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可想著這些一個接一個出現的記憶中的故人,敵人的目的無非是從他們的記憶中找到能夠觸及他們心理防線的人或事,從而發現他們的弱點。之前在殺死了泰勒的幻象時,丹可在受到觸動的同時也注意到了監視者的存在,於是他回頭小聲對雷古勒斯說:“我們得先把那家夥引出來。”


    雷古勒斯有些驚訝丹可似乎看穿了他此刻的想法,他知道丹可說的“那家夥”指的是這夢境世界的主人奈特·梅爾:“可是要怎麽……”


    “他的目的無非是想讓我們因夢而動搖,那我們就讓他看到他想看到的就行了!”丹可甩了甩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可他所看到的世界依舊是一片血紅,他隱瞞了自己的變化,沒有向雷古勒斯坦白。


    “怎麽讓他看到他想看到的呢?”


    “裝作自己已經陷入了他的深淵,不再抵抗,任憑這些幻象處置。”


    “可是在這裏死了不就是真的死了麽?”


    “根據我對他的觀察,他基本上還是個貪玩的孩子,是不會舍得讓我們這兩個他的玩具隨隨便便死掉的。”


    “不再抵抗麽……”雷古勒斯剛想著丹可的話,那個他夢中出現得最多的存在便出現了——可雅萊絲右手持著銀劍,左手握著從掌心冒出的冰刃,全身散發著寒氣,表情陰冷地向他走來。


    雷古勒斯這次不再逃避了,而是主動迎了上去,張開了雙臂,麵對可雅萊絲沒有任何抵抗的意思:“來吧,可雅萊絲,如果你是要給你的父親和恩師報仇的話。”


    雷古勒斯一邊說一邊向著可雅萊絲慢慢走去,不同於以往在夢中的每次相遇的一味逃避,也不同於初次聽到她聲音時的神往:“在我第一次夢見你時,我鞥見陷入愛的深淵無法自拔,雖然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但我發誓我已經深深愛上了你。在聽了劍之靈魂講述的前世的故事,在得知了瑪爾魯斯與芙洛狄的姻緣後,我更加確信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可是在第一次真正見到你後,我卻被你無情地貫穿,我不懂為什麽會這樣,為什麽我真心喜歡上的人會如此地恨我,要將我殺死。在阿莉莎死後,得到了前世記憶的我才終於明白,我之前對你的感情根本就不是愛,因為我並不是瑪爾魯斯,而你也並非芙洛狄,那隻是一個詛咒,一個輪回了數百年都不曾打破的詛咒。我已在這詛咒中追求了你數百年,而現在我已經追夠了,所以,來吧,殺了我結束這一切吧!”


    雖說丹可給的建議是裝作已經著了他們的道,可是雷古勒斯下定決心麵對可雅萊絲的幻象後,一開口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怎麽也停不下來,一口氣地把那些已積攢很久都沒說出的話全都拋了出來,畢竟他與可雅萊絲隻有過兩次短暫的見麵,連好好交談一番的機會都沒有。既然在現實中不曾有過機會,那麽就索性將這冒牌貨當做本人抒發一通吧。


    丹可看著地上的泰勒的屍體,他再度喚出了右手的那血紅利刃,他發現自己現在已經對如何喚醒這東西得心應手了。他將利刃正對自己的胸口,那本應是心髒所在的位置,可他卻早已是個沒有心髒的人。他把劍尖抵住了自己的皮膚,隻需輕輕一按,便能將自己整個貫穿。他望向正朝著可雅萊絲走去的雷古勒斯,前者已經朝雷古勒斯抬起了握著冰刃的手。丹可閉上了雙眼,對著天空似是真誠地說:“泰勒,我對不起你,我不值得你的愛,我的確是個惡魔。”


    雷古勒斯麵對著朝他刺來冰刃的雷古勒斯也閉上了雙眼,心想:管他的夢裏會不會死呢,如果隻是正常的夢,死了就能醒過來;如果真如那家夥所說,死了也算是種解脫,想說的話已經說出來了,至於露娜,現在隻能對不起她了。“到頭來我又一次逃避責任了麽?”


