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劫?蘇瑾又是一怔,“如此嚴重麽?爹爹,稅監到底是個?”


    “別胡說”蘇士貞瞪了她一眼。


    孫毓培代為解釋,“是皇上特派的稅使,大多由太監充任,因而叫稅監。”


    “這麽說,這些稅監是在現在稅課司之外,也就是說,慣常稅賦的名目之上,再加些名目?”蘇瑾沉思片刻擰眉問道。


    “是……”蘇士貞歎息一聲,“隻是你不曉是這太監的厲害。這些人又貪又狠,攔路把守,巧立名目,重征迭稅,連那窮鄉僻壤地的方都要去征稅。早年我去湖州販布,聽聞那裏年老的商戶們說,當年蘇杭湖州鬆江等地,因為稅監橫征,商戶大批離開,機戶、染房也都全部歇了業。還有些稅監,哪裏顧名目不名目?連那等敲詐勒索的勾當也幹得出來。”


    “早年咱們歸寧府也曾來過一位馬稅監,此人貪婪成性,車船、房屋、糧食、車馬,甚至雞狗也在征稅範圍之內。有的商人不敢駐歸寧府,寧肯棄水路走陸路……府城內原有的店鋪,歇了十之七八……”


    蘇瑾倒吸了一口涼氣,“鋪子都關門了,朝廷明年收誰的稅去?這不是殺雞取卵麽?”


    孫毓培和蘇士貞同時一愣,又都笑起來,氣氛略有些緩和。


    “,我說的不對麽?”蘇瑾疑惑。


    “自是對的。”孫毓培神色緩了下來,向她投去的目光中,含著異樣的神采,“蘇一語驚醒夢中人。”


    蘇瑾不明所以。孫毓培也不解釋。


    反而轉向蘇士貞道,“因而晚輩一接到寧波的書信,便趕來知會。……稅監到達的準確不知。即早得了消息,您還是早些做防範。”


    防範?蘇瑾心頭一沉,望著孫毓培,“是要歇鋪子麽?”


    “若消息屬實,歇鋪子是最好的法子”蘇士貞歎息一聲,望向孫毓培。


    孫毓培沉吟片刻,道,“消息當是屬實的。不過,穩妥起見,您再略等等也可,晚輩已回信到總號,想必近日會再有消息傳來。”


    歇鋪子?蘇瑾苦笑一下。


    她因不這稅監的厲害,一時並沒有想到孫毓培帶來的這個消息對他們家意味著,而蘇士貞卻是清楚的。


    這等重大機密,一般的商戶怎可能得到消息?有些甚至稅監上了門,尚還不知究竟發生了甚麽樣的事情。


    這顯然是孫毓培的刻意看顧。


    想到這兒,看了眼女兒。又不動聲色的看了眼孫毓培。


    良久,暗歎一聲。孫家為何經常到蘇家來,他並非不知原因,隻是,不知女兒是不知?還是刻意回避?


    “沒有比歇鋪子更好的法子麽?”蘇瑾思量許久,終是不死心,看向二人。


    這兩人都一齊搖頭。


    她也沒有隻是不甘心。


    孫毓培將她的神色看在眼中,也曉得她這鋪子做的不易,自去年一雙幾十文的小生意,到如今剛剛做得了一筆五千兩的大生意,雖然家中的生意都不上規模,卻是她和其父一點一點用心做起來的。此時要歇,肯定萬分不甘。


    想了想,低聲解釋安撫道,“這消息是我大伯花了大價錢探來的。現今隻有少數的幾家商號知情。現在歇鋪子歇坊子,或轉手賣出去,尚能賣個好價錢……留得本錢在手,等這稅監之事,到時趁機可買幾間大鋪麵……若不早些將鋪子出清,到消息散開時,大家紛紛出售鋪子,到時,便是再賤的價錢,也無人問津……”


    這倒是,消息散開,各家鋪子紛紛歇業,商品低價傾銷,誰肯再拿多拿出一文錢去買貨?那將是一個混亂的局麵?蘇瑾沒經曆過這種事情,但這大概和前世的經濟崩盤差不多?


    她萬分不舍地點點頭,“即如此,爹爹就拿主意罷。”


    說著站起身子,“勞孫特特來送信兒,我去叫奶娘準備晚飯。”


    “嗯,去罷。”蘇士貞點頭。


    聽來說留孫吃飯,常氏很是高興,一連的道,“我就這去街上置買幾個大菜來。小青,走,你和我同去……”


    蘇瑾笑了笑。


    在廚房前麵小片空的長椅上坐了。望著西斜的夕陽感歎,世事的無常。


    隻是歇了鋪子她幹?雙手在眼前晃了晃,繡花?彈琴?畫畫?


    六月的上弦月升起來,清清渺渺的光輝籠罩著蘇家小院,結束了晚飯,蘇瑾為二人倒了茶,出了正房,踱到東廂房窗前的小花壇前,那一簇簇的月季花開得正盛,在渺渺清輝中隨風微動。


    如此安靜無波的夜,讓人也想不到,不久的將來,這歸寧府會是另外一番焦躁不安的模樣。到時,有多少商人會為了稅監的到來而夜不能寐?又有多少人因為貨物滯銷而焦慮奔波?這繁華的府城真的會象蘇士貞所說的那樣,商人十之撤離七八?


