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來說!”


    恩梵本站在最後頭,感歎著上一回裏小胖子和趙恩禁打架,上頭可是問都沒問一聲直接各打五十大板了事,這回就皇帝太後兩位貴人齊上陣,果然親的就是不一樣……


    這邊念頭還沒轉完,就忽的被點了名,恩梵也是一驚,好在有兩輩子的見識在,倒也不至於驚慌失措,按著禮數規矩上前,便不慌不忙的幾句交待了校場之事。


    隻不過恩梵到底在心裏更偏向小胖子一些,雖貌似不偏不倚,但說起小胖子與葉修武的爭執時,卻是有意點明了是葉修武馬鞭先甩到了小胖子,之後才真動起了手。


    至於驚馬的內情,恩梵則是知道她便是說出來也不會將福郡王怎麽樣,反而會惹得自己一身不是,便幹脆一個字都沒多提,隻簡單幾句略過,便停了口。


    承元帝本隻是瞧著恩梵眉清目秀,長得討喜才了她的名,倒未料到她回話也這般口齒伶俐、條理清晰,照十歲的年紀來說倒也算難得了,幾分滿意之下不禁記下了她的名字來曆,唔,趙恩梵,安順王府,這名字……倒怪不得,順王妃倒也與她丈夫一樣,是個識趣的。嗯,日後瞧瞧,這孩子要真的懂事,便讓他襲了這親王爵也無不可。


    說來話長,但實際上承元帝這念頭也隻是一閃而過,接著就不在注意恩梵,轉而順勢點了小胖子出來,問起了他與葉修武兄弟動手之事。


    因為上有長兄早已立作了太子,承元帝自小便是按著富貴親王的路子被養大的,任性妄為、囂張跋扈都可以,可堅忍誌氣卻是萬萬要不得的,不然日後心大了,引得兄弟鬩牆便是個□□煩。所以即便機緣巧合最後登上了帝位,承元帝脾性已定,也照舊是個愛屋及烏,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脾氣。


    承元帝對他異母的兄弟們本就沒什麽兄弟之情,偏偏小胖子的父親誠王還是個清高性子,素來不會刻意奉承親近,承元帝對其就更是平平。如今誠王的兒子與親妹妹高宜的孩子動了手,不問起因,承元帝心裏便已偏向了葉修武這一邊,更何況葉修武最後還受了這麽重的傷。


    因此隻隨意問了一句後,承元帝也並未在意小胖子磕磕絆絆的解釋,立即便金口玉言,定了小胖子以大欺小的罪名,罰他回府自省,先抄個五十遍《禮記》再說。


    反之葉修武,雖說隻比小胖子小了三個月,但也因“天真年幼,”又身受重傷而免於責罰,反而得以好好住在太後宮中養腿。


    而授課的崔統領雖有疏忽之責,但因製服驚馬有功,便也功過相抵,暫且卸職養傷,在禁軍之中另選弓馬嫻熟的擔這南書房教授的活。至於當日在校場看慣馬匹宮內侍人,連同一直照料那匹驚馬的馬夫,便更是提都不必提,隻內總管魏安作主,晌午便已下令拖下去打死了事。


    至此,今日校場之事就算是乾坤獨斷,就此塵埃了,小胖子雖私心裏很是不滿,但到底不敢再說什麽,隻忍著滿心的委屈恭敬應了,跟著眾人一並退了出來,殿裏隻留了太後母子三個坐著說話,連趙婉都又被方太後打發出來,讓她找了一匹雲霧錦來,送送福郡王。


    福郡王落在最後,心裏猶在細細思索方才傷馬的事是否真是無人注意,全無後患,一時又有些後悔自個的衝動之舉,未傷到葉修文不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便是真要做什麽也不該親自動手去,果然日後還是該修身養性,深思熟慮才是……


    趙婉年方二七,自小就無父無母的養在太後底下,宮裏的侍人嬤嬤又隻是一味的教她聽話懂事,莫要調皮吵鬧惹太後老人家不喜,時候長了,便漸漸就長成了一副軟綿綿的膽怯性子,便是對著自個的嫡兄也並不敢放開,這會見福郡王不言不語的滿麵深思,便更不敢出聲打擾,隻是默默小步跟著。直到行至壽康宮門口,趙婉才不得住了腳步,小聲開口道:“前兩日才翻出了兩匹雲霧錦,顏色雖不甚好,可夏日穿再清涼不過,太後特意吩咐了給哥哥留一匹出來,好做家常裏衣穿。”


    福郡王這才留意到身後的妹妹,聞言點頭,令侍人接過,溫言回道:“代我謝過祖母記掛。”


    “是。”趙婉福身送別,聲音溫順:“哥哥慢走。”說罷也並未起身,隻等著福郡王轉身行了遠了,這才慢慢站直,在心裏慢慢的鬆了口氣,連回去的步子都不自覺的輕快了許多。


    許是生來連失雙親、寄人籬下的緣故,趙婉自小就能察覺到旁人對的她的真正喜惡,太後身邊的兩個嬤嬤麵上都是一樣的不苟言笑,她卻自小就知道有麻子的那一位的更心疼她一些;太後有時身上不爽利,或是有煩心事時便極容易厭煩她,便是麵上不顯,她也立即就能察覺出來,加倍小心,且從未出錯過,這份本事,便是伺候了方太後幾十年的老宮人都不一定比得過。


    正是因此,若是福郡王對她愛搭不理、視若不見,她還覺正常些,可偏偏這個嫡兄卻一向對她很是照顧,見麵便噓寒問暖不說,甚至常常自宮外特地帶些有趣的小玩意給她,可越是如此,趙婉便越是小心翼翼,分外敬慎。時候久了,福郡王也隻以為趙婉是天生膽小,漸漸的兩人相處便也有了幾分客套疏離來。


