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雖是太後聖壽,但因方太後不欲大辦,便隻叫了些親近的宗室族人入宮,算是家宴。


    恩梵他們在離開南書房時,用的就是為太後準備壽禮盡孝的名頭,這次壽宴自然是要去的。既然恩梵要去,安順王妃便也沒有再借著禮佛祈福推拒,準備了幾個時辰,重新戴起了久違的九翟冠,換上了王妃品級的大紅直領深衣,為了和配飾衣衫相稱,麵上自是也上了鮮亮的眉黛脂粉。因平日都看慣了安順王妃日日禮佛時的寡淡,這般猛然一瞧,竟是頗有幾分驚豔。


    恩梵笑嗬嗬的誇讚了半天,直到王妃都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始趕人,恩梵這才在懷瑾的幫忙下也匆匆換了一身衣裳。


    她就簡單的多,隻在張皇後賞下的衣裳裏選了一件尋常的輕紗寬袖袍,為了與順王妃相襯,也是羅紅色,衣裳雖是純色素麵,但線裏卻夾了細細的銀絲,在日頭下一照,星星點點的波光隱隱約約,再配上一副的玉冠玉帶,便已然是天下少有的俊秀人才。


    等得兩人都裝扮妥當,太陽便已然移到了西邊,時候不早,便俱不再多言,匆匆上了往皇宮去的馬車。


    因是親王府的馬車,可以徑直停進英武門,可再往裏就隻能靠自個走了,好在太後設宴是在禦花園西邊的千秋園,倒也算不遠。


    恩梵與母妃剛一下馬車,便見到了在她們之前也剛剛停了兩架銀頂黃蓋,親王規格的馬車,車內人還未出盡。


    順王妃舉目瞧了瞧,輕聲道:“是誠王府的人。”說罷就帶著恩梵主動迎了上去。


    恩梵雖然跟在順王妃身後乖巧施禮,但注意力卻大半都放在了跟在誠王身後,那個穿著月白袍的少年身上。


    這是……小……胖子?這人該是小胖子吧?


    自小胖子離開南書房後就未曾再見過,小胖子似乎不能再叫做小胖子了,個子比恩梵還高了三寸有餘,曾經很是虛胖的身形也變得細長了許多,惟一沒怎麽變的,也隻有麵龐還是那般圓潤,隻不過也從原先的發麵包子減成了如今的白滾湯圓,若非如此,恩梵還真是不太敢認人。


    “小……額,恩楚?”因對方看見自己並沒有什麽驚詫驚喜之色,恩梵落後一步,遲疑了一瞬才小聲叫了小胖子的名字。


    可那疑似小胖子的人卻未理會她,隻是麵無表情緩步向前,直到恩梵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對方這才終於有了反應,但卻是扭頭對著恩梵不屑的“哼!”了一聲,接著竟便加快了步子,甩掉了恩梵一人往前去了!


    聽到了這聲冷哼,恩梵立即就確定了這人的確是小胖子無誤!那聲音那神態,與當初在南五所讀書,她沒按著他要求點膳時一模一樣!


    可他這會哼個什麽勁?來之前沒吃飽飯?


    恩梵也懶得去追他,隻自個慢悠悠的跟在母妃後麵,聽見長輩有提起她,就恭恭敬敬的上前帶笑低頭請安,得了誠王夫婦好幾句誇讚,倒是小胖子,因一路都滿麵不高興的樣子,被誠王連著罵了好幾句“不肖子!”


    恩梵心中暗笑,這般不過兩刻鍾功夫眾人便也都到了千秋園。


    正七月的天氣,壽宴便設在園中庭廊外,四周都拿錦幔圍起,角落裏不經意般的錯落著盆景鮮花,桌案上則擺了各色點心,時令果鮮,內侍宮女皆低眉斂目,流水一般忙而不亂,來去匆匆。這會到了的人已經不少,都是皇家宗室,恩梵大多還有印象。


    福郡王趙恩霖也已到了,這會正與掌管宗室府的恭老親王立在一處低聲說著些什麽。


    恩梵一看見他,腦中便忍不住要想起她這幾日好不容易才壓下的場景,為免的旁人看出,她側頭轉身深深深呼吸了兩回,覺著可以做到不形於色了,這才轉身入席。


    接著未過多久,內侍悠揚的唱禮聲響起,二聖與太後終是出現在了首位之上。


    母親大壽,承元帝也難得的露了滿麵笑意出來,開開宴之後,未過多久便當先恭賀了方太後,又有宮人抬出出了四尺餘高白玉觀音充作賀禮,千手千眼,法相莊嚴,隻另人一見便不禁生出滿心的膜拜敬畏之心。


    白玉觀音常見,但這般大小,又渾然一體全無瑕疵的卻的確難得,何況又是承元帝的孝心,在場眾人自是一片恭維讚譽,方太後也是滿麵的慈祥,那笑影就沒從臉上下來過。


    這頭一開,眾人紛紛跟隨著依次送上賀禮,自也是琳琅滿目,各有千秋,方太後一一收了,遇見格外得心中意的自也是不吝誇獎,賞賜頗豐,送禮收禮的倒都是皆大歡喜。


    各府送罷之後,恩梵他們幾個在南書房讀書的孫兒還要再各自送上一份,算是感恩在宮中幾年方太後對他們的照顧。


    這處倒是沒什麽可說,都是家中早已備好的,趙恩禁送了一南海尋來的紅珊瑚樹,承元帝誇讚幾句後便如上回一般讓他入禁軍,做了禦前親衛,這職雖品級不高,可能卻時時得見天顏,也讓人不可小覷。


