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雲很想造些聲勢,尤其是在使用永恒之水的時候,最好是能搞出一副聖輝浩蕩、光芒萬丈、天神下凡的樣子。騙子嘛,當然是怎麽威風怎麽幹。


    實際上他做不來,他隻能製造出電氣迷蒙、雷光耀目的效果,明顯屬於威嚴有餘、神聖不足。況且現在來這一套很危險,生命樹此時就如同心髒嚴重衰竭的老人,根本經不起丁點刺激,一旦永恒之水發揮效力之前、生命樹的老命先被四溢的閃電幹掉,那就不是一滴永恒之水可以解決的問題了。


    聖橡樹不同與其他樹種那樣,隨著年輪的增加、樹皮會變的越來越粗糙,甚至開裂。它的表皮如同做工一流的磨沙玻璃表麵,澀卻又平整光潔。即使離的再近,也無法從聖橡樹的樹皮上找到哪怕一絲褶皺或綻開的紋路。而在樹身的周圍,更是有層若隱若現的金色光暈在流轉閃動,平添幾分神秘,幾分聖潔。


    走進了看聖橡樹,很難隻是將其看待成一株巨木。它就象一麵牆、凝重玄武岩切割而成的厚重的牆;它就象一座碑,象征著無數英勇烈士的無名豐碑;它就如同建在幽深的洞穴裏、卻又沐浴在垂直瀉下光芒中的神殿,莊嚴神聖的氣息不經意便已彌散、讓人有想要膜拜的衝動。


    當真正的站在它的下麵,當用手指感觸樹木那微涼的澀意,李雲仿佛是看到了漏沙般的歲月百載、千載的滑過變成記憶的片斷;仿佛是聽到了那將一切都掩埋的時之風沙的呼嘯;仿佛嗅到了那絲淡淡的滄桑味道;仿佛觸到了時光留下的斑駁痕跡;於是,心一下子就沉澱下來,不再有任何情緒,連最迫切的需要和最大的夙願也似乎變的遙遠且無足輕重;這一刻,隻剩平靜,心的平靜。


    很自然的,李雲用右手輕輕的抵住了聖橡樹,以手掌貼著樹皮,中間夾著的是一滴永恒之水。


    最早準備以能量壁保護手掌、以免被永恒之水的強大力量侵蝕的想法被臨時取締了。對於習慣於按計劃行事的李雲,這樣的例子是很少見的。每當他中途作出異常冒險或不合乎邏輯的事情時,隻意味著一種可能,他那玄之又玄的直覺開始發揮作用……


    冰殼在李雲掌心釋放的溫度中無聲融化,當永恒之水連接了生命之樹和他的手掌時,時間似乎停止了短暫的千分之一秒,然後,如被火焚燒、如被寒流凍結、如被雷電擊中……所有最極端的感覺順著手臂湧進了李雲的心海。這種感覺是強烈的、讓人永生難忘的,即使所有相關的語言描述,也不足以形容其萬一。


    李雲覺得自己的身體變成了最最冰冷堅硬的岩石,然後,從四麵八方而來的猛烈的撞擊感覺,讓他覺得自己一下子碎成了千萬塊,千萬的碎塊仍在繼續崩碎,更小,更細,直到變成了粉塵灰燼……最奇怪的是,他自己居然可以始終以清醒的狀態感受這一切,感受自己化身億萬塵埃的整個過程。


    眼前再沒了聖像樹,也沒了圍觀的眾人,沒了遠景、近景,沒了天地,隻有漆黑,看不到邊界的無盡漆黑……


    仿佛過了很久,又仿佛隻是瞬間,李雲似乎又重新聽到了風沙的呼嘯,那是掩埋一切的時間的塵沙,他又嗅到了滄桑的味道,那是事實變幻的感懷和歎息,他又觸到了斑駁的痕跡,那是過去、曾經存在的最好證明……


    然後,李雲發覺自己的身體開始重塑,由灰燼、塵埃被時間的風吹聚到一起般一粒粒、一點點的重塑。有了手指,讓他可以感觸;有了耳朵,讓他可以傾聽;有了鼻子,讓他可以聞嗅;最後有了眼睛,李雲看到了飛轉的流光、那斑斕的色彩如同宙宇中最璀璨星辰都聚集在了麵前。


