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寡婦有熱鬧看如何肯走,隻見院門才剛合上,裏頭便響起婦人的高喝聲,接著是男子的斥責聲,再有兩個婦人似是扭作一團對罵起來。


    她自門縫裏隻看裏頭亂糟糟的,各色衣裳鞋子胡亂閃過,餘下的就隱到牆後頭去了,熱鬧在跟前,幹瞧不著,極是上火,把身子一轉掂著小腳飛快回了家,進垮院就向他家剛買的兩個婦人喊,“快,快跟我取梯子來。”


    說完一頭就紮掌珠的東廂房,掌珠正在裏間思量日後生計如何,手中極癢癢地想把常夫人陪嫁的銀錢匣子取出來數一數,盤算盤算自己也做些什麽營生,因知林寡婦這性子,一時猶豫,便沒取,誰知她竟還真的一頭紮了進來。


    忙起身挑簾出來,見林寡婦一副急色慌慌地樣子,不由蹙眉,“娘,你做什麽?”


    “掌珠啊,你屋裏原用的大高梯子在哪裏,快,快叫她們去取。”林寡婦急著看熱鬧,一連聲的催。


    掌珠不曉得她這又是怎麽了,忙和那兩個婦人指了,“就在東廂房山牆外頭呢。”


    林寡婦話也不及說,忙忙地叫兩個婦人去抬了梯子就往後花園去。掌珠好奇,忙快步跟上,“娘,你這是做什麽去?”


    “啊!”林寡婦頓了下腳,眼一轉,招手笑眯眯地叫媳婦兒,“掌珠,快來,來瞧熱鬧。新搬來那家人正鬧著呢……”說著才恍然方才掛心看熱鬧竟忘了一事,又大聲叫她,“快來,你知那家是誰?是歸寧府汪老不死的兒子一家呢。快,快,他家正鬧全武行呢。”


    林寡婦急得抓肝撓心也沒空和她解釋,說這話的功夫,已到了後花園口。


    掌珠聽得不太明白,又見她急切。忙跟上問她,“娘,你說歸寧府汪家是哪個?”


    “還有哪個,就是汪顏善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唄!當年不是他搶了我們壽兒的名兒。我們壽兒早就是舉人老爺了!”林寡婦忿忿地頭也不回的說道。


    “是他?”掌珠驚訝,自來也聽說汪家兒子和秦荇芷說蘇瑾如何的事兒,卻不想就和自家做了近鄰。見林寡婦已往放好的梯子上爬,自己也有些心癢,忙叫自己的丫頭,“去我娘那院再抬一把梯子來。”


    一邊向林寡婦喊,“娘。你小心些。”


    爬到一半兒的林寡婦猛地回頭,“噓,你小聲些,叫人聽見,可沒熱鬧瞧了。”


    掌珠吐舌,叫替她扶著梯子的兩個婦人按緊些,不時在底下問林寡婦那邊如何了,林寡婦爬到梯子頂兒。悄悄探出來頭往鄰家院子瞄。


    隔著叢叢合歡樹葉縫隙,可瞧見這家院子裏頭,丫頭婆子媳婦小子們亂七八糟立了一院子。方才回來的人已進了屋,裏頭不時傳來高聲喝鬧聲,因離得遠些,卻是聽不太清楚,不由氣餒。


    掌珠見她不說話,心頭正急,自己的丫頭抬了梯子來,叫人和林寡婦並肩豎好,自己趕忙往上爬,剛爬到頂兒。往院裏瞄,卻見那院子的正房門簾一挑,兩個力壯仆婦拖著一個年青婦人出來。


    林寡婦登時來了精神了,悄和掌珠道,“哎哎,這個就是剛和汪家老三回來的。是不是蘇小姐說的那個秦賤人。”


    掌珠方要說話,緊接著門簾又是一挑,潘月嬋身著家常衣裳,臉仰得高高的出來,向那青年婦人喝道,“你是個什麽東西,千人睡萬人騎地賤貨!癡心妄想做我家地二奶奶!”


    又向眾人喝,“來人,給我打這個不要臉地東西!”


    幾個精壯仆婦應了一聲,兩個將她按跪在地上,其中一人捋了袖子就要打耳光。林寡婦興奮地連連拍梯子扶手叫好,“好,打,打這個狗東西!”


    掌珠斜她一眼,小聲道,“娘,你小心些,莫跌了。”


    林寡婦眼直直盯著院中,擺手,“不要你管,管好自己。”


    “夠了!”伴著一聲暴喝門簾一挑,汪顏善鐵青著臉自屋裏頭躥出來,向按著秦荇芷的幾人大聲喝罵,“誰敢打!作死的東西,還不快放手!”


    見那幾個婦人不動,衝上來,抬腿一腳踹向其中一個仆婦,那婦人一閃身,躲了過去,汪顏善氣得哇呀大叫,回身指著潘月嬋惱道,“你當真以為我休不得你?還要叫人鬆開!你這樣妒婦,告到衙門,叫人你一頓好打!”


    潘月嬋氣惱,早先成親時,那汪顏善會作態,也哄得她跟著過了一半年的好日子,誰想他根裏竟是這麽個東西,今兒又為個粉頭,又要說要休地話兒。


    惱到無以複加,索性就豁了出去,向汪顏善冷笑,“好哇,即要扯破臉,你也別當我沒主意。你做的那些事兒,哪一條不夠割了你的功名?要散,咱們就一拍兩散!我潘月嬋不得好,你們也別想好過!”