    葉修文也是一般的送了前朝的古書古硯,被誇讚勉勵幾句後讓他入了奉常寺學習曆練,職是虛職,但奉常寺卻是掌管陵廟群祀,告祭宗祖的,隻從這安排來看,似乎承元帝還是更中意這個侄兒一些。


    相較之下,福郡王此刻在六部的行走曆練,反而更像是培養能臣幹吏了,隻不過天威難測,未到塵埃落定之際,這事到底怎樣誰也不好說。


    等到了恩梵便有些不同了,除了之前母妃備好的賀禮之外,她還刻意添了一份親手寫的百壽圖來。


    送百壽圖倒沒什麽,隻是福郡王之前的賀禮裏也有一份百壽圖,也是福郡王一字字寫下,又專門尋了康州的繡娘一字字繡出來,做成了紫檀雙麵繡插屏,這份禮極盡心思,又耗時費力,顯出了對方太後十足的孝心來。


    方太後也喜歡的很,立即就擺在了跟前,聽著眾人豔羨誇讚笑的見眉不見眼。


    相較之下恩梵的百壽圖就遜色的多,隻是找了百個不同寫法的壽字寫出來,勉強算是個親手準備的誠意。


    隻不過都是一樣的東西,放在一處就難免要比較,論起用心珍貴來恩梵自是拍馬都及不上福郡王,可恩梵要比的本也不是這個。


    眾人靜默半晌,卻是一向不理俗事的清高誠王撫須開了口:“梵兒年紀雖小,可這一手好字,倒是已不遜旁人了!”


    這話雖沒點名,可隻要有腦子也能聽懂這個“旁人”說的是誰。


    誰不清楚福郡王自幼聰慧,最擅書法?尤其前一年自成派係創出“福王體”後,便更是頗受尊崇,直追前朝書聖了!


    結果一個毫無名氣,未及弱冠的少年,寫出的字卻要比福郡王還勝過三分!


    這事就很是尷尬了。


    其實恩梵的字也未必就真的強過對方,隻是福郡王的百壽圖被繡娘重繡了一遍,便已失了大半的神韻,加之恩梵最近筆力確實大有長進,這才有了這般情形。


    可旁人哪裏會去細想這麽多?兩幅一樣的百壽圖放在一處,便已是高下立判,偏偏就在剛才方太後還自豪的將孫兒的孝心擺在了眼前。


    恩梵放佛不是在送禮,是特意給來給方太後添堵的。


    一片靜默間,一蒼老的聲音響起:“咳,吾觀此字蒼勁有力又不衫不履、揮灑洞達,確有筆走龍蛇之勢,隻不知小公子是在何處尋來這麽一位大家?”


    這話的用意就很是險惡,是說恩梵乃是冒用了旁人親筆充作自己的,這罪名一旦落實,怕是恩梵這輩子都甩不脫這文賊小人之名。


    恩梵抬眼看去,說話的是一個須發皆白的蒼衣老者,倒是並不認識。


    恩梵還未說話,上座的張皇後卻是忽的輕笑了起來:“剛才恩梵便說了是親手所寫,方老大人莫不是年紀大了,便連耳朵也不好使了?”


    這人姓方,應是與太後同族,那倒是難怪了,恩梵恍然,也不理會他,隻是衝著坐上的張皇後露出一燦爛的笑容來,得了張皇後似怪似嗔的一記飛眼。


    那位方老先生倒是毫不在意,照舊不放棄的幹笑道:“哪裏哪裏,隻是小公子年輕,一時頑皮,也是有的。”


    未料到這人年紀一把,卻還是這般倚老賣老的不要臉,恩梵眉頭一皺,正欲張口,一旁的薑老太傅又慢悠悠的站了起來,不急不緩道:“小公子倒是老朽一手開智啟蒙,士方兄多慮了。”


    已薑老太傅的身份地位,此話一出,便終是再無旁人置喙。


    承元帝見狀終於挑了挑眉,開口結束了這場口角:“不錯,也是你一片孝心,後日去了奉常寺,也要小心勤勉!”


    本來隻是打算讓恩梵去宗室府領個閑差的,卻沒想到這孩子倒是有意思!為了壓下因趙恩霖丟臉而躍躍欲試想要翹起的嘴角,承元帝輕咳一聲,低頭端起了酒盞。


    恩梵恭恭敬敬的彎腰領旨,轉身回席,也正是因為承元帝的態度,她才敢這把大庭廣眾之下開罪福郡王,至於方太後?身為福郡王的親祖母,最結實的靠山,她早已絕了討好的指望。


    “哼!”


    路過誠王一家時,耳邊忽的又是一聲分外熟悉的冷哼,恩梵扭頭看去,果然還是滿臉不高興的小胖子,嘴唇緊抿,下巴微揚,手中卻還抓著一塊已咬下大半的芙蓉涼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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