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麻煩你再快一點!”孟清影看著車窗外漸漸西沉的夕陽,焦急與不安爬滿了她蒼白瘦削的臉,沒有一點血色。(.無彈窗廣告)


    風卷著街邊枯黃的落葉,在車輪邊打著旋兒,掃得清影的心更加紛亂複雜。


    s市的秋日下午了還是豔陽當空,因此過了九月依舊殘餘難耐的暑熱,出門前隨意套的一件格子襯衫耷拉在身上,汗濕地厲害,清影也顧不得黏在背上的劣質棉布,順手隨意扯了扯,又催促了一遍。


    出租車司機隔著防盜玻璃翻了個白眼,嘀咕一句:“生孩子也沒這麽急,你怎麽不坐神五去啊!”下班高峰期遇上清影這樣趕著投胎的乘客,他的耐心早就耗光了,就剩下脾氣上來了。


    這個精明的司機從清影的扮相上,一眼就判定她沒有可能在最後甩出百元大鈔吩咐不用找,事實上清影她索性連個包都沒帶。


    清影聽到了司機的埋怨,嘀咕一聲:孩子沒了你負責!說完發現不好意思,就在司機將不可思議的目光射到她平坦的肚子上時,她識相地將視線移到了窗外。


    舉目是匆匆的行人,車水馬龍的主幹道,寫字樓的窗戶緊閉,高樓氣勢磅礴地聳立。


    “葉氏地產”,“高級商務會所”,“中南世紀大酒店”的名字浮光掠影般地在清影麵前擦過時,她感到一點奇怪的熟悉感,好像在哪聽過,可是一想到這些名字是屬於奢侈的代名詞,想必經常出現在早上吃油條的看的報紙上。


    清影覺得有些頭暈,不知道是不是又暈車了,隻好眯了眯眼,她又看著門口停著的好幾輛大奔,頓時被閃了眼,精神抖擻地想:等我有錢了,就買這樣的“神五”做出租車,天天學雷鋒免費接送底層勞動人民。


    電話又響了,飛燕打來的,抱怨聲連連,說自己堵車了,才到了市立醫院門口,清影用自己還沒到來安慰性急的飛燕。果然飛燕心裏平衡多了,還偷偷嘲笑清影人品沒自己好:“喂,你堵哪裏了,是黃河路麽?”飛燕的聲音被嘈雜淹沒。


    清影發現自己也不知道身處何地,剛想說感覺像黃泉路,看到司機不愉快的表情就覺得不該在這時候觸黴頭。<strong>.</strong>


    或許是紅燈倒計時秒數變化太慢,司機百無聊賴地選擇跟清影搭訕:“你什麽人病了?”


    清影一怔,刹那有些感動,她隻是抿了抿嘴說:“好朋友。”


    司機重新加速越過人行橫道時,也許是清影的那種無辜單純的眼神讓他也添了一種使命感,畢竟是去醫院啊,一眨眼的時間也是生命。


    生命就是一眨眼的玩意兒!


    誰也沒有料到,那輛白色寶馬會在另一個路口斜插過來,速度是那樣驚人,幾乎是衝著清影的臉上而來。


    司機極快地打著方向盤,急急地踩著刹車,然而還是在第一時間跟對方來了個正麵交鋒,大眾黑殼子車毫無疑問地壯烈犧牲在寶馬的鐵蹄下。


    清影瞳孔急速放大,她還沒反應過來就整個人彈起,從前擋風玻璃直接穿越過去,瘦削的肉身直挺挺地橫在街道上,毫不拖泥帶水地昏死過去。目睹這一幕的一位中年婦女當場嚇暈差點陪著清影一起抽搐三下。


    在空中飛躍的那一秒中,清影完成了此生最完美的翻越,她看到高樓建築清晰又模糊,行人驚異的眼神冷漠又害怕,“葉氏地產”的鎏金大字在眼前來回顛轉,最後背景變成了血紅。那一刻,清影腦子閃過很多念頭,其中的一個最難以置信的居然是:師傅,我這下真的搭上神五了,直接進太空了。還有一個讓人鬱悶的就是:飛燕,我好像真的堵在黃泉路了!


    與此同時,汩汩的鮮血從年輕的身體裏大量湧出,圍觀的無不掩麵歎息,好慘啊,多好的一個標致女孩,才20出頭吧,哎……這下不死也是植物人了……


    警車,消防車“嗚嗚嗚”地馬上趕到,現場被隔離開來,圍觀群眾又害怕又好奇的心卻阻擋不了,他們紛紛自動站成一個越來越厚實的人圈,吵吵嚷嚷,議論不斷,交通堵塞馬上成形。


    這是一場再普通不過的交通事故,一死兩傷,肇事司機是一位進城打工的男子,他也受了傷,不過意識還是清醒的,愧疚地抱著頭蹲在地上。警察看他的打扮就知道他絕對不是車主,但是他除了害怕地發抖,其餘什麽都不會說了。


