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皆點了頭,土司大老爺且又鄭重其事地說道:“以善抵惡暫且擱置,但妖鬼不除,李家難得安寧。喜事必須馬上操辦!聽說武兒在省城參加了什麽討袁(世凱)護國軍,行蹤不定,要他回來娶親絕無可能;在外經商的文兒已經入贅豪門更別指望了,嘉仕喝了一肚子洋墨水,思想激進,去年讓他回來和水蓮姐來圓房都費了那麽大工夫,現在叫他討房小的,怕是更難!”土司大老爺說到這裏,三個太太都明白,老爺是要給啞巴兒娶親!剛才還在抹淚的二太太,此刻破涕為笑。啞巴兒是她的一塊心病,時常愧疚得吃不好,睡不安。當年啞巴兒那場高燒,她認為是一般的發燒,還到處說“燒一燒,長一長”。請來巫婆敬神驅邪;等發覺不對頭,送進縣裏洋人開的醫院,為時已晚。啞巴兒被燒得雙耳失聰,說不清話,還落下了花癡的毛病。啞巴兒除了自家的女人,一見外麵的女人就口角流涎,嗬嗬傻笑。一次,他見到馬大(麻)子家的剛吃“13歲飯”的桃花,瘋狂追逐桃花,把桃花逼到牆角,要剝桃花的褲子,嚇得桃花哇哇大哭。桃花的娘-偷油婆擰著啞巴兒的耳朵上門告狀,土司李家賠了偷油婆一個豬頭,便才算了事……為了啞巴兒的花癡病,二太太四處尋醫問藥。洋醫生紛紛搖頭。當地土郎中卻說,隻要給他討個“堂客”,此病則不治而愈。話說得輕巧,要給啞巴兒討個堂客(當地人叫老婆為堂客)談何容易?土司李家到處撒網,請了一個又一個媒婆四處遊說,人家一照麵,就大罵媒婆不止,自然告吹。有財勢又如何?總不能把自家女兒嫁給一個又聾又啞還花癡的人吧?三位太太操心煩勞,土司大老爺無動於衷。土司大老爺並非不想給大兒子娶親,隻是覺得機緣未到。凡事講究機緣,機緣到了,你不娶都不行。現在機緣到了。啞巴兒不僅能討上老婆,還能討個漂亮懂事、大方得體的老婆了!土司大老爺不急不慌地喝了一口茶,便繼續說道“武兒、文兒、嘉仕就別指望了,就給石頭兒(啞巴‘渾名’石頭)討一房吧。你們大眼瞪小眼幹嗎?不相信我們石頭兒能討得了老婆?嘿嘿!接下來,你們按我的吩咐去辦就是。娶親之事大太太和三太太去操持,二太太這段時間多陪陪五媳婦,少些走動煩勞。我呢,明天就去縣城吳道士家中,請他擇個良辰吉日。石頭兒的喜事,近幾日就辦了吧。”土司大老爺話說到這份兒上,三位太太皆確信老爺早就胸有成竹。可女方是誰,心裏總要有個底吧?大太太便問:“老爺,我們石頭兒究竟娶的是誰家的大閨女?”土司大老爺拿起茶壺,呷了一口,慢條斯理地答道:“下河東村馬昌義家的大閨女桃桃。”我的媽哩!三位太太一齊捂住嘴,才沒有叫出聲來。桃花是遠近聞名的漂亮土家族妹子,今年十六歲,當地苗、漢、土家族雜居;土家和苗家習俗是在每年三月桃花盛開的某一個歌舞“情人節”,各山寨子裏的青年男女紛紛相約在隔河對岸唱情歌而自由選定各自的終身伴侶……因此土家、和苗家各寨子在那特定的節日裏也年年選定有“鼓王”和“歌王”及與他鄉迥然不同的哭嫁習俗……流經雪峰山的清水溪河遠遠地望去,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玉帶曲曲彎彎地流向天際;它的兩岸長有許多綠柳和桃樹,樹杈間上躥下跳許多鳥,最漂亮的當數翠鳥。