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是我對不住溪娘,我一生都對不住她。”


    南傲天忽然顯出從未有過的柔軟。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我相信你的世界裏沒有感情這兩個字。你要我做別的或可,我不可能再回宮。”


    南月卻強硬得很堅持。


    “你放心。不管小皇帝打算從你們姐妹二人身上獲取什麽,為父都不會讓他傷害到你們。而且就算你不主動回宮,完顏旻礙於君臣的顏麵,也一定會來接你回去。這一點,你完全不用擔心。”


    “我不會回宮,也不會再待在南府。阿星我會帶走。”


    南月的眼睛蒙上一層薄薄的水霧,眼睛裏沒有光。那是絕望的黯淡,也是決心的黯淡。


    從來就沒有一種交易可以是平等的。這世間最公平的交易,就是自己足夠強大。否則即使手中有利刃,刀柄也是握在別人手裏。


    “你想親眼看他魂飛魄散。”


    南傲天說話像荒原的枯沙一樣沒有起伏。他從來不強調什麽。


    “一個人把自己的命運交到別人手中的那一刻,他就已經魂飛魄散了。”少女的眼睛清明而挑釁,有一種平靜的桀驁。


    她想起溪娘死去的前一天,小小的她趴窗外,聽到鳳雁痕也做著信誓旦旦的保證。


    “隻要你不說,我會保你的孩子平安。”


    “你們真是絕配。”


    南月看著南傲天。


    “你說什麽?”


    南相沒聽懂,但他聽到裏麵有淡淡的嘲諷。


    “老爺。”


    門外站著全福,他知道南傲天在書房,沒想到南月也在。


    “進來。”


    “四小姐也在。”全福禮貌地問了禮。


    “那剛剛好。”管家不像其他的下人那樣多話,他的每句話都剛剛好,你可能不太喜歡他的疏離,卻一定不會反感。


    “宮裏傳來的消息,說皇上要為新妃設宴,請皇後娘娘無論如何到場。”


    南月一下子把臉轉向全福。


    管家被這種審視的目光盯得微微低頭。


    “煩請你轉告玉公公,他的新夫人,未必需要我的祝賀。”


    全福低頭不語。


    南傲天臉上神色微妙。


    “月兒,就算你不在乎你弟弟的性命。很多山,不是你繞過了,路就平了。你是我的女兒,為父不想看到你和你娘一樣懦弱。”


    南月白了南傲天一眼,這種激將法用得太弱。


    但是很奏效。


    她是應該與那群人做個了結的,喜歡的與不喜歡的。至少應該去看看太後,南月覺得萱後是個不討人厭的老太婆。


    她明白自己很氣憤。但師傅從小就教過,一個人再氣憤,也要完成自己應該完成的事。


    “我去。煩請福叔把阿星交給傳鈴。”


    全福聽到這聲福叔,有些恍若隔世之感。


    十四年前她這樣叫他的時候,還是個牙齒沒長硬的小女孩。


    許是由於女孩子對於自己母親身邊男人的敏感,南清雪從來不這樣叫他。她總把全福看成那種賊眉鼠眼的奴才。


    至於清雲,有許多時日不見清雲了。


    希望他那晚做的決定,是對的。


    “照她說的做吧。”


    南傲天對於全福突然神情寞然感到很奇怪。


    他沒有詢問什麽,知道最忠心的奴才也有他自己的心事。


    “老爺,”全福及時地挽救了自己的失態,說:“四小姐這條路,未必就斷了。”


    “皇上看起來,還是十分在意。”


    “全福,”南傲天意味悠長地重新打量管家,“我以為你心裏從來沒有裝過女人。”


    “呃。”全福發現了自己有班門弄斧之嫌,低聲自嘲道:“不及老爺。”


    “月兒祝姐姐與皇上長久。”


    南月進宮後沒有換衣服,素衣素釵端了一杯不複醒舉到南清雪下巴前,非常誠懇地撂下一句不誠懇的祝福。


    不複醒是酒穀子研究的新品種,酒性很烈,過飲者可斷腸。


    南清雪被不知從哪兒竄出來的南月嚇了一跳。


    她一瞬間生出的怒容在下一個瞬間就被笑容取代:“月兒來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


    完顏旻隻是久久地盯著南月的側臉。


    南月聽出南清雪話裏有勝利的意味,瞥了一眼旁邊的完顏旻,笑了笑,又斟了一杯酒,一腳蹺在擺放水果的幾案上,左右兩手齊齊地舉著兩杯酒伸到二人麵前:“皇上為新妃祝酒,我怎麽也要來盡一下皇後的義務。”


    說罷,就在南清雪要接酒的時候,一仰脖子把兩杯酒都灌進了肚子。


    “你。”


    南清雪臉色很難看。


    “祝福我也送到了,皇上,臣妾是不是能走了。”她衝他笑嘻嘻。


    完顏旻的臉色比南清雪更難看。


    “這酒敬得好,月丫頭!”


    身後竟有人鼓掌。


    南月兩手鬆懈,酒杯無神地摔在地上,回頭看見了鍾落。


    “落兒不是說軍營有事,不來嗎?”


    完顏旻自己倒了一杯酒,垂落的目光從酒杯轉移到鍾落臉上,霎時精微。


    南月也看著鍾落,他衣服上有許多灰塵,像是來得匆忙。


    “皇後娘娘難得回娘家一趟,才待了多久就被你們叫回來。娘娘身份如此尊貴都能顧全大局,我作為臣弟若不來,豈不是讓皇兄很沒麵子?”


    鍾落從旁邊侍女端著的漆盤上也取了一盅不複醒,燦笑著與完顏旻隔空對飲。


    南月對他們兄弟二人的表演似乎沒多大興趣,轉身就要走。


    “慢著,妹妹敬的酒本宮今日沒喝到一滴,小郡王也才來,妹妹這就要離席,是有多麽不願意來祝福我跟皇上。”


    南月轉回頭來。


    “我說了,祝你們長久。從小沒人教我識字,太好聽的話我也不會說。”


    南月無辜地看著南清雪,扯出一個冰冷而明亮的笑臉。


    鍾落見她氣色仍舊不好,卻不再如前兩日消沉,當下放心許多。


    她依舊是那個沒人能打倒的月丫頭,眸子深處恢複如常的神采證明了這一點。


    “酒姑且是敬過了。雪妃正式入冊的禮書,還是要皇後來宣讀並加鳳印的。”


    完顏旻淡淡地開口,並不看南月。


    南月倏地看向完顏旻,目光像刀子一樣淩厲。


    “好。”她說。


    “鳳印在椒房殿。”她又自言自語一樣補了一句。


    “不過皇上在這裏就沒有問題。”南月笑出一個皇後應有的端莊。


    但是同時她周圍的景色開始出現顫動,那是空氣急速流動改變了光的正常路徑的緣故。


    完顏旻驚訝地看到自己隨身的那柄長劍從劍鞘裏噴薄而出。劍身帶著殺氣轉向,朝他自己的手臂洶湧而來。


    他的驚訝變成平靜,他沒躲。


    劍刃鋒利,在雪色皮膚上地劃出一道筆直的紅。


    “皇上!”寧馨兒嚇得尖叫。


    坐在完顏旻身旁的南清雪更是被變故驚得不知所措。


    那把劍在空中旋了幾道彎兒後回到南月手裏。她的頭發被凜冽的功息從到風裏飄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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