    柳嫂子在一旁急得直搓手,連連拉潘月嬋。這賤人來家,手中又拿著賣身契,多早晚不能背後治她?反倒今兒大鬧起來,鬧得姑爺也要護那賤人。


    潘月嬋隻是不理。


    汪顏善叫她說得登時怔住,半晌無言。這邊僵靜下來,林寡婦卻恨不得他們再鬧得狠些,直拍梯子,“對對對,去衙門告他,割了他的功名!搶我家兒子的名額,老娘記恨他一輩子!”


    掌珠也覺不解氣,這裏頭的三人,沒一個她不恨的,巴不得她們好鬧上一場,也不由跟著林寡婦拍梯子叫好。林寡婦斜了媳婦兒一眼,臉上笑摸滋地。


    院中柳嫂子見僵著的勢頭不對,趕忙上前打圓場,賠笑道,“少爺、少奶奶消消氣。原都是在氣頭上,再吵下去可就傷情份了。”


    汪顏善把他的功名看得比天還大,生怕潘月嬋就真的豁出去了,聞言連忙緩了怒意,向潘月嬋埋怨道,“我在外頭吃了人的坑騙,回到家裏,一句軟話沒有,反倒大鬧起來,可有你這樣做妻子地?”


    說著伸手拉她,往屋裏走,“你放心,自此之後我在家用功讀書,哪裏也不去。吃了這一回教訓,我豈能不長記性?”


    柳嫂子見狀,趕忙推潘月嬋往屋裏去,也賠著笑說道,“少爺說得對。少奶奶,您消消氣兒。”


    潘月嬋不情不願地往屋裏去,將要動時,向院中押跪著的婦人,冷哼,“給我關到柴房裏。”


    秦荇芷梗著脖子冷笑怒喝,“誰敢!”


    潘月嬋勃然大怒,方要說話。秦荇芷又望著她冷笑連連,“我勸你趁早收了你那臉子,好生對我。不然,我要你們好過!”說著把目光狠狠地在汪顏善臉上剜了幾剜,又移到潘月嬋臉上,“咱們如今是串在一條繩上的螞蚱,要我死,我就要拉你們一塊兒死!”


    “我沒落到好,你們一個想做舉人老爺?一個想做舉人娘子?做你們的春秋大夢!”


    潘月嬋臉色一變,回身就要怒,汪顏善趕忙拉她,“你理她作甚,她這人就愛說些狠話兒!”一麵向人喝命,“還不快拉柴房。”


    扶著潘月嬋向屋裏走,卻背著她向秦荇芷連連打眼色。


    在林寡婦和掌珠這邊正將他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林寡婦氣惱罵道,“這個汪家三哥兒端地是個兩麵三刀地東西!”


    掌珠也惱恨,“虧得瑾兒姐退了這人,不然,這一輩子豈不是要惡心死了。”


    林延壽自外頭買書回來,先瞧娘不在,娘子也不在。問了人才知,在後花園兒。自尋了來,瞧她們做什麽,一進園子卻見兩架高梯豎在側東牆,四個人在下麵扶著,往上一瞧,卻見那梯子頂端站著兩個身影,雙雙趴在牆頭,一大半身子都隱在濃綠樹葉之後,鄰家隱隱還有傳來呼喝叫罵之聲。


    嚇了一大跳,這麽高的梯子,摔著可不頑的。


    快步跑去,在下頭跳腳叫道,“娘,掌珠,你們做什麽,快下來!”


    他聲音沒控製好,格外的大,急得林寡婦連忙向下頭擺手,低斥他,“給老娘小聲些,好戲叫你攪得沒的看了!”見林延壽還要說話,忙拿眼死命地瞪他幾下。


    掌珠見婆婆不動,她也不動,悄悄偏頭向林延壽吐了個舌頭,仍在趴在牆頭看戲。


    林延壽在底下著急,婆媳二人卻是不理。


    那秦荇芷得了汪顏善的眼色,果真就沒再鬧了,任由仆婦拉著進了柴房。臨進去時,高仰著頭向二人哼道,“我餓了,拿飯來。”


    兩個仆婦沉臉不理她。將要關門時,秦荇芷又冷笑,“拿飯來,拿好飯來!不然,大家就等著瞧!”說罷身影在柴房門口一閃就不見了。


    正房門前,潘月嬋和汪顏善已進了屋,這半晌悄沒聲息的,也不曉得在說什麽。外頭的仆從在柳嫂子的驅趕下,都散去各做自地活計。


    “嘁,這麽就完了,害老娘爬這麽高,竟沒打一下子。”林寡婦戲沒瞧過隱,下了梯子,不滿地嘟噥道。


    掌珠深以為然,連連點頭。


    林寡婦見往常媳婦不大愛聽她說這些,今兒倒是和她說得來,拉著掌珠往園子外走,邊罵,“以我說,那潘月小姐就該去衙門告,把那汪家兒子的舉人功名給削了才好。”


    掌珠偏頭想了想道,“我卻是極恨那兩個婦人,休了姓潘的,打那姓秦的才好。”


    婆媳二人在前頭忿忿不平,說得熱鬧,林延壽沒得法子,跟得獨自一人跟在後頭,出了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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