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好疼。


    身上的骨頭好像散了架,就沒有一個不疼的地方。


    人死了,應該就不知道疼了吧?


    難道她從那麽高的樓梯上摔下來,並沒有死?


    想著,阮欣然用盡全部的力氣,慢慢的睜開眼睛。入目的是耀眼的白,白色的屋頂,白色的牆麵,白色的被單……


    醫院,這裏是醫院!


    這樣的環境她太熟悉,她從十二歲開始,就一直住在滿是蒼涼的白色和充斥著消毒藥水味道的病房裏。不是因為有病,僅僅是因為有人想讓她有病而已。


    而那個想讓她有病,把她囚禁了整整十三年的人,就是她母親再婚對象的兒子,也是她名義上的大哥--阮堯堂。


    母親和繼父是在趕往機場,準備出發去蜜月旅行的時候發生意外的剛剛辦完葬禮,阮堯堂就以她傷心過度導致精神失常為由關進醫院的精神科病房。


    她剛剛被關進來的時候還沉浸在母親和繼父雙雙而亡的悲慟中,其他的事情什麽都不知道。被囚禁的這些年,阮堯堂來看過她幾次,也就是通過這幾次短暫的對話,她終於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原來,她的母親在繼父還沒有和發妻,也就是阮堯堂的母親離婚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也就是說,母親是繼父和阮母之間的第三者。後來阮堯堂的母親病逝,繼父在第二個月就和母親登記再婚。


    雖然她知道在這件事情裏,繼父和母親都有錯。可是,她是無辜的啊。她父親早亡,又失去了母親,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可以依靠,阮堯堂為什麽還要這樣對她。


    那時候她才十二歲啊,還是個半大的孩子,阮堯堂竟然對她用這般殘忍的手段。


    這次她趁著阮堯堂來看她,在他和護工沒有防備的時候跑出病房,慌亂中從高高的樓梯上摔下來,她以為自己會死。


    可是,她沒有死,她還好好的活著,還要繼續沒有自由,整日被人監視,隻能靠看書和發呆打發日子的生活。


    “為什麽?”兩行清淚伴隨著一聲痛徹心扉的詰問從眼角滑落,陰濕在濃密的發間。


    不對,剛才發問的聲音,不是她的。


    她已經二十五歲,而且因為長期被囚禁,無人交流很少說話的關係,她的聲音非常粗啞難聽,絕對不會是剛才那麽清脆有活力的聲音。


    “阮欣然……”她又試探著叫出自己的名字。


    果然,不是自己的聲音!


    她又驚又駭,強忍著渾身的劇痛,掙紮著想要坐起來。可是她渾身疼痛無力,掙紮了幾下竟是沒有起來。


    “胡鬧什麽!”這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一個穿著髒兮兮的迷彩服,胡子拉碴,剃著寸頭的高大男人大步走進來。


    他寬厚且粗糙的大手按住她的肩膀,厲聲斥道:“好好躺著,不許任性。”


    這樣一個粗蠻的男人,如果不是看到他的領章,別人還要以為他是哪個山頭下來的土匪呢。


    不過,阮欣然卻沒有這麽想。她定定的看著這個有些邋遢的男人,那些隔窗而望的歲月如潮水一般湧來。


    她在被名義上的大哥阮堯堂軟禁的前十二年,隔著用鐵欄圍起的窗子,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看到這個男人。他是來看一位老人的,那位老人常年坐著輪椅,每天都要被醫護人員推著出來曬太陽。


    她看著這個男人由青蔥少年成長為一名玉樹臨風的青年軍官。可是後來,老人去世了,這個男人就再也沒有在窗外出現過。她生活裏唯一的漣漪平息了,徹底變成一潭死水。


    “厲盛維,我叫厲盛維”,就在阮欣然看著男人發呆的時候,男人開口說道:“我是你父親所在連的連長,他的事情你應該已經得到通知,我這次過來就是要接你走,你做好準備!”


    厲盛維的聲音很冷,冷到好似結了冰,沒有一點兒波瀾。


    她的父親?所在連的連長?


    他在說什麽?她怎麽完全聽不懂!


    厲盛維看到她還是一副呆呆的樣子,剛毅的眉蹙的更緊,“那春曉,你已經十六歲,不是一個沒有思想的小孩兒,如果你不想和我走,可以和我說。我會和本地的福利結構聯係,你父親是烈士,他們也會好好照顧你。”


    “那春曉……”阮欣然喃喃吐出這個名字,一種猜測浮現腦海。


    她在被囚禁的十三年裏,看了許多的書,涉及方方麵麵,裏麵自然也有一些時下流行的小說。


    難道,她像那些小說裏寫的那樣--重生了!


    “我,我……”阮欣然的腦袋暈暈,心裏既忐忑又期待,甚至隱隱還有一些興奮。吭哧了半天,她才結結巴巴擠出一句,“我,我想再想一想……”


    對於一個十六歲的少女來說,跟著一個陌生的男人離開,去到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生活,確實需要好好思考一番。所以,厲盛維直接點頭說道:“可以,明天早上八點之前給我答案!”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麵一陣喧嘩聲傳來,隱隱還能聽到有人提到“那春曉”這個名字。


    厲盛維看了阮欣然一眼,這一眼明明沒什麽情緒,卻讓阮欣然覺得毛骨悚然。不怒而威,說的就是厲盛維這樣的人吧。


    “我出去看看,在我回來之前,你好好躺著,哪裏都不要去。”厲盛維甩下這句話,邁著方正的步子離開。


    不多一會兒,外麵恢複了安靜,而阮欣然的心卻難以平靜。


    她忍著痛抬起自己的手,確實和她自己的手完全不一樣。她的手細致修長,指甲被修剪的工工整整,且因為常年被關在房間裏,見到的陽光有限,皮膚很白。


    而眼前這雙手,皮膚有些黑,還有些粗糙。除此之外,這雙手的指甲很長,指甲縫裏還有汙泥,而且還塗了黑色的指甲油。似乎是塗抹的時間長了,指甲的前端已經掉漆,斑斑駁駁的,一點美感也無。


    垂下雙手,阮欣然忍不住笑了起來。開始還隻是微笑,後來便開始放聲笑起來。


    終於,她終於擺脫了阮欣然這個身份給予她的一切災難和痛苦。終於,她終於不再是阮欣然了。


    從今以後,她就是那春曉。不管這個身體曾經經曆了什麽,以後,她都要代替這個十六歲的女孩兒,自由而有尊嚴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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