    丹可算準了可雅萊絲朝雷古勒斯攻擊的時機,同時朝自己刺出了手中的魔劍,本應在下一瞬間血濺當場的兩人過了幾秒後睜眼卻發現自己什麽事也沒有。丹可手中的血紅利刃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周圍那些之前糾纏著他們的故人的幻象。


    “他們……都消失了?”雷古勒斯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發現並沒有任何傷口,而他右腿上之前留下的傷,竟也神奇地痊愈了,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就這麽讓你們死了可就沒什麽意思了!”奈特·梅爾從巷子深處走了出來,臉上有些不快,像個正和父母賭氣的孩子,“想不到會反過來被你給擺了一道,丹可·威爾斯!”


    “所以你準備什麽時候放我們出去呢?我們的記憶和秘密你也已經窺探得差不多了吧?”丹可滿意地笑道。


    “椎姆斯大人給了我一個任務,在搞清楚那小子他在之前的雙重夢境中見到了什麽之前,我是不會放你們離開的!”


    “雙重夢境?!”雷古勒斯猛地記起在來聖魯卡斯之前在王國教會所做的夢,他一直記不起在那夢中夢裏經曆了什麽,但直覺告訴他那至關重要。他記得自己在第一層夢境中無意為夢境魔神開啟了異界的大門……“夢境魔神……異界之門……”


    “想起來了麽?多虧了你,現在我才能與椎姆斯大人聯絡,他對於你之前在他的領域所發生的事一直耿耿於懷,此前還從未有過他看不穿的夢,而你是第一個。所以他想知道你究竟做了一個什麽夢,為什麽他會看不到。”


    “隻是為了看穿一個夢麽?那你為何要把丹可也抓進來?”


    “他可是椎姆斯大人特別囑咐過的貴客,我可是得罪不起的!”


    “這是什麽意思?”


    “好了好了!”丹可打斷了他們二人,“既然幕後之手已經出來了,那麽我們幹掉你應該就能離開這個世界了!”


    “幹掉我?在我的世界中,我可是無敵的!”奈特的臉上露出一種驕傲。


    “那麽就讓我來試一試你的無敵吧!”丹可不知從哪兒憑空變出了他的大劍,指著那在他看來全身血紅的頑童,然而要知道他的大劍在現實中早就被沃瑞爾·石臂給廢了。


    “你是怎麽變出武器的?”雷古勒斯納悶。


    “這裏是夢世界,夢境看似毫無規律,實則有跡可循,它隻會反映你內心深處的想法、迫切的願望。摸清了這點後,變出武器什麽的就也沒什麽奇怪的了。”


    “既然如此……”雷古勒斯開始在腦中想象那把他最中意的武器,那把揭開了他身世的武器,那插在密勒大地上的封印之劍。正這麽想著,那把從出生起,不,從前世的萬年之前就開始伴隨他的鐵劍便慢慢出現在了他的手中,隻是它並不是在密勒與劍之靈魂融合後的精致模樣,而是還是之前的那柄破爛不堪的廢鐵。雷古勒斯右手握緊了劍柄,那熟悉的觸感讓他很滿意:“這才是我的武器!”


    奈特·梅爾見二人都獲得了武器,臉上顯得很焦急,像是因為心愛的玩具被人給搶走了而在耍脾氣。他攥緊了他那卵石大的小拳頭,在胸前不停地上下揮動:“你們別忘了這裏是我的世界!!”


