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時辰,是南月留給意外因素發生的時間範圍。


    即便南傲天中途突然返回,她也不至於被識破落魄的現狀。


    院落中央那棵忍冬的最後一片葉子也被風吹落了。南月估摸著南傲天應該不會再返回來,眼皮無力地闔上,一頭栽倒在門檻上。


    她身體極度虛弱,隻能靠這樣反反複複地休息醒來再休息加以調節。


    在南傲天麵前打腫臉充胖子消耗了以往三倍的能量,所以南月這次睡了兩天兩夜。薯蕷幼苗在她睡著的時候又長高了幾寸。


    西祁叛亂正是在她睡著的這兩天正式宣告發生。


    那批神秘的商旅隊伍確實不是為了錢財而入北冥。趕車的馬夫摘下厚重的氈帽之後全都搖身一變成為精壯強悍的武士。刀鞘收拔之間,北冥數十座城門從內部向外敵打開。將軍韓石率部直接入北冥境內。


    而北冥與西祁之間最重要的塞口也遭受重創,由北冥最強悍的邊塞軍部溯淵軍拚死抵守。


    赫連拓的親叔叔,親王赫連宮商挾持了老西祁王赫連徵羽,同時發起了西祁的內部宮變和對北冥的入侵。太子赫連拓遭嚴密幽禁。皇家親眷一概被關押在西祁邊郊的章鹿台。完顏旻從皇城內部調離重兵增援西疆。


    邊地的夕陽有如血染的一般壯烈蒼涼,粉紅色的雲霞與遠處荒涼的雪山交錯,形成大片大片斑駁的暗影。土地一徑是灰白的,沒有什麽顏色。


    溫熱的頸血從大動脈裏噴出也不過是一瞬間的躍動和灑落。這種鮮豔而殘酷的色彩奔騰而匍匐,最終隨著喉管裏憋下的最後一聲囈語漸染在掉出的家書之上。


    新生的幾株澗草顏色比之前的要深許多,不知是吸收了泥土裏的血液還是被外界的鮮血侵染,畢竟連泥土都是幽暗的猩紅的赭色。


    曉月初生的時候,站立的鎧甲與倒掉的鎧甲呈現一徑的水色。偶或有戰馬的悲鳴消失在雲天裏。一座大營的主帳篷前麵燃著山柴堆起的篝火。


    這正是溯淵軍,邊塞守軍裏最能打的,也是最讓赫連宮商氣急敗壞的軍部。


    帳篷門前有戰馬到,來人捧著什麽東西一路小跑入了營帳跪行軍禮。


    “報!將軍,京畿傳來將軍的家書一封,是從府裏來的急件。老爺囑咐讓將軍閱後即焚。”


    營帳當中坐著的是一寬肩窄腰身材精瘦的輪廓,乍一看還是盛氣淩然的少年模樣。他也未著鎧甲,隻是一襲藍色戎衣。如果不是臉上蒸騰的殺氣和桀驁的狠意,以及胳膊上綁著的被血洇紅的紗布,沒有人會認出這是溯淵軍的守將,手段最為凶殘的邊塞小霸王。


    “父親的信?”這少年守將用手指關節下意識觸碰了一下耳垂上冰冷的環狀裝飾物,眉毛疑惑地蹙在一起。


    底下人注視著守將閱信後的臉色風雲驟變。


    一個似有儒將風範的老軍師惶惶地問道:“守將,可是有援軍的消息。”


    那坐在大營中央的將軍麵色泛白,帶著洶湧的怒意把信一下子投入燃著的燈燭,咬牙切齒地衝著一屋子人吼道:“不管有沒有援軍,你們都他媽給我守城。”


    火苗竄起老高,幾縷紙灰猖獗地飛起,屋子裏一下子鴉雀無聲。


    帳篷裏說話的當兒,西疆戰場上又有一摞肢體不全的屍體被抬起、拋下、掩入永無天日的土坑。


    同一輪蒼涼之月,半殘地掛在北冥皇城的上空,映著朱雀烏壓壓的角樓。


    黑雲壓城,衣袍的一角在厚重的冷風裏獵獵作響,泛著高貴黑冷光澤的錦袍修束出男人頎長身形。披風的襟帶是敞著的,由修長手指略微扶立。完顏旻端立在朱雀城樓遙望京畿,釅眉深目之下籠罩著濃雲翻滾的深邃。


    半束的墨發由簡單白冠扶立,其餘盡數隨性長垂,幾綹較短者順著耳際散飛,映刻出雪色容顏。


    金絲攢刻的墨色披風之上落下重重的雪花。


    禦風在身後述職。


    “主子,九魑閣已經開始大規模出動,不夜山一帶的幾個重要關口已經被他們發掘。那群蒼蠅此次不比以往莽撞,似乎是有備而來。”


    “還有,今日暗查長信殿的鬼影報告說,相爺在白日潛入過長信殿,待了大概有一刻鍾。”


    完顏旻把弄著手上晶瑩暗潤的白玉扳指,想起那日禦案上放置玉璽的地方,看不進深處的眼睛裏散開一陣細碎的薄霧,緩聲冷笑:“看來南相,是已經不失時機地拿到地圖了。”


    禦風靜默地立著,他聽出完顏旻冷酷笑容之下的失望與嚴寒。冷酷是對著敵人的,那種骨髓裏的傷寒卻是對著自己。


    地圖失竊,意味著主子對南月的最後一點奢望也蕩然無存了。


    完顏旻早已重新換回素日的黑衣黑袍,眼似冷川覆雪,眉如刀戟冰鋒。失去最後一個親人的完顏旻,愈狠戾愈妖豔,愈邪魅愈生動,再也找不回一點點屬於當初少年的溫潤淡薄的顏色。


    此時的他,站在那裏就釋放出鎮山的寒意,帶著不容違抗不容反駁的成熟君王的魄力。


    “吩咐下去,近一段遇到九魑閣的人,隻許失敗,不許成功。不夜山的防守,按照朕親自選擇的方式鬆懈。”


    “是。”


    “長信殿那女人死了沒有。”


    “回主子,她飲雪吃草,在與南相交談的時候,看起來並無不適。”


    “那種賤人,果真橫豎在什麽地方都能活。嚴加看管,朕要她苟且偷生地活著,更要讓她親眼看到南家是怎麽被滿門抄斬的。”


    “可是主子,還有一件事……”


    “你何時說話這樣吞吞吐吐。”完顏旻有些不悅。


    “之前皇後的貼身婢女傳鈴,前幾日不顧護衛阻攔,拚死要進入長信殿護主,在長信殿門口被羽林軍攔下,而今暫被關押。皇上覺得,應該如何處置。”


    “既然是你抓的人,就由你來處置。”


    “可是,如果雪妃之言屬實,此女就是九魑閣主的貼身丫鬟,事關重大。”禦風惶惶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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