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用很大的意誌力動了動腿,發現那雙腿已經幾乎廢掉,麻木冷硬,小腿已下甚至已經沒有知覺。


    鐵鏈的晃動讓她感到前身是被堅固的冰棱綁著,鏈環勒緊肉裏,與骨相親。


    後背緊貼著石壁,也和枕在冰上是相似的感覺。虛弱的感官向南月昭示著連她的口腔和喉嗓仿佛也散發著綿綿不絕的寒氣。之前她以為是錯覺,直到五髒六腑都釋放著一種叫做嚴寒的東西來,南月才發現身體裏那股寒意是自內而外生發的。


    她並不知自己已經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服下一片巨寒的雪蓮。


    隻是頭腦裏儲存的強大的藥理知識讓她開始對死亡產生恐懼。


    寒氣入髓,即使她還能活著出獄,也恐怕會烙下終生殘廢。


    完顏旻那一掌如果力氣再稍微重一點點,就足以廢掉她的全部功力。別說從一階到五階,就連她之前所擁有的輕功,也必將一並被毀。那樣的話,她將徹徹底底是一個廢人了。


    水牢不同於赤獄,可以見到其他犯人。這裏每一個犯人的空間都是封閉而獨立的,安靜得讓人窒息。隻有高處的石灰水滴答、滴答地流淌著,昭示著時間的痕跡,這種緩慢的流逝感讓再活潑的心也會覺得荒涼。


    這種原始的荒蕪敲打著內心的孤獨和身體的疼痛,寂靜無聲地撕扯著一個完整的人。


    胸腔裏的內傷劇烈而燒灼地發作著,與體內的寒氣相撞,冰與火交織成一種色彩斑斕的壯麗苦痛,細碎又堅韌地在體內分散開來。


    撕心裂肺的疼痛讓南月忍不住想象自己心髒周圍的血肉一定滿是創口,每一處創口都燃燒著龍飛鳳舞的火焰,它們綿延地相繼開裂、破碎,以她因冰凍而流動緩慢的血液做燃料肆無忌憚地在她的身體裏蔓延成一片燎原之勢。


    可是她聽到了自己的心跳。


    雖然它們很虛弱,但由於安靜依然顯得十分有力。


    南月仿佛看到,自己那顆鮮紅的心髒依然不屈不撓地堅持而倔強地跳躍著,如同岩漿之上赴死的紅鯉魚。


    她覺得自己那顆負擔過重的心髒像在火舌上舞蹈。


    等不到那些內傷停止疼痛,等不到痛苦的火焰熄滅,那顆千瘡百孔的心應該就已經焚毀了吧。


    南月在渙散的意識和遊離的想象力中忽然感到一陣巨大的疲憊感與困倦感潮水一般襲來,要將她吞噬。


    南月把頭靠在冰涼的石壁上一塊凹陷處,給頸椎一個歇息的地方。她真想永永遠遠地睡去,再也不醒來。


    她曾那樣努力地活,卻活得那般失敗與無力。


    為什麽生來就是孤兒呢?


    為什麽驗親的結果要給她開那樣一個玩笑呢?


    為什麽想要保護自己重要的人都做不到呢?阿星在哪兒呢,傳鈴現在在哪兒呢?


    還有,為什麽真心以待的那個人,從來從來就不肯相信她呢?


    南月以前是拒絕問這些問題的。那個堅強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南月怎麽會允許自己問這些無用的問題呢,它們隻會增強軟弱罷了,並不能改變現實分毫。


    可是現在,軟弱也不會帶來更糟的後果了,而堅強也不能幫她解開這鐵鏈子。對於皮囊與心都已經是千瘡百孔的人,靈魂與肉身都被禁錮,軟弱反而成了最不費吹灰之力而有最有趣的事情。


    南月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她覺得自己想哭。


    可是她沒有眼淚呀。


    連哭都不能。


    她閉上眼睛,又因為害怕無止境的黑暗而把它們睜開;勞累驅使它們閉上,然後再睜開。


    大概第一千零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南月看到了一隻螢火蟲。


    那隻蟲子的尾部帶光,一閃一閃地撲進她晦暗的視野裏。


    南月本該又一次閉上的眼睛停住了,她的瞳孔被那隻蟲子吸引,看著那小東西渾圓晶亮的尾部劃過一圈圈美妙的曲線,從高空降落。


    蟲子不是胡亂飛的,它的路線沿著一定的方向,南月猜測它的目標是斜上空那隻已經快要燃盡的火把。


    蟲子靠近了火把,她猜的沒有錯。


    連小小的蟲都不喜歡選擇黑暗,它在廣袤無邊的晦暗裏飛了多少路程,才找到那一豆燈火。


    南月眼睛裏藏有亮閃閃的笑意,掩飾在淺淺的悲哀之下。


    那隻帶來光明的蟲子忽然一猛子衝進了火把。火苗忽閃了一下,抖動起一束比之前亮幾個度的火焰,很快恢複如初。


    南月眼裏的笑意僵住了,在她親眼看到蟲子尾部的光芒與火焰的光芒融為一體之後。


    它多傻啊。


    火再好看,能撲上去嗎?


    還是它一廂情願地以為,用自己身上那點微光就能強大火焰的光芒呢。


    真是笨死的蟲子。


    南月一邊認真地嘲笑那隻蟲子,一邊冷靜地想起了事情。


    南清雪要殺死萱太後,然後嫁禍於她。


    這不像是南清雪的膽量能做的事情,她的背後應當有人指使。


    這個指使的人如果是南傲天,證明他對皇宮的動作正在加快。


    可是南傲天有那麽多的死士,為什麽偏偏選南清雪。他之前並不讓自己的兒女參與這些事情。


    可是萱太後顯然另有圖謀,她在將計就計,而目的未知。


    萱後出宮帶走了阿星,為了逼自己完成誓言。


    南清雪的計劃完成了一半。至少,完顏旻已經認定自己是凶手。現在,完顏旻與她南月不共戴天。


    南月終於有機會將近日發生的事情完全客觀地理了一遍。


    她又看了看那支火把,其實在看裏麵那隻螢火蟲。


    她知道它已經死了。


    可是死了又怎麽樣呢。


    南月仰起頭,艱難地挪到露水會滴下的位置。


    她要活著,哪怕為了死。


    所有的事情當中,唯一解不開也是唯一讓她陷入被動局麵的,是萱太後。


    從南月腦海中殘留的記憶來看,萱後似乎,要出宮去找什麽東西,或者找什麽人。


    可是什麽人什麽事這般等不得,讓她早不去,晚不去,偏偏是現在。萱後這樣的時節毫無牽掛地走掉,無異於讓完顏旻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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