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暴雨幾乎下到天亮。天一亮,雲開霧散,太陽展露它紅彤彤的笑臉從東方天際噴薄欲出,又是一個晴朗天。


    要是往時,馬**子早就地瓜粥喝得呼嚕響,準備走村串寨了。偷油婆扯著母鴨般的嗓門叫了兩次,馬**子仍然鼾聲如雷。


    “喲嗬喲嗬,以為昨日有八塊大洋進帳就不得了啦啊?離買五畝良田還早著呢!”偷油婆拿著粥瓢走到床頭,把床沿敲得砰砰響,喊馬**子起床:“你不是說,今天要給河西的李老四家修窗格嗎?太陽照屁股了,還不起來!”


    馬**子聽到偷油婆的叫喊聲,鼾聲停了下來。他睜開眼,慢吞吞坐起來,甩甩頭,把頭甩清醒了,又閉上細眯眯的耗子眼。他心底暗暗地得意:和孟大蟲“借”來的一百塊大洋,加上箱裏積攢的,買五畝良田和一頭牛都夠了。我馬仁義想的僅僅是五畝田?十畝二十畝都不夠呢!最好還有土司大老爺那樣一座苗山大宅,也像他一樣討五個大小老婆。這樣想了,馬**子就在心裏“呸”了自己一口,白日做夢!不過做夢總比不做夢的好,比如這一百塊大洋,昨天做夢才敢想,今天卻到手上了。


    這樣想了,馬**子就樂嗬嗬地跳下床,罵偷油婆說:“伊狗日的一大早嚎喪什麽?伊不記得我昨天日了伊兩次呀?日兩次不累呀?去去去,煎兩個荷包蛋給老子。”


    看偷油婆出了門,馬**子趕緊撅屁股鑽進床底,在一堆破鞋爛麻包中摸到了陶罐,再一搖,嘩啦啦作響!馬**子一邊退出床底,一邊想:放在這裏不保險,萬一哪天偷油婆鑽進來找東西,碰著就不得了。盜墓得來的,不但難聽,還蠻嚇人。在老婆眼裏,他馬仁義都不是人了!


    馬**子伸著懶腰,坐到飯桌邊,偷油婆把香噴噴的荷包蛋端了上來。馬**子剛拿起筷子,又放下了。這時他抬眼看到,他的四個兒子一個個不知從哪個角落圍了上來,猴瘦猴瘦的模樣兒在吞著涎水,眼巴巴地盯著兩個荷包蛋。偷油婆趕過來,拿筷子在四個兒子頭上各敲一下,說:“你們這幫餓死鬼,去去去。”


    馬**子見四個兒子挨了揍,隻是頑皮而又淘氣地摸摸頭,眼睛仍然像餓狼一樣盯著荷包蛋。偷油婆真火了,到火灶邊拿過吹火筒,準備收拾四個“餓死鬼”。吹火筒高高舉至半空且沒有落下,馬**子發話了:“連伊和娘,再煎六個。咦,對了,桃桃呢?”


    “姐一大早下地幹活了。”馬上有荷包蛋吃,四個兒子情緒頓時高漲,一個個搶著回答。“姐幹活累,和爹一樣,也吃兩個。等下娘煎好了,你們給姐送去。”馬**子對站在一邊目瞪口呆的偷油婆說:“哎哎哎,發麽子愣,快下廚煎呀!”


    偷油婆如夢初醒,說:“我的媽哎,幾塊大洋叫你忘了姓啥了,五畝良田還要不要買?那幾個雞蛋,老娘後天趕集拿去鎮上換錢。不煎!”


    馬**子大聲說:“煎!”


    黑不溜秋的小兒子臭蛋平時最得偷油婆寵愛,肚子大。他脖子一梗,也大聲地說:“煎!”


    “煎你娘個**!”偷油婆不敢打馬**子,打兒子卻是家常便飯。她高高揚起吹火筒,照小兒子的屁股打去。


    吹火筒還沒打到小兒子的屁股上,就被馬**子一把奪下。他把吹火筒咣當丟到火灶邊,說:“今天伊不但要煎蛋,後天伊還要到集上,割幾斤肥肉回來。你們大半年沒聞到肉腥了吧?腸子都寡了,對不對,孩子們!”


    四個兒子腳下像安了彈簧,一個比一個蹦得高,樂得大呼小叫。天井裏的雞鴨受了感染,也咯咯嘎嘎亂叫一氣。馬家一時成了歡樂的小海洋。


    偷油婆何嚐不想吃肥肉?她比誰都想!她看馬**子的眼神和口氣,不像說笑,心想:一下子有八塊大洋,吃吃肥肉也應該。連肥肉都敢吃,吃幾個雞蛋又算不了什麽?偷油婆就罵罵咧咧走到了灶台邊。


    荷包蛋很快煎好。四個兒子一人夾走一個,狼吞虎咽,不消一會全吞進了肚裏。一個個伸出舌頭,將嘴角的油沫添幹淨,打柴、放鴨、割豬草,該幹什麽,幹什麽去了。馬**子心底裏升起一股暖流,同時也冒出一絲苦澀。偷油婆結婚當年生下一個女兒後,不知中了什麽邪,一連七八年癟著肚子。馬**子的老爹上鎮裏喝酒,酒酣被人譏笑,竟當場氣絕。家公為她的肚子不爭氣氣死,偷油婆羞愧難當,厚臉皮找郎中討藥。吃了九服竟當年生崽,一年生一個,一口氣生了四個。四個兒子個個生龍活虎,樂得馬**子半夜醒來都笑:“誰說我馬有要斷香火?馬家香火旺得很哩!”老婆有本事生,他這個當爹的卻沒本事養。吃飯的嘴越來越多,家裏過得也越來越緊巴巴的。特別是大女兒桃桃,長得如花似玉,投錯胎,投到了他這個窮人家,才十六歲,一個人幾乎把地裏的活全攬下了。桃桃成天早出晚歸,心疼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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