    趙婉倒是寧願如此,規規矩矩的送走了哥哥,便又不急不緩的回了抏熹殿,問過了宮人高宜公主還在殿裏與太後閑話。趙婉想了想、便也沒再進去討嫌,轉而去繡房接著繡起了錦緞的福壽抹額,太後有頭疼的舊疾,等得變天了說不得就能用上,太後素來就喜歡她懂事貼心,趙婉也並不敢讓太後她老人家失望。


    -


    不提壽康宮,隻南五所這邊,卻是都在各自忙亂的打點行李,葉家兄弟兩個要搬到太後宮中,小胖子則是要回府閉門思過。剩下的幾個因出了驚馬的事,南書房便幹脆都放了假,令眾人收拾收拾,回家去歇兩日,好緩緩神。


    “這回出去了,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再見你了!”小胖子隻留了喜樂在四所裏忙活,自個則又跑到了恩梵這邊,滿麵憂愁:“皇叔估計不叫我回來讀書了,宮裏的膳食點心也再也吃不上了,等回到府裏,母妃又該嫌我吃的多,隻讓膳房給我送不甜不鹹的玩意了!這可怎麽辦好呢?”


    明明已變相的被剔出了太子候選,他卻隻是滿心的遺憾不能再吃宮中禦膳,饒是恩梵也不禁佩服起了他的心大,一時竟也認真安慰了起來:“沒事,還有年節宮宴呢,總還有機會吃回來!”


    “宮宴上那東西能吃嗎!”小胖子瞪圓了眼睛:“你又不是沒吃過,來來回回也不知蒸了多少遭,呈上來卻還是冷的,嚼起來跟手紙一個味!”


    恩梵還當真沒吃過,自從她父王認罪自盡後,順王妃就開始蝸居王府,等閑不出二門,對外也隻說一心禮佛了。尤其恩梵日漸長大,宮中的年節宴請更是次次推辭,也省的在宮中醉酒更衣,有個萬一都是危險,旁人也隻當是順王妃是被嚇怕了,謹小慎微的有些過分。


    小胖子說罷便也想到了恩梵家中的情形,忽的一愣,麵上便有些尷尬之色,諾諾張口似想解釋,恩梵見狀笑著打岔:“你怎知和手紙一個味?難不成你吃過手紙?”


    “呸呸呸!”小胖子聞言臉上漲的通紅,竟是急的連話都說不順了:“我,我才沒有!”


    “沒有你心虛什麽?”恩梵故意調笑,又堅持了幾句,直到小胖子似乎真的要生氣了,這才轉口連連讚同,又許下了一份四色糕點這才讓他轉嗔為喜,不再提此事。


    因想著日後怕是當真要日漸疏遠,極少相見了,恩梵看在這一個月的情份上,倒也耐下了性子好好的與小胖子好好話了別,又抱著哄小孩的念頭滿口答應了日後放假定會上誠王府去找他。這般等著喜樂那邊將東西都打點妥當,兩人便也趁著天色還早一起出了宮。


    各王府中早已派人傳了信,宮門口便有各家的馬車等著,在一眾銀頂黃蓋,正紅車帷的親王氣派裏,恩梵一眼就瞧見了自家分外收斂的石青車帷,規規矩矩的,隻在四角的掛穗上繡了八爪的蟒龍,好顯示身份免得衝撞。


    恩梵與小胖子告辭,幾步行到了自家的車轅下,與守在車旁的老管家打了招呼,便有些迫不及待的踩著馬凳上了馬車,走了多半月,她還當真有點想家了。


    隻是剛一掀簾,便正與車內的女人打了個照麵,恩梵猛的一愣,一時間幾乎有些不敢相信:“母妃?”


    車內女人一身青衣,烏鬢如雲,發間隻一支六羽彩鳳簪斜斜插在腦後,正是安順王妃無疑,笑著招呼道:“快過來。”


    母妃已然許久不曾出門了,好容易出來一回卻是為了接她,恩梵心下一熱,仗著此時年紀還小,便摟著順王妃的胳膊窩進了她的懷裏,甜甜問道:“娘,你怎的來了?”


    順王妃常年禮佛,素來端莊,尋常都是不許恩梵這般癡纏的,隻是這會近一月未見,就也由著她這一次了:“聽說今日南書房出了事,我來看看。”


    “我沒事,隻是葉家二表哥讓驚馬踢著了腿。”恩梵解釋道。


    順王妃點點頭:“嗯,那就好。”


    宮中傳話之人早已說過其中緣故,順王妃又哪裏不知恩梵無事?特地跑這一趟也不過是為人母親,總是放心不下罷了。


    恩梵自是也心知肚明,感動之下,卻是忽的想到了不知她上一回去世時,母妃該難過成什麽樣?王府無後承繼,還得了皇叔厭惡,不知宮裏還是否會由著母妃在王府終老?還是也會循例讓母妃遁入空門,自此冷冷清清,青燈古佛,一遍遍的誦經祈福,一遍遍的後悔當初?


    想到這的恩梵忽的渾身一顫,將上一回的結局遠遠拋在了腦後,不會的,不一樣了,上一次的賬她要結清,這一回的命她也要好好的活,成年襲爵,讓母妃安渡晚年,甚至尋個順眼的俊俏男人男歡女愛,偷偷懷孕生子,傳承王府。上一回她沒來得及去做的,這一次她一件都不能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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