桃花出生那天,時值三月陽春桃花盛開的季節;馬大(n)麻子在吆喝耕牛平整水田,小桃桃兩歲的土司大老爺家的閨女恰巧也是同一日;他還沒有癱在床的老娘跑來叫:“生了,生了!”他直起腰,問:“男崽還是女娃?”他娘答:“漂亮麽?”他娘答道:“漂亮哩。”這時,馬大(n)麻子看見一隻從綠柳桃花低飛而下的翠鳥在溪水裏啄食,飛舞的倩影像一朵花盛開在他眼前。馬大(n)麻子高聲道:“娘,這女娃兒就叫桃花吧。”--兩年後的土司大老爺家的閨女也取名“翠蘭”。又乳名“蘭兒”,這是後話。光陰似箭。轉眼十六年過去了,那天的情景就像發生在昨天。馬大(n)麻子心情輕鬆。他想,五十塊大洋加上原來積攢的,差不多能買五畝良田了。有了五畝良田,他就算殷實人家了。算了殷實人家,請個短工,桃桃就不用日夜下田幹活了。養她個一兩年,如花似玉,白白嫩嫩,還愁不嫁個好婆家?嫁到縣城,嫁到常德或是長沙的大戶人家都有可能。到那時,嘿嘿嘿,他馬大(n)麻子就揚眉吐氣了!馬大(n)麻子一邊想,一邊走近了自家的水田邊,馬大(n)麻子原來有祖傳的兩畝三分旱地,在這地方,可以種旱煙、旱糧如苞穀、高粱,也可以種植水稻;最差一年一造。風調雨順,兩年四造都可以。兩畝三分地種出的糧食,省一省,一家子一年到尾不用挨餓。爹死那年,老娘患上重病,他馬大(n)麻子的木匠手藝還沒有出師,他隻好賣地。賣了一畝地,把爹出殯。老娘的病治到後來,癱在床上,至少保住了性命。兩畝三分地變成了一畝三分,仍然不會挨餓。過了幾年,偷油婆突然會下蛋了,一氣生了四個兒子!家中那個窮,唉,別提了。吃個荷包蛋都像過年那般樂!現在,情況馬上會改變了。馬大(n)麻子看見自家水田綠油油的稻禾閃出一個秀氣的身影,是桃花!他高聲喊道:“桃桃哩!”桃桃正弓著腰身在田裏扯稗子(像稻禾的野草),聽到喊聲,“哎”了一聲,直起腰,說:“爹,李二叔家的窗格子修好了?”“沒,明天還要去。”馬大(n)麻子說罷,便停下腳步說:“桃桃,等下早點回家。你娘到鎮上割了肥肉哩。”桃桃聽後,沒有像她那幾個“餓死鬼”弟弟那般歡呼雀躍,倒是一臉困惑。她秀氣地說:“爹,不是過年過節,割什麽肉呀?山上有野豬拱莊稼地,煩死了。”“哪天上山在野豬常途經之地挖個陷坑也許能打一頭。”馬大(n)麻子看了看四周,沒見人影,且樂滋滋地說:“原來是要請侯警官來吃的,還準備了點野味兒;他不來,就我們吃了。”桃桃“哦”了一聲,咽了口唾液,說:“爹,早上我都吃了兩個荷包蛋了。我那份留給奶奶吃吧,她老人家身體不好哩。”馬大(n)麻子心裏一熱,湧出一股酸楚,說:“你娘割的肉有兩斤呢,全家每個人都有好幾塊。太陽一落山,你就回去。不然,又要叫你那幾個弟弟來田裏喊你了。”桃桃如桃花般粉嫩的臉上立馬露出燦爛的笑容。多久沒吃肉了?桃桃都想不起來了。馬大(n)麻子轉過身,一邊走,一邊想,等五畝良田買回來,日子好過了,叫偷油婆天天割肉,天天吃肉!土司大老爺那狗日的天天山珍海味,肉都是喂貓狗的!為什麽他就能天天吃肉?咱村寨裏有好些窮漢連飽飯都吃不上?哦,對了,有了錢,給桃桃扯洋布做幾件衣裳,不過,土家織錦沒洋布便宜;好馬還要配好鞍!把他家的蘭兒都比下去了。一想到蘭兒,馬大(n)麻子就有了異樣的感覺,罵土司李家都不知道怎麽罵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