    他大叫一聲,雷古勒斯便發現他與丹可手中的劍都變成了木劍,接著又突然憑空燃燒了起來,雷古勒斯將劍扔了出去,那木劍在地上化成了灰燼。而丹可卻並沒有棄劍的打算,他閉上眼睛一皺眉,那燃燒的木劍又變成了一把鋒利的長槍。他將長槍往奈特的胸口捅了過去,可是下一秒那長槍又變成了一條毒蛇,沿著丹可的手臂爬向他的脖子,要將它的尖牙插入他的咽喉。


    “你的那個夢裏到底有什麽,快給我現出來!”奈特掛在胸前的那顆黑色靈魂石突然向雷古勒斯射出了紅色的光束,雷古勒斯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想要擋住光線,這時他手臂劃過的半空中憑空出現了裂痕,空氣像是撕裂開了個口子,而那紅色的光束也射入了那裂口之中消失不見了。


    “這是……”奈特還未從詫異中回過神來,他的身後便出現了另一個裂口,那剛剛被他射出的紅色光束從裂口中射出,擊中了他的後腦勺——“啊!!”


    雷古勒斯在那紅光擊中奈特的同時發覺自己周身的一切開始扭曲,他的前方像是有個漩渦在把他吸過去。他隻覺頭暈目眩,一下子昏了過去,當他醒來之時,卻發現自己在一間完全陌生的屋子裏的一張陌生的床上。


    “奈特,起床啦!快點,要趕不上早市了!”雷古勒斯的耳邊傳來一個婦女的聲音,這聲音溫暖而和善。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意外地發現眼前的這雙手比他記憶中自己的手要小了不少,他剛想提出疑問,可他的嘴巴不受控製地替他對那婦女的聲音作出了回應:“知道了,媽媽!”


    話從口出後雷古勒斯也才意識到那並不是自己的聲音,而是個還未變聲帶著點奶音的小男孩的聲音,他終於知道現在的他正處於奈特梅爾的記憶之中,在他的夢境之中。


    雷古勒斯周圍發生的一切也確如夢境般毫無銜接頻繁跳躍,前一秒他還在一個破舊的茅草屋裏,後一秒他便已經抱著一簍子水果走在集市上了。


    “走快點,不然這些水果可賣不完啦!”他身邊背著更大的籮筐的紅發婦女催促。


    “可是媽媽,賣這些水果的錢也用不了幾天啊。”雷古勒斯望著集市上那些在販賣魔發製品的攤位前絡繹不絕的人群,“要是有魔法就好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是我們家可買不起附魔的材料,更不用說那昂貴的靈魂石了!”母親一邊歎氣一邊搖了搖頭。


    “如果我能搞到一顆靈魂石,是不是就能有魔法了?”


    “傻孩子,魔法哪那麽容易學會!先幫我把這些水果賣了吧!”


    場景跳躍,雷古勒斯現在跪在茅草屋裏的木床前,床上躺著麵容枯黃的奈特的母親,表情十分痛苦。


    “媽媽,看,我撿到了一顆靈魂石!”他在母親眼前揮舞著他手中的那顆晶瑩的礦石,“魔法,快出來,快把我的媽媽治好!”他聚精會神地盯著那塊石頭,滿心期待會有什麽奇跡發生。


    “傻孩子,算了吧,那隻是顆普通的石頭,靈魂石要充滿靈魂才有用的。咳咳……唉,我這病真是……你也別太擔心了,媽媽會好起來的。我們說好了要去赫爾城看看的不是麽?”


    “不,媽媽,我一定會把你治好的!我一定會找到使用魔法的辦法的!你等著我!”他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跑出了家門。


    場景再次變換,雷古勒斯現在發現自己正在一個像是墓穴一般的地洞你,渾身上下已經全是泥土灰塵了,可是他卻並不在意。他緊緊攥著那顆他撿來的烏晶石,在地洞裏艱難地向前爬行著,表現出了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巨大的勇氣。在不知道爬行了多久後,眼前豁然開朗了,前方是一個開闊的石室,而石室的中央用青石板砌起了一個方形的祭台,祭台上擺著一個造型詭異的台飾,上麵滿是讓人看了便覺得暈眩的漩渦符號。


    “喂,有人嗎?”他叫喊,可是隨後他的聲音便像是被放大了幾倍並重疊形成回聲傳了回來:“喂……喂……喂,有人……有人嗎……有人嗎?”


    雷古勒斯並沒有就此作罷,而是繼續喊道:“我聽說這裏有人知道怎麽給靈魂石充滿靈魂,所以我就來找了,我需要魔法,這樣我才能治好我的媽媽!”