    當流光凝固,停在李雲眼前的是鮮活無比的景色,他看到了被第一滴水滋潤的土地,看到了第一顆種子發出的嫩芽,看到了茁壯成長、枝繁葉茂、衰敗枯萎、腐朽成灰……


    難以計數的場景,象畫片、象膠卷、象扉頁,一幕幕、一張張、一頁頁,出現、碎裂、被風吹散,李雲也跟著一次次變成沙、變成灰,聚了又散,分了再合,隨光流轉,仿佛他站在時間的盡頭在翻看所有歲月濃縮的過往……


    而在圍看的眾人的眼裏,又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當李雲以手掌貼上生命之樹的時候,包括塞琳娜在內的很多野精靈都有種心提到了嗓子眼的感覺。所有人都知道生命之樹已經無法再承受任何稍嚴重點的傷害,長期囚禁那個魔物封器已經讓它的生命能量幾乎全部枯竭,而吸取養分的根莖更是已經糜爛不堪,一旦最後的這一絲能量被消耗掉,生命之樹會在一天之內脫落所有枝葉,變成深灰色,當七日後化做灰燼的時候,所有綁縛了生命共享的野精靈也將隨其一起徹底死亡。


    接下來,野精靈們稍微安心了一些,因為以掌貼樹的李雲即沒有念什麽深奧的咒文,也沒有運用力量做點什麽,他隻是貌似傻傻的站立沉思,或者說發呆。


    一秒,兩秒,三十秒,一分鍾,李雲隻是那樣站著,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喂!這算什麽?冥想?還是跟生命之樹溝通呢?給點反應出來好不好?”有那沉不住氣的人終於扯開嗓子喊了。


    “羅嗦!你們懂什麽?我的哥哥可是很了不起的!”伊莎貝瑞絲到是挺護短,不過這一次她自己也沒什麽信心,正暗自著急呢。


    就在這時,一蓬柔和的乳白色光芒開始從李雲手掌中心擴散,愈來愈快、愈來愈急,如同勁風下飛掠在枯草荒野上的野火般以勢不可擋的態勢整個彌散開來。


    光芒不僅包裹了李雲和聖橡樹,更是順著聖橡樹的根須延伸遍及了整個穀地,那光亮竟然能透過厚厚的泥土直達地表,所有人都可以看到脈絡般的根須狀光芒在地麵浮現的奇景異況。


    啊……所有最外圍的優雅古樹仿佛有了生命般開始伸展它們的‘腰肢’,發出第一種唱諾般的聲響。


    啊……接下來是戰爭古樹、知識古樹、風幻古樹、棲息古樹、奇跡古樹,如同被喚醒的歌者,特殊的猶如各階位音律的宏大聲響開始在穀地回蕩,似聖殿最華麗的鍾磬在齊鳴。


    啊……最後發出聲響的是生命之樹,或者說是生命之樹上沉眠了數千年的木元素,這些如同螢火般柔美可愛的微光仿佛有人在操控的燈盞,隨著乳白色柔和聖光的拂過、依次在生命樹的枝葉間亮起,直到巨大的傘蓋樣的樹梢枝端完全閃爍起夢幻般的翠綠光華。


    生命的七個音階在這裏齊奏,所有的聲響會聚成一首古老的自然之歌——生命頌歌的最強音‘永恒’,這歌聲仿佛是由無數的生命在齊聲合唱,最震撼的不是天籟般自然優美的旋律,而是直抵人心的穿透力,所有沐浴在歌聲中的人都仿佛可以感受到自己的心靈正在被滋潤、淨化。


    “這是……是‘永恒’!”維勒斯淚流滿麵,激動之情宜於言表,野精靈們雙手交叉放於肩上,單膝跪地,用最虔誠的姿態加入歌聲的頌唱。他們從沒有聽過這首據說是大自然最美好祝福的聖歌,但這並不防礙這些天生的歌者為‘永恒’合聲,因為他們是用心在歌唱,同生命之樹共享生命的精靈們完全可以感受到自然神聖之力的浩蕩,他們敞開自己的心扉,以最真摯的感情來歌頌生命的偉大。