    思量良久,無奈歎息,這就古代,這就明朝


    身後投來一道暗影,蘇瑾回頭,笑了,“晚飯用得可好?”


    “嗯。”孫毓培應一聲。聲音低沉。


    蘇瑾歎了一聲,伸手扯過一片月季葉片,在手中輕輕扯著,突然抬頭,問道,“你們孫記沒事麽?”


    終於想起來了。孫毓培笑了笑,“可能會沒事?不過,孫記可不能歇……”


    是啊,不能歇老字商號可能說關門便關門。蘇瑾問道,“那,你們可有對策?”


    “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孫毓培望著眼前的小花壇,“舉國上下,大商號不止我孫記一家。為之今計隻能聯合那些大商號,托官上疏,陳明利害關係,嗯,便是方才你說的,朝廷此舉可是殺雞取卵。……此舉想來,隻能減免一些,少出些銀子,若想叫朝廷收回成命,怕是不行的……”


    “能少受些損失便好”蘇瑾鬆了口氣。


    “我,近日便要回寧波……”孫毓培沉默了好一會兒,在她身側輕聲道。


    “麽?”蘇瑾一愣,隨即明白,“可是去幫助你大伯解決此事?”


    “嗯。”孫毓培點頭。


    “那你打算何時啟程?”蘇瑾直覺這事不太容易解決,哪怕是大商號聯合起來,也有些難,也不好再問回程,隻問,“那你走後,這歸寧府的分號誰來掌管?”


    “啟程的日子等寧波的書信到了再定,我在歸寧府還有事沒做完。”


    “事?”蘇瑾有些好奇,“商號不是運轉的很好麽?”


    孫毓培沉默了一會兒,搖頭,“無事。今日的事先不要說與任何人。”


    轉身向正房朗聲道,“蘇伯父,我先告辭了。”說完帶著張茂全大步走了。


    留下蘇瑾一臉的莫名其妙,立在花壇前看著在影壁處消失的身影發愣。


    蘇士貞走出正房,叫她,“瑾兒,你進來。”


    “哦。”蘇瑾應了一聲,跟著進了正房,“事,爹爹。”


    “坐罷。”蘇士貞指了指椅子,“孫帶來的消息大概是屬實的,盛那鋪子,你最好趕快寫信去問問她。若她同意,早早將鋪子轉了手,別讓那鋪子砸在手裏。”


    蘇瑾點頭歎息,“這才剛剛經營三個月的鋪子,實是舍不得賣呢。”


    “舍不得也要賣。記著,那本不是咱們的”蘇士貞唬臉兒斥道。


    “我當然不是咱們的。”蘇瑾有些氣餒失落的笑了笑,“可,這裏麵也有女兒的心血呀,若早知會有這場禍事,我幹嘛費那麽勁去推新品?”


    “有這些新品,有這幾個月來掙得的名頭,不正好能賣個好價錢?”蘇士貞好笑的瞪了她一眼。


    蘇瑾點頭,這倒是“好,明兒我便給盛寫信。可是,爹爹,咱們的鋪子真的要全部都歇了嗎不跳字。


    “歇了罷。明兒就清點存貨,看看還有做鞋的布匹,將這些做完,便不再打布。”


    蘇瑾深深的歎了口氣,“好。就這麽辦罷”


    突然想起了,“常叔叔那裏……”


    蘇士貞擺手,“現在不是與他說的時候。等孫再來遞信兒,確定稅監來的,再想辦法暗示他罷,明示卻不能,你常叔叔認得的人多些,萬一……總之,我們不能露出已知情的樣子,得想個別的由頭做這件事。若叫人我們早知此事,而且瞞著大家,那些相熟的人家說不得會記恨上我們。”


    蘇瑾點頭,“好,我了。”


    “瑾兒,你和……”蘇士貞突然話頭一轉,說到一半兒又停了下來。終是不知該如何問,擺手,“罷了,你去罷。”


    蘇瑾連忙點頭。出了正房。


    次日一早起床,她寫了封信叫曹掌櫃給丁氏寄去,到鋪子裏轉了一圈兒,有些無精打彩。終於是又回了家,進東廂房看書解悶兒。


    梁小青很是奇怪,“,你這麽快便了?”


    蘇瑾提不起精神,擺手,“苦夏,去熬些清火的湯來。”


    “哎”梁小青笑了笑,匆匆去了廚房。


    蘇瑾拿著書,看了幾頁,眼皮發沉,不知何時沉沉睡去。


    再次醒來時,已快正午,正房裏似是有人,她起了身,對鏡整整衣衫,未到門口便聽見常貴遠的聲音傳來,“……士貞兄,你說若去大食、波斯那邊,該打些甚麽貨物好……”


    蘇瑾擰眉,莫不是開海禁有眉目了麽?


    是 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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