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二狗扭動著身軀,不住地掙紮:“你放屁,老子當然認得它。它是山上的財神,我好不容易請回家的神仙大王。你……你們愚昧!你們無知!大金牙你這個渾蛋……”他越罵越凶,有幾次還企圖抬腳踹人。我隻好發狠一擰,卸了他的關節。就聽哢嚓一聲,杜二狗發出了殺豬一樣的慘叫。接著又哼唧了一陣,終於不再持強。


    四眼待在一旁,一直沒說話,見杜二狗被我製伏才上前問話。可他問的卻是大金牙。


    “我記得你說過,那個東西,會吐石頭?”


    大金牙愣了一下,忙點頭,又搖頭:“是妞妞告訴我的,當時也沒放在心上,秦爺你這一提,我倒想起來確實有這麽一說。她說大耗子吃飽了就會吐發光的石頭,她爹就拿石頭出去換錢。怎麽,那具古屍真有此奇能?”


    他們說話時我一直在觀察杜二狗的表情,他聽見“石頭”二字時,明顯緊張了一下,腮幫子上的肉一鼓一鼓的。我心說難道天底下真有如此便宜的買賣,給口粗糧就吐鑽石,老蚌孕珠尚且要花百十年的工夫。如果古屍真能產鑽,那還種地圈豬幹嗎,全民養屍就是了。


    我見杜二狗不再掙紮,就鬆開了他的胳膊。大金牙嘴角一咧,蹲到他身邊,奉勸道:“杜老哥,那麽好的寶貝,我們怎麽可能燒呢,你多慮了。”


    我忍住笑意,朝四眼和阿鬆擺了擺手,讓他們配合。大金牙這小子又準備誆人了。


    “放屁,我回來的路上都聽說了,”杜二狗苦著一張板凳臉,“大家夥都喊著要逃命,說你燒了地窖裏的大仙,惹怒了山神,村子也被大火燒了。你這個掃把星,大瘟神!”


    大金牙湊到他麵前,哎呀了半天,做足了腔調:“杜大哥,我這是在幫你啊。那些人想將寶貝占為己有,我假意燒毀,其實暗地裏已經將大神送回山裏了。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看嘛,火架子裏除了木灰,還剩什麽,凡火哪裏傷得了大神真身。他臨走的時候還叫我轉告你,說老杜好酒好肉伺候得神君很是舒坦,待他回到天上稟告玉帝,回頭要封你一個地仙做做。”


    我心說這種驢頭不對馬嘴的謊話也隻有大金牙敢往外編,說話的時候還一臉恩正,也不怕回頭遭報應。不過這招對杜二狗顯得十分受用。他聽得眼睛都直了,用那隻沒脫節的手握住大金牙一個勁地上下甩動:“好兄弟,你沒騙我?你真沒騙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就知道我有當神仙的命。”


    秦四眼乘機問他事情的始末,那杜二狗已經興奮得語無倫次:“我們杜家,出過神仙。很久很久以前,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我知道我也能找到,哈哈哈。你們看,看這個……”說著就顫抖著從懷裏掏出一包東西。我打開一看,裏麵居然有兩顆閃閃發光的珠子。珠身圓潤,光澤喜人,竟不似一般珠物。


    阿鬆說一般貴美石,斷不會如此圓滑通透,這兩顆東西,會不會是珍珠?大金牙將珠子放在嘴邊,用金牙嗑了一口,然後很肯定地說這玩意兒不是珍珠。我說這你也能嚐出來?他“嘿”了一聲說:“胡爺又忘記我的老本行了。珍珠與普通貴石不同,是珠母用陰體孕育而成,平日不見天日,吸收的都是月光湖氣,入口必是極寒極陰的,有一股類似屍氣的味道。除非用熟石灰連續浸泡盤用,否則很難去其惡寒。”


    我說不管它是什麽,如果找不來產珠的本體一探究竟,我們在這裏瞎猜始終不是辦法。大金牙此刻對當初的一時衝動悔恨不已,痛說到手的鈔票又白白飛了。秦四眼說:“燒了就是燒了,既然找不到解釋,那也不必耗在這裏,你們看這天,再不走就要晚了。”


    杜二狗神色亢奮,兩眼炯炯發光,扒拉著木架子說什麽也不肯跟我們走,大金牙上去拉他,差點給啃下一口肉。大金牙捂著手往後一跳,後怕道:“這家夥不會瘋了吧?”


    我看了看杜二狗那副六神無主的樣子,說:“他本以為古屍被你燒了,心中肯定又氣又恨,趕回村中果真見到處火燒狼藉,連最後一點兒希望都沒了,整個人處於絕望的狀態。你剛又騙他什麽成仙成佛的,我看這人一下子由悲轉喜,可能真把自己給刺激傻了。”


    阿鬆點頭說:“瞧這樣子,失心瘋是跑不了了。也算他自作孽不可活。”


    “他不過貪財,又沒做傷天害理的事。你這話說得未免太絕了。”


    我沒想到事情會變得如此複雜。此時的天色已經暗淡下去,眼看太陽就要下山了。再不走,可能就要被困在此處。我可不想親自體會阿鬆口中說的“恐怖事件”。可要是讓我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獨自留在荒村野地裏,那也是絕無可能的。我心下一橫,指著杜二狗對大夥說:“好歹是條人命,他現在瘋瘋癲癲的,留在山裏太危險了。咱們得帶著他走。”


    大金牙反對,他將被咬的手舉得老高:“太危險了,跟狗似的,說什麽都不走。我說胡爺,陽山鬧鬼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咱們何必為了一個外人冒險,還是乘天色有光,快走吧。”