    當乳白色的柔光滋潤了山穀中的每一寸土地,當這些柔光慢慢沉寂消散,翠綠色的生命之光開始勃發。樹木、花草以肉眼可見的高速發芽、抽枝、出葉、開花、吐蕊……它們也加入了頌歌的合唱。然後是沉穩的土元素、飄逸的風元素、熱情的火元素、活潑的水元素、和煦的光元素、神秘的暗元素,自然界的基本構成元素都感受到了頌歌的聖力,開始活躍、開始齊聲高歌……


    生命之光繼續漫溢,整個山穀都籠罩其間,整個山穀都洋溢著前所未有的勃勃生機。越來越多的木元素從枝間、葉端、花畔,蘇醒、飛升,它們唱著歌匯聚成流動的翡翠緞帶,圍繞著從灰白恢複成墨綠色的生命之樹盤旋飛舞。


    歌聲不斷,一道道翠綠的液體般的流光開始在生命之樹的樹皮內流動、擴散、交匯,整個生命之樹都散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快!生命的榮耀,古樹要進化!”維勒斯望著越來越亮的生命之樹大聲的喊,野精靈們換唱起另一首古老的讚歌,出生後學會的第一首歌,卻很少有機會唱的‘生命的榮耀’。


    生命之樹最終在通體變為翠綠色時到達變化頂點,更粗壯、更神聖、更生機盎然。不但木精靈們為其歡呼雀躍,更有金色的楓葉翅的光蝶從樹上幻化而出,盤繞飛旋,成為另一條絢麗的光帶。


    洋溢著生命光輝的不隻是生命之樹,還有李雲。他此時同樣被翠綠色的光芒完全包圍,寬大的皮袖上符文金光流溢,冠帽正麵的符文更是閃爍出彩虹般的瑞彩,絲絲縷縷的黑煙從他的身體中滲出消散,那是不死術力和煉金術力的殘餘被淨化時才有的特異情形。


    沒錯,李雲使用的電體i型正在被淨化和重塑,生命的力量徹底的改變了他構裝的身體,連魂匣都在強力的滋潤下融合進化,使得這軀體同本體的聯係達到了難以想像的高度……


    遙遠的耐斯邁噩夢穀、幽深的風暴地穴中,以瑪娜娜露為首的妖精們一瞬不瞬的凝視著懸浮在閃電中心、散發著無匹聖力和生命氣息的晶石靈柩,合手祈禱。


    銀裝素裹的菲拉赫,感受最為深切的艾麗娜走到帳外,水嫩的手指輕輕拂過一蓬衰草,那枯黃的草奇跡般的煥發了生機,在短短十幾秒內開出了數朵迎風傲雪的小白花。“生命的力量!”艾麗娜在喃喃感歎,望向北方的眼神中充滿了欣喜和思念……


    伊莎貝瑞絲傻呆呆的看著神跡般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眼前,心中的震撼無以複加,“這就是他的力量!?神聖、宏大、自然,有若神力的無匹力量!?”伊莎貝瑞絲錯誤的將永恒之水的力量也歸結為李雲隱藏的神力了,小丫頭暗自吐吐舌頭,深為當初沒有跟李雲動武而慶幸。


    李雲終於回到了現實,這一觸,讓他真正領略了無可名狀、恒久變化的‘自然之心’,從此,提加琉斯的領域‘生命’真正同李雲融合了……


    當他的手離開已經進化為悠遠之樹的聖橡樹,一個清晰的掌印留在了比鐵石更加堅硬的樹表,仿佛生就如此般自然。而在遙遠的翡翠原、在高高的聖山海加爾,諾達希爾那高大宏偉到無以複加的樹身上,同樣顯現了一個掌印。


    對諾達希爾來說,這個掌印如同落在人身上的一粒細小灰塵般毫不起眼。可是誰又能肯定,懸係在兩者之間的奇異絲線,有一天不會發生些什麽讓人瞠目結舌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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