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我今日前來,與皇上是平等交易。皇上若想拿到錦囊,須滿足草民兩個條件才可。”南清雲也不說多餘閑話,直接將談判深入到最直接的層麵。


    “什麽條件?”完顏旻問。


    “第一,草民與山妻都是平頭百姓,不想卷入皇上與權臣的雄圖大略之爭,懇請皇上允準,若非要誅九族,可否將草民一家,從這誅伐名單上,除去一除。”


    “朕答應你。”


    完顏旻隻是略微沉思,脫口而出。


    他大概沒有想到,南清雲口中的山妻,正是他曾經的妃子,水無青的女兒水映橙。


    南清雲和禦風都對完顏旻的爽快有些吃驚。


    南清雲色動。眼前這個人到底注定要主宰天下的人,小怨與大節分得一清二楚,隻是片刻就能擺脫常人在信與不信之間的徘徊,殺伐果斷,隻為求得一線時機。


    “第二,”南清雲收斂了笑容,麵容嚴謹地正視帝王:“我要見我妹妹。”


    “雪妃就在宮中,你隨時可以見。”完顏旻飲了口茶,漫不經心地答道。


    “你知道我說的是月兒。”南清雲清淨寧朗的眸子忽然泛著遠遠的深意,如同一向寧靜的雲層之下亮出了刀鋒。


    兩個資質卓拔的人的目光在空氣裏交匯,大營裏充斥著劍拔弩張的意味。


    “不可能。”


    完顏旻開了口,沒有絲毫緩和的餘地。


    “朕可以向你保證,她還活著。”


    “活著!”一直平靜的來客終於有一絲難容的激動氣息爬上臉麵。


    “生機爛漫是活著,一息苟存也是活著,我想請問皇上,我幼妹今日,是怎樣地活著!”南清雲忽然目光犀微,話鋒直指完顏旻。


    流鶯傳信裏南月對自己的狀況含糊其辭。南清雲也是到達皇城之後才知道皇後被廢甚至軟禁長信殿的消息。南家被包圍,全福和鳳雁痕被囚都是他回城之前就意料之中的事,卻唯獨怎麽也想不到,昔日的皇上與皇後竟決裂到這般地步。


    “南月偷盜地圖在先藏匿太後在後,朕沒有直接殺了她,已經是最大的寬恕。總之,第二個條件,朕絕不可能答應。你別忘了,你是在以罪臣之子的身份跟朕談條件。朕同意留你一家一命,已經是極大的寬恕。”


    “也罷。”清雲忽然長歎一聲,“你們拿去吧。”


    這原本就是沒什麽力量的威脅。因為錦囊的主人,明明白白交代了無論完顏旻作出什麽反應,都要把東西交給他。


    南清雲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巧的錦囊來,遞給禦風。


    “我原本,還希求皇上一點仁慈,現在看來,皇家與南家早已是不共戴天了。”


    “但我隻想提醒皇上一句,如果這一仗,皇上勝了,我卻不能見到一個活蹦亂跳的妹妹,我南某人和皇家的梁子,也算是結上了。無論月兒做了什麽,她始終是我妹妹,容不得任何人傷害她。而且我相信,你說的那些事情,絕對不可能是她做出來的。”


    南清雲轉身即離開。在完顏旻授意之下,沒有任何人阻攔。


    南清雲走之前還是給完顏旻撂下了一句話:“我今日前來,不是我與皇家之間的情分,而是我與那錦囊主人之間的情分。還有,這幅錦囊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可打開。”


    萬不得已。


    萬不得已的時候還少嗎?他的生命是太多個萬不得已的集合。完顏旻用手指觸著那錦囊,心中多思緒。


    完顏旻把那錦囊交與了禦風。


    “主子,這麽重要的東西,為何要給屬下。”


    “既然是萬不得已,當然要做萬不得已的準備。”完顏旻幽幽答道,說了一句禦風聽不懂的話,也不多作解釋,隻是堅持命他收著。


    晚間,盛軒宮燈火融融。


    仲冬的雪花有些大,鋪天蓋地地落下來,不緊不慢地砸在完顏旻肩上。帝王手裏握著一隻古怪的信箋,從中抖落一張絹黃的紙來,在手心攤開。


    紙張攤開的時候,長斜的眉蹙了一蹙。這封信是今早由一個乞丐親手交到顏如玉手裏的,比那個錦囊到達的時間還要早幾個時辰。


    有一片碩大的雪花落下,浸濕了紙張,洇開一圈水漬。


    完顏旻落目其上。


    紙上的字跡是反著的,也不是一般筆跡書寫,更像是在山林曠野之中隨便拿什麽東西洇上去的。完顏旻看到那紙張上書寫的方式時臉色已不覺沉重,隨著目光下移,他握信的手抖了一抖,又抖了一抖。


    雪依舊下著。


    讀信人的麵貌依舊從容,臉色卻越來越變幻。


    隻有萱後,才喜歡用這樣獨特的方式來書寫。


    整封信篇幅甚短,不過寥寥幾筆:“旻兒吾兒親啟:母後在外遊山玩水,歸彼大荒,意暢身舒,通體無恙。母後乏矣,不勝機心,天下紛紜,交予獨掌。”


    信是萱後寫的沒錯。


    這種字體,是完顏旻幼時萱後自娛自創的,並沒有其他人知曉。而且信上章體簡短灑脫,實在太符合萱後做事的風格。


    禦風看到完顏旻拿著信紙僵直堅硬地坐著,上前打擾不是,安靜地沉默著也不是。


    完顏旻在思考一些事情,並且他很快想通了。


    他忽然想起來,萱後向來是灑脫的。她要離宮,不分場合,不待時機,想走就一切都放下,堅決朝著山水奔去了。什麽朝代更迭江山覆滅,通通都不可能再牽絆這樣一個通透的人了。


    而且他到現在才明白自己之前那些荒謬不孝的想法並非憑空而生。他畢竟是離萱後最近的人,所以迷惑時最該詢問的其實不是表象,潛意識早就幫人作出了最正確的判斷。


    萱後確實是自己離宮的,而且就信上的語氣態度來看,這個想法已經盤旋在她腦海裏許久了。靳安殿發生事變,不過是一場順水推舟的導火索。


    那麽,南月呢。


    因藏匿太後為名被他囚禁在冷宮的南月呢。


    完顏旻在一場盛雪中安靜地坐著,雪水浸濕了衣襟,腦子裏不住地回放著南清雲早前憤憤說過的話:“而且我相信,你說的那些事情,絕對不可能是她做出來的。”


    “絕不可能是她做出來的……”


    見完顏旻收了信紙,禦風以為他會發布什麽命令,在一旁恭敬地侯著。不料,完顏旻隻是草草收了錦囊,出其不意地道:“去長信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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