    我說既然危險就更不能丟他一個人在這兒,要不你再騙騙他,就說神君要見他,讓他乖乖跟我們走。四眼“哼”了一聲說哪來這麽多麻煩,敲暈了扛下去就是。


    我說還是秦兄缺德主意多,不愧是讀過書的人。阿鬆曾經被迫在陽山過夜,此刻早就坐立不安。一聽我開口,立刻跑到杜二狗背後,咣當就是一磚頭。我沒料到他行動力如此之強,居然真把杜二狗給砸了。好家夥,我原本隻是隨口調侃兩句,他居然當起真來下了毒手。


    我嘖嘖了兩下,知道此時也不能怪阿鬆,隻好滿心愧疚地背起杜二狗,希望他醒過來的時候能恢複理智。


    因為杜二狗一事,我們耽誤了行程,雖然心中千不甘萬不願,也不得不趕起了夜路。阿鬆對陽山忌諱頗深,看樣子是對店中夥計失蹤一事心有餘悸。別看他平日像個人精,處處透著一股精明,此刻卻一直板著臉,像隻斷了尾巴的耗子,瞪大了雙眼不住地掃視四周,生怕有東西忽然躥出來,將他叼了去。


    我背著杜二狗走在隊伍中間,大金牙跟在一邊。他因為得知秦四眼是在美國當律師的,所以言語間格外殷勤,仿佛官司已經打贏了一般。


    大金牙問我今後有什麽發財的計劃。我想了想,自打從印加神廟出來,我這一路似乎都是追在竹竿子屁股後邊跑,一日逮不住,一日不舒服,至於自己以後的出路,倒是真沒仔細籌劃過。就像這趟南京之行,本是意料之外,如果不是大金牙手裏出了變故,我此刻恐怕已經和shirley楊他們到了雲南,調查神秘老頭所使的蠱蟲。大金牙見我默不吭聲,也不敢多問,又去和阿鬆搭話。聽說人家是林家草堂的夥計,忙作揖說久仰。我說你小子怎麽見誰都自來熟。他不以為然地說林家在南京城是數得上大拇指的中藥鋪,信譽、醫術都沒得說,屬於跨行隔業的勞動模範。


    阿鬆被他逗得不好意思,緊繃了多時的臉終於鬆了下來。我乘機問他那天留宿陽山,是不是見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阿鬆居然抖了一下,夜色中兩眼竟好似有精光射出。他靠到我邊上,壓低了嗓子,說道:“胡爺,不管您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眼見為實啊!”說著他又環顧四周,我被他弄得緊張起來,四下又到處是怪石枯岩,山路融在夜色當中,透著一股墨鐵一般的冷光,單用看的都覺得瘮人。


    阿鬆咽了一口吐沫,繼續說:“我那日借了一草棚來睡,後半夜憋不住,就躲在一處斷石碑後小解。您猜怎麽著,第二天早上,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根本沒睡在草棚裏頭,我身體下麵一片冰涼,整個人枕在一塊兒墓碑上。”


    他一說完,我們幾個都傻住了。我脖子後邊起了一大片雞皮疙瘩,大金牙哆哆嗦嗦地靠到我邊上,探頭問阿鬆:“你是不是看錯了,或者當時睡迷糊了……我在村子裏少說也住了兩個多月,可從沒聽說過這種事,最多就是老被山上的狼叫嚇著而已……”


    阿鬆瞪了他一眼:“我倒寧願是誤會,可我滋的那泡尿還在石碑根上透著一直沒幹。你倒是錯一個我瞧瞧。再說,陽山根本沒有狼。”


    “啊!”大金牙這下直接退到了我身後,結巴道,“沒,沒有狼,那我,我聽見的是……”


    “鬼知道你聽見的是什麽東西,”阿鬆搖了搖頭,“反正這次打死我也不留在這鬼地方過夜了。咱們抓緊趕路,翻過這個山頭就到停車的地方了。”


    不知是人倒黴還是天有意,今兒個夜裏,居然是萬裏無雲的明月天。空蕩蕩的天際唯見一輪又亮又大的圓月高掛當中,夜幕與山色連成一片,叫人心中產生了一種不知身在何方的錯覺。我心裏不知為何,繞滿了狐鬼拜月之說。小時候聽過的鬼故事,一溜煙的全冒了出來,後背上冷汗不停地往下刷。看看其他人,個個都冷著一張臉,在月光下透著一股死氣。我本來想開口調節一下氛圍,可一開口,聲音就堵在嗓子眼兒上,半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這樣的氣氛不知維持了多久,一直到下山的路忽然出現在麵前,整個人才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一見出路,大家的臉色明顯好轉,竟不約而同地一起出了口長氣。


    “我的娘啊,終於走出來了。”大金牙滿頭大汗,扯著衣領呼啦呼啦地扇風,“真邪門兒,剛才一點兒聲音都發不出來,我還當要一輩子在山上轉悠呢。”說著他又扭向阿鬆抱怨,“你說你沒事講什麽狗屁誌異,魂都給嚇沒了。”


    阿鬆朝他擺擺手,癱坐在地上大口喘氣道:“你們剛才聽見沒有,我耳朵邊上一直呼呼地響,忽近忽遠,不知道是什麽東西。”


    我將杜二狗放在一邊,擦了一把汗,腦袋裏暈暈乎乎的,連怎麽走出來的都不記得。雖然我心裏明白,這多半是人嚇人,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可那種感覺實在太糟糕了,像悶在一口大布袋裏,連氣都呼不上來。至於阿鬆說的怪聲,我倒是沒有注意。


    秦四眼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兩手撐著膝蓋,雖然沒發話,看臉色也夠戧。我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說:“萬裏長征最後一程,都打起精神來。出了陽山,咱們坐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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