使南月全身的細胞都冷靜下來。


    聲音的主人是完顏旻。


    這句話很有鎮定效果,南月不再說話,也不發出任何聲音,單純仔細地聽他講述。


    “朕的新娘,是沒落的千翎家族的遺孤。隻要她還活著,她就是完顏皇族的唯一皇後人選。”


    “千翎家族?”南月囁嚅著自問,搜索著腦海裏有關江湖各大家族和門派的記憶。


    “那張婚約,是在朕的滿月宴上出現的。那日禦花園風雲驚變,祥雲散後,百花紛落。母後的席位前壓著一塊明玉,玉身下便是那張紙。”


    “就是烈麒麟出現的那次滿月宴嗎?”南月想起宮人津津樂道的那段傳聞。


    “正是那次。那紙和玉,其實都是烈麒麟親自銜來。婚約上的每個字不是母後,也不是朕所能違逆。所有人都認為那是天賜姻緣。因為那上麵有明確的指示——”


    “得神女者得天下對嗎?”南月一字一字淡淡地問出來。完顏旻覺察到她聲音裏的失落。


    “看來母後給你看過那紙婚書了。”完顏旻正為自己的解釋感到多餘,當下被南月搶話打斷。


    “我想聽你親口說一遍。”她仿佛極隨意地,卻又非常緊張地看著他的眼睛。


    “朕這一生都活在枷鎖裏。這枷鎖非我所能選擇。無論喜歡或不喜歡,朕都要主動扛起這份重量,而且還要背著它走盡可能遠的路。”


    完顏旻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裏透著廣漠的蒼涼,仿佛站在隻有一個人的沙場。


    他麵向南月,字句如遊珠般輕吐:“那位神女。朕與她完全互不相知。我們二人即使有什麽關係的話,也隻是汪洋大海之上兩片相扶相助的孤舟。我們結合的目的不過是為了拯救各自的家族。”


    “她該不會也和你一樣,要拯救萬民普渡蒼生吧?”南月懷著微微的嫉鬱,沒好氣地問。


    “是。”完顏旻直勾勾看著南月。


    “你們……好好好你當我什麽也沒問。我就當你們都是偉大的救世主。”


    “不過,你說她是千翎家族的遺孤。這個家族是不是沒落很久了。我怎麽聽都沒聽過這個名字。”


    師父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人物。如果這個千翎真是什麽厲害的家族,她南月怎麽可能不知道。


    “不。說起來,千翎家上一任的族長千翎初,還是父皇的一位故友。他們曾仗劍天涯雲遊四海,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千翎一家與父皇母後,都是曾經的故人。”


    “哦,還是世交。”南月翻著白眼蹦出一句。但同時更加奇怪這麽近的一脈家族自己居然聽都沒聽過。


    “什麽?”完顏旻沉浸在幼年回憶裏,對南月的反應有些不知所雲。


    “我是說,你和那位神女姑娘,你們兩家還是世交呢,多般配。”南月笑著,不以為意地拍拍完顏旻的肩膀。


    “月兒……”完顏旻凝視著這幅她故意表演給他看的沒心沒肺,不知如何開口。


    “她還活著嗎?”南月收斂了臉上的表情。


    “不知道。千翎家……在朕還很小的時候,就經曆了一場浩劫,千翎山莊血染一片,上百口人丁無一人生還,從此江湖上再無人談起。”


    “什麽人這麽殘忍?為什麽!”南月眼裏閃爍著驚疑和震撼,沒料到會是這個結局。


    “江湖爭鬥,這是常事。”


    “那……”完顏旻看起來很沉重,南月開口也不敢那麽幹脆,但還是壓抑不住地問出來:“那位神女呢?她當時……她當時還那麽小!就算是血海深仇,不至於連一個小女孩都不放過吧。”


    南月聽到這裏不知為何渾身顫抖著,情緒有些激動。


    完顏旻把她輕輕護進懷裏,聲音盡量放得柔緩。


    “那是場滅門之災,而且是火屠,沒人知道為什麽。隻是有傳聞說,千翎叔叔捧在掌心裏的小女兒,沒能找到。連屍骨也沒能找到。”


    懷中的肩膀抖得厲害,完顏旻把南月護得緊些,輕聲道:“朕不該告訴你這些。”


    南月忽然覺得從骨頭裏、胸腔裏……全身上下都透出寒絕的涼意,緊緊抓扯住完顏旻腰間衣物。全無意識地念念有詞著:“為什麽,他們為什麽要這麽殘忍!火屠,火屠……我頭好痛!痛!”


    “怎麽了?月兒,月兒!”


    完顏旻才覺不妙,肩頭已有什麽重重地垂下。


    南月忽然之間不省人事。


    瑞祥宮。


    銀環跪在地上。


    “皇上守了她一夜?”


    “娘娘切莫太悲觀。這後半夜還沒過去呢。皇上是日理萬機的,怎麽可能會一直守在那裏呢。”銀環動之以情地推測,擔憂地看著荷花池旁站立的那抹清寒峭麗的藍色宮裝。


    “後半夜怕什麽。本宮再這樣逆來順受無動於衷,隻怕皇上後半生都要守在那裏了。”


    美人眼眸裏倒映著孤月,話語像從冰窖裏倒出的一般。


    “娘娘還是看得開些。”銀環小心安撫道。


    “你先回去。即使皇上真在那裏一整夜你也不必再回來匯報了。”


    林苡蘭語氣裏流露著罕見的煩躁。


    銀環走後靜嬪像抽離了骨頭一樣扶著前額跌在石凳上。嘴唇楚楚動人地開合,不知是對身旁的半夏說話,還是跟自己說話:


    “這麽多年了,皇上的目光從來沒在哪個女人身上停駐過。他跟白妃親近,我一眼就看出來那隻是把白聽影當個能說話的知己,所以從來也不曾擔心。”


    “我以為皇上隻是受到夏姬的影響,性格裏孤寒,所以我從來也沒做過什麽,從來也不曾主動為自己爭取什麽。我以為他喜歡清淨少事的女人,等時候到了皇上會明白……”


    “明白本宮一番心意。”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好端端地出來一個南月!即使當日進宮來的是南清雪,本宮都不會感到這樣的無力,這樣的無力……”


    林苡蘭說著思維有些錯亂,額角的穴位被揉了一遍又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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