    這次有另一個回聲作出了回應:“我當然可以給你的石頭充入靈魂,我也能夠教你魔法,當然也可讓你的母親不再痛苦。”


    “當真?”他興奮地問。


    “當真。”回聲回答,“隻是你願意付出代價麽?”


    “代價?代價是什麽意思?”他不解,“你是要錢麽?等我學會了魔法,想賺多少錢都沒問題了,自然也不會少了你的報酬!”


    “不不不,我說的代價可不是金錢!如果你想好了,那就走上台階,到這個雕塑前來吧!”


    雷古勒斯毫不猶豫地走了上去,這時他才發現,那回答他的回聲像是從那台座上的雕塑中傳出來的。


    “現在你可以給我的靈魂石充能了麽?”


    “當然可以,不過得先請你跟著我念一句咒語。”


    雷古勒斯跟著那聲音念了一串冗長複雜不知道是什麽語言的咒語,好幾次他還怕自己念錯了詞。當咒語全部念畢後,那台座上的雕塑開始放射紅色的光芒。


    “怎麽了?我可以學會魔法了麽?”他難掩心中的興奮。


    “湊過來,靠近一點……”那聲音變得越來越幽深恐怖了,“我有話要對你說……”


    雷古勒斯又走近了一點,不耐煩地說:“有什麽話就快說吧,說完了好快點給我的靈魂石充能,我等著使用魔法呢!”


    “你知道什麽是附魔麽?魔法需要想法、意誌、目的和感情,靈魂具備這一切,所以能夠強化附魔,越強大的靈魂就越有效果……”


    “那我這塊靈魂石能裝多強大的靈魂?”


    “它是塊不錯的原材料,能夠裝最大的靈魂。”


    “既然這樣,那你馬上給我裝滿它吧!”


    像是回應著他的指示,那台座上的雕塑發出了觸須一般的紅色能量,能量慢慢擴散,將雷古勒斯給包圍了起來。


    “我怎麽什麽也沒感覺到?”他抱怨說。


    “那現在怎麽樣?”那聲音說,同時一隻黑色的利爪從那雕塑中伸了出來,插進了雷古勒斯的肋骨,還沒等他有時間感受劇痛,他的心髒便被那利爪捏碎了。


    他死了。


    他的靈魂脫離了身體,漂浮在半空中。他試圖逃跑,可是那紅色的觸須般的魔法輕易困住了他,把他吸進了他屍體右手中還緊握著的那塊石頭。石頭被靈魂充滿了,完全變成了黑色。


    “你看,現在你的靈魂石不是充滿了麽?”那聲音笑著,“現在,再度複蘇成為我的仆人吧!”


    他手中的黑色靈魂石放出紅光,他那屍體也慢慢從地上爬起。他覺得自己輕飄飄的,像是沒有了重量。他也感到自己充滿了力量,充滿了他所向往的魔法的力量。


    “奈特·梅爾,你已經煥發新生,從今天起你就是我夢境魔神椎姆斯的使徒,為我在塵世製造噩夢吧!”


    現在,雷古勒斯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個茅草屋,他穿上了一身之前從未見過的白色袍子,胸前掛著那顆禁錮了他靈魂的黑色石頭,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力量之源。他來到了躺著他母親的木床邊,心想現在自己終於有力量治好他的母親了,雖然不知道該怎麽做,但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他靠近床邊,輕聲呼喚:“媽媽,我回來了。”


    木床上的紅發婦女睜開了雙眼,雷古勒斯碰到了她的手,可是卻發現自己的手穿了過去。睜眼後的母親也沒有出現他預想的欣喜,而是露出了一副驚恐萬分的麵孔。她整個人顫抖著,尖叫著,頭發在瞬間全變成了白色,接著雙眼失去光芒,不再跳動一下。


    她死了,被她所看到的東西嚇死了。


    之前那雕塑所說的話他直到現在才明白——他就是噩夢(nightmare),他到哪裏,噩夢就蔓延到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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