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雖說並無血緣,但方太後確是順王妃大義上的婆母,婆婆生病,讓兒媳來侍疾,這事也的確是有理有據,無可厚非。


    因此便是明知不懷好意,順王妃也不得不裝扮妥當,次日一早便動身進了宮,唯一能做的也隻不過臨走前在府裏配著燕窩用了滿滿的一碟酥油豆餅,衣裳鞋底都挑了軟和舒適的料子,頭麵首飾也都盡量戴了珍珠鏤金一類輕便的,便是當真要在宮裏站上一日也不至於要頂住一身累贅。


    雖說這一日順王妃回府後,瞧起來並無什麽異狀,對著恩梵也隻說是在壽康宮抄了一日經,並未受到什麽為難。但方太後既然已經大張旗鼓叫了母妃進宮去了,又怎麽會如此簡單?恩梵心中總是不安,到了第二日,便幹脆去奉常寺告了假,轉而往坤和宮求見了張皇後。


    張皇後果然很快召恩梵進了後殿,瞧著今日似乎興致不錯,正穿了一件水荷色的百褶石榴裙立在桌案前執筆作畫。


    恩梵見了禮後便也湊上前去看了看,畫的是一副手執團扇斜倚亭中的仕女圖,五官還空著,但衣著富貴,身姿婉約。


    “人融於景,形神兼備,真是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有求而來,恩梵自是不吝臉麵,拍著手心連連拜服稱讚。


    “哦?”張皇後聞言輕笑一聲,慢悠悠的擱了筆,卻是早有預料般不慌不忙道:“馬屁拍的這般響,這是要求我什麽了?”


    恩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卻也並不耽擱,立即認真道:“娘娘定然知道的,我不懂事開罪了太後,誰知竟將母妃連累了進來,昨日已是後悔了一天,今個實在是忍不住了……”


    張皇後麵不改色,隻淡然道:“不過是叫你母妃過來抄佛經罷了,怎麽說也是正經親王妃,還能明著折辱不成?”


    恩梵連忙道:“明著不能,可宮裏暗地裏叫人說不出口的法子總多得是!太後那般小氣,才不會真的隻叫我娘好好抄經文的!”


    張皇後眉頭輕挑:“你倒是什麽話都敢說,那是聖上親母,當今太後,私下妄議,知道這是什麽罪名嗎?”


    恩梵討好的笑著,話裏卻又透著一股再自然不過的親近:“那是在娘娘這才敢的,當著別人才不會呢!”


    “合著就欺負我好性兒了?”皇後瞪了恩梵一眼,但若熟悉的卻是能看出她的麵色已然和緩了幾分,恩梵自是發覺了,越發得寸進尺的上前牽了皇後的袖子軟聲道:“娘娘,您就幫我這一次吧?我一人可不敢去,定是要有您撐腰才行的!”


    張皇後雖為天下之母,身份尊貴,身邊卻還真沒人會對她這般全心信賴、軟言相求,這會兒麵上不顯,心裏卻是早已不禁軟了下來,更莫提其實她早已準備出手相幫,因此又故意矜持著,直到恩梵連求帶哄的說了一堆好話後,才終於鬆了口道:“得了,等本宮繪完這副畫!”


    恩梵雖心中著急,但這種時候也不能催促,反而笑著謝過了,便也當真守皇後身邊看起了她潑墨丹青。


    雖說是要繪完這副畫,但許是看出了恩梵的著急,實際上隻過了半刻鍾,門口的綺羅小步過來悄聲對張皇後說了幾句話後,張皇後便起身停了筆,叫了恩梵一同往壽康宮去。


    杬熹殿內,方太後是半躺在榻上,身上搭了一條薄被,麵色也懨懨的,倒是真像一副病人的樣子。


    恩梵跟在張皇後身後跪地請安,眼神卻早已飄向了角落裏的母妃身上,順王妃的確是在低頭抄經,方桌矮凳都備的齊全,甚至旁邊還立了兩個小宮女,一個送茶磨墨,一個專司打扇,伺候的分外殷勤,的確怎麽看也不像是受了磋磨的樣子。


    但恩梵關心之下卻是注意的分外仔細,母妃用的桌椅一個梨花木一個紫檀,顯然不是一套,因此高度分外不合適,若是好好的坐下,就必然得低頭弓腰才能就的上桌案,而若想挺直腰身,便隻能往後蜷起雙腿,身子前傾,有失儀態便罷了,用這樣的姿勢不停的寫一整日,想也知道身上該有多難受,便更提其它恩梵還未曾看到的事。


    恩梵剛剛起身,還未想到辦法,殿外便又忽地響起了唱禮聲,承元帝也到了。這麽恰好的時機,讓恩梵忍不住的瞧了張皇後一眼,以往張皇後都是提前打聽了,盡量錯開與承元帝見麵的次數的,若這一回當真是為了幫而刻意湊近,這份恩情她更是該記著。


    應是剛剛下朝,承元帝還是一身明黃皇袍,身上朝珠都未卸下,進門後便幾步行到了太後身前,陰沉著臉開了口:“母後今日可好?”