    這其實也算一樁挺大的交通事故,但是由於車子主人是本市有頭有臉的人物,而又是他的剛上任的司機犯了事,跟他也沒有什麽直接的利害關係,所以他除了賠些安葬費什麽的也沒有多大的連帶責任。孟清影隻覺得自己被抬了起來,然後是令人惡心的顛簸,各種刺鼻的藥水味,慘白的牆壁,耀眼的無影燈,她隻覺天旋地轉。


    那個長得很有男人味的醫生,無奈地搖搖頭,露出一絲同情和悲天憫人的博愛,緩緩地拔下了她的氧氣,她胸腔像被棉花堵住。


    她想伸手,卻不知道該挽留什麽,連醫生都放棄自己了。


    沒有疼痛,沒有害怕,孟清影隻覺窒息感在包圍自己,像溺水一樣,眼前卻出現25年的時光,居然都是灰暗的,孟清影的記憶都沒有彩色的,黑白卻又那樣清晰,原來死之前真的會回憶一生,隻是孟清影發現這四分之一個世紀,她沒有什麽留戀的。


    孟清影做了一個夢,是個很長很長的夢,她夢到媽媽慈祥的笑臉,她夢到弟弟在電腦前坐著,她夢到奶奶舉著針線艱難地做著手工活,她夢見一個酒瓶骨碌碌地滾到自己腳邊,卻看不見喝醉的那個人。


    無邊無際,光怪陸離的夢,夢中那個白襯衣的男子倚著一棵桂花樹站立,風吹起他前額的碎發,暈出好看的嘴角弧線,他的麵容清淡,笑聲清朗,他朝清影招手:“過來啊,小影……”清影撒開小細腿跑過去,但是那個高瘦挺拔的男子卻像霧氣一樣消散,漸漸地模糊,清影急了,越跑越快……


    孟清影感到身子很輕,她從來沒有這樣愉快舒坦過……


    她發自內心地舒坦,想著自己就要解脫了,再也不用為生存奔波,再也不用為家庭擔憂,再也不用為沒人陪伴而寂寞……也不用去見甜甜那慘白的臉,虛弱的身體,還有她那萬惡的前男友。


    再也不用承受這些,再也不用承受那些……有一種饑寒交迫的賣火柴的小女孩看到烤鵝,燭光裏的奶奶那樣的悲壯與幸福,微弱的火光中,溫暖居然纏纏綿綿席卷而來。


    孟清影甚至感謝那輛寶馬,它的引擎讓自己脫離了慘烈的現實,以如此拉風的形式,明天的當地報紙上會不會有一個角落,登著:xx南路昨晚發生一起重大交通事故,死者是本市年輕打工女子還有出租車司機,肇事司機正在接受警方調查。


    孟清影的一生就這樣濃墨重彩地畫上了句號,年輕,交通事故,又是這樣輕描淡寫,無關痛癢。那些吃早飯時震驚的白領,家庭主婦們稍微惋惜一下,馬上就忘了,就跟那個暈倒抽搐的中年婦女一樣,很快恢複了知覺。


    她漸漸失去知覺,但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闖入清影逐漸淡去的意識,硬是把她從水中提起來,她是飛燕,那經典的大嗓門,她哭得聲音有些啞,她毫不憐香惜玉地搖著自己:“孟清影,你太自私了,你怎麽可以就這樣留下你奶奶和弟弟!”


    飛燕,你說的都對,可我好累,我想自私一次,就一次,好不好?孟清影在心底喊著,從嘴裏發出來居然是虛無的空氣,她意識到自己已經不再屬於飛燕的世界了,她聽不到她的關於自私的不負責任狡辯。


    孟清影流著淚,看飛燕不斷捶著床沿,又用胖乎乎的手撫著自己的臉,眉眼,嘴唇,發絲。減肥後的飛燕比以前好看很多,褪去了嬰兒的虛胖,她更加成熟有女人味,原來假小子的短發也變成了淑女的直發,長長地遮在臉上。


    飛燕不要哭,哭起來頭發都亂了,臉也不好看了,眼睛都腫了……清影有些心疼,飛燕伏在床上哭了好久,她微微弓著背,肩膀顫抖,一身的職業裝看著很精神,顯然是從公司直接趕來的。


    飛燕說的話確實很有作用,清影想起了鄉下的奶奶和跟自己住的弟弟,她不是常常抱怨弟弟每個月不問她要錢,她都覺得手賤地想塞他生活費。她不是一直擔心奶奶年邁的身體能不能接二連三地承受生活的不幸。


    要是自己死了,豈不是留下孤孫寡老太這樣的組合,他們不僅要接受自己離開的事實,還要麵對耍酒瘋的那個人。


    我不能死!孟清影第一次有這樣生存的欲望,隻是想活下去,因為死不起。


    然而她無能為力,在生老病死前,窮人和富人都是公平的,誰也不能左右命運的安排,清影絕望地感覺身體的熱度在一絲絲地消散,她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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