    他不問還好,這一問方太後卻是立即皺緊了眉頭,叫了趙婉過來給她揉額角,又叫人去多燃些寧神的香。


    承元帝不滿的看著趙婉與宮人們手忙腳亂,慍怒道:“這都多久了?太醫召了多少,這麽多人伺候著,卻是丁點好轉都沒有,要你們何用!”


    雖是朝著太醫宮人們的發的火,但南山時的衝突在前,方太後又何嚐聽不出,承元帝是在對自己這個十月懷胎生下他的母親不滿?當下也賭氣道:“哼,都不當心罷了,看著個個都忠心孝敬,侍疾抄經,暗地裏卻恨不得咒哀家這老太婆早死了好!”


    這話就說的嚴重了,殿裏宮人們便立即烏壓壓跪倒了一片,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太後特意提到的順王妃,恩梵麵色越發難看了起來,自從知道了上一世她死後之事,恩梵心中最在意愧疚的,莫過於母妃因她而死,她立誓向要福郡王報仇,也並不光是為了自己,更多的也是為了母妃。


    卻沒想到,重活至今,福郡王還絲毫未損,卻是又一次連累了母妃受這般辱沒!除了生死仇人趙恩霖外,恩梵真是再沒有這般厭惡過什麽人,此刻她眼前名義上的祖母方太後,算是第一個。


    隻是心裏再憤怒,恩梵麵上卻也隻得咬緊了牙關露出十分的擔心關懷,也上前跪了下來道:“太後這回病的重,隻母妃一人抄經實在太少了些,或許正因如此才不靈的,孫兒想著,一會便去奉常寺告了長假,也來與母妃一起抄經。”


    順王妃聞言一驚,立即抬頭瞪了一眼恩梵,一時間喜憂交雜,心下一狠,正欲起身開口推辭時,方太後卻是已當前道:“你既是有這份孝心,也好,明日就與你母妃一並過來吧!”


    “是!”恩梵幹脆的應了,接著又認真道:“隻是,隻孫兒與母妃兩個,是不是也少了些呢?太後病的這般厲害,想必大堂兄與堂嫂該是最著急的,定是也急著能盡一份孝心,或許有堂兄孝心純誠,菩薩見了,就保佑太後痊愈了呢!”


    承元帝聞言也是一樂,太後有恙,他初時聽聞也是著急後悔的,隻是連著好幾日過去,太醫也隻是說著要平心靜氣,不可動怒,來回開著那幾個平安方,他便也有些心煩懷疑了,隻是頭疼這事,便是經年的聖手也不敢斷言真假的,承元帝就也不得不日日問疾請安,小心翼翼,畢竟就算是天下之主,擔上一個氣病太後的不孝名頭也不是那般好受的,滿朝的禦史可是都巴不得名垂青史呢!


    此刻恩梵這話一出,承元帝也立即點頭道:“說的有理!恩霖受了母後這麽多年偏疼,也是該盡孝的時候了,明日便讓他卸了戶部的職,夫妻兩個一並來為母後抄經祈福!”


    方太後能讓旁的孫子來抄經伺候,卻是萬萬舍不得福郡王過來遭罪的,更莫提趙恩霖在戶部正是要緊時候,好好的孫兒讓他卸職侍疾算是怎麽回事!


    思及此處,太後也顧不得收拾恩梵,敲打皇帝了,咳了幾聲後便立即改了口:“多大點事,哪裏要你們放下正事過來呢,有這份心便是了!隻叫霖哥媳婦過來陪我說說話就是。”


    承元帝倒也聽出了太後最後一句話的意思,卻是並不放鬆道:“魏安,去護國寺裏將當初空式大師開過光的《藥師經》請過來,給郡王府送去!筆墨也都挑最好的送過來!”


    話已至此,“孝順”的福郡王都還在外頭呢,顯然也沒有單叫了恩梵過來的理由,隻不過能將福郡王妃也召來一起,兩相對照之下,方太後想要單單為難母妃一人想必也不會那般容易了,恩梵略微放下了些心,告退前卻還是有特意強調了“太後定要好好養病,若還總是不見好,孫兒定要叫堂兄弟們一起來為祖母抄經祈福!”


    連著好幾日,承元帝終於有了絲笑影,便也未多留,見狀跟著一起出了殿門,難得皇後也並沒有撇下他,而是一起同行了一陣,之後甚至還主動開了口:“漂亮、聰明,孝順,我若是能有個孩子,所求也無非如此了。”


    恩梵跟後頭,看不出承元帝的麵色,但她自個卻是猛然一驚,慌亂畏懼之後,腦中卻是忽地出現了方才母妃與宮人們跪在一處的情形,本已張開的口便又默默合了上去。


    承元帝腳步幾不可覺的微微一頓,接著便又繼續往向前,未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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