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跟著白老爺子離開座位,連秦宗寶等人也不得不湊個熱鬧。


    “就是,老崔,都怪你,耽誤了白老大的八十壽辰!”走得很近,李擎漢又趁機小聲罵了老崔一句。


    白老爺子一記狠厲眼神丟過去。李擎漢咳嗽了一聲,訕訕地住了嘴。


    白夜行正處於風口浪尖,李擎漢和老崔的矛頭都指向他,他不能跟著起哄,也不能嘲笑譏諷他們,隻等去和那群人當麵對質,所以他一直沉默不語。


    眾人一齊往外走,簡寧腳下的高跟鞋忽然崴了一下,白夜行忙伸手扶住她,簡寧順勢抱住了他的腰穩住身體。


    白夜行還有心情笑,點她的鼻子逗弄道:“寶貝兒,你說要給我生兒子,生好多兒子,現在這場合就按捺不住了?我現在可沒空滿足你……”


    簡寧瞪他一眼道:“都什麽時候了還開玩笑,快走吧,不怕爺爺生氣嗎?”


    “當然不怕,爺爺想抱孫子。”白夜行笑,任由簡寧掛在他身上。


    “這可是你說的,真不怕?”簡寧笑得燦爛,忽然衝走在前麵的白老爺子喊道:“爺爺,七哥有話跟您說。”


    白老爺子停下腳步,轉過頭來。


    “嗨,小東西你還真……”


    白夜行本來想說她真放得開,這種事情也敢跟爺爺說,可他話沒說完,笑容就僵在臉上,一把黑洞洞的槍口飛出子彈,精準地擊中了白老爺子的心髒,“砰”的一聲槍響,白老爺子整個人因為巨大的衝擊力栽了出去。


    所有人都懵了,因為開槍的是縮在白夜行懷裏楚楚可憐的小丫頭,她像是中了邪似的,不僅毫無悔意,還衝白夜行燦然笑道:“七哥,謝謝你教會我對仇人要狠。”


    那把槍從白夜行的身上抽出來,子彈進了白老爺子的心髒。


    “白老大!”李擎漢等人後知後覺去扶白老爺子,見他傷在心口,小丫頭的槍法很準,又聽到她這句充滿暗示的話,頓時大徹大悟似的,騰地站起來拔出槍指著才收了笑臉的白夜行:“好啊,老七!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先弄死了你爸爸,坐上白家少主人的位子,現在又開始對付白老大!你從來沒有忘記要給你媽那個賤人報仇!”


    “老李說的對!什麽煙土,什麽軍火,都是你自導自演的把戲!挑撥我和老李的關係!你想弄死我們這些老家夥,好獨占北山島是不是!白老大老了,還能有多長時間,你就這麽等不及嗎!”老崔也清醒了過來。


    老崔老李都拔了槍,他們的手下當然也跟著拔槍。原本北山島的武裝力量就各有所屬,並非聽從一個人指揮。


    “你們……”白夜行哪怕有一百張嘴,也抵不過不長眼的子彈,他才出口一個字,子彈已經擦著他的耳邊飛了過去。老李老崔是想趁這機會新賬舊賬一起算,舉槍對著白夜行就打,完全是置他於死地的架勢。


    “七哥快走!”手下一把推開白夜行。


    “殺了老七!給白老大報仇!”


    “今天北山島要清理門戶!誰殺了老七和那個死丫頭,誰就是北山島的大功臣!”


    老崔和老李放了話,剛才的死對頭又結成了同盟,共同對付更具威脅性的白夜行。


    事態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白夜行除了還不應戰,隻會落得被打死的下場,他扣動扳機,槍法精準,一槍將一個人的手腕射穿。


    “啊!”


    不隻一個人的慘叫聲,也不止一發子彈的聲響,接二連三,混戰再也沒有停過。


    原本幹淨清爽的別墅外牆、門窗、檳郎樹都被射得千瘡百孔,在廚房準備壽宴的廚娘們跑作一團,伴隨著刺耳的尖叫聲、奔跑聲,害怕、惶恐、雞犬不寧,再次充斥著北山島。


    白老爺子的心口中槍,可他並沒有立刻死去,聽到這些聲音,仿佛又曆經了一次六十多年前的慘禍。他曾在複仇的快感中癲狂,可快感轉瞬又被不安和不甘取代,連真相都來不及弄清楚,他已經失去了力氣,眼睜睜看著他一手建立起來的基業,又重新毀在了他的麵前。


    死去的人越來越多,白夜行在手下的掩護中退到了地下武器庫,換完了彈夾,拿好了裝備,時刻注意著外麵的動靜。


    直到這一刻,白夜行終於有機會興師問罪,他狠狠地攥住簡寧的手腕,用的力氣之大,直接將簡寧的手腕捏得脫臼。


    “你瘋了嗎秦莫苒!你殺了我爺爺!你的心被狗吃了!”白夜行咬牙切齒,眼神裏寒意和不解交織,白色的長袍染血,舊時代留洋回來的公子哥兒再沒了雅痞風度。


    混戰一開始,簡寧就被白夜行強行拖拽在身邊,槍林彈雨裏,他竟還帶著她逃命,沒有任由別人將她射成篩子。


    開了那一槍,挑起所有的爭端之後,簡寧早就沒想過還能活著,她已經做過最壞的打算,不過就是當場被打死,體無完膚。她知道自己的下場,也知道自己的能力,想以一己之力對付白家和秦家,怎麽可能?


    北山島這樣的地方,戒備森嚴,重武器裝備齊全,她沒有任何下手的機會,隻有剛剛那一瞬,她把握了最好的時機,發揮了最好的實彈射擊水平,完成人生中最完美的絕殺,她為自己感到自豪。


    麵對白夜行赤紅的雙眼,簡寧完全不再掩飾輕蔑的笑意:“他們不是說,你媽媽被他們殺了嗎?怎麽,白夜行,你是孬種不敢報仇?你爺爺得意了這麽久,高高在上了這麽久,該有人來讓他閉一閉嘴了!我的目的,就是要讓他過不了八十大壽!嗬嗬,劊子手也想慶生,想得美!”


    她像個瘋子,與十分鍾前善解人意溫柔可人的她判若兩人,白夜行幾乎以為她被鬼上了身,可是現在殺了她也於事無補,更何況他還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的人生頭一次陷入被動的境地。


    槍林彈雨,出不去了,除非浴血奮戰,白夜行因為她而背負了槍殺爺爺的罪名,整個北山島都不可能容得下他,白夜行狠狠用槍抵上簡寧的腦袋:“你他媽當我不敢殺你?!”


    他氣得劇烈喘息,手指卻遲遲沒有扣動扳機。


    “殺了我吧,白夜行,開槍吧,為你爺爺報仇!”簡寧不僅不躲,反而將頭更緊地抵向他的槍口,抵得頭皮上的細嫩皮膚都蹭破了,她完全豁出去,她比他無畏得多。


    被困在北山島,簡寧很有自知之明,她就算長著翅膀也不可能飛得出去,與其苦大仇深地裝可憐,不如坦然地麵對死亡,她已經得到她想要的局麵,重活一世,機關算盡,值了!


    她還向白夜行道謝,眼底有勝利者的光:“謝謝你告訴我,最狠的報複應該從內部開始,慢慢地一點點摧毀他們,讓他們猝不及防,驚醒時才發現已經到了最後,夠痛快的!隻不過不好意思,七哥,這個‘內部’是你和秦家,而不是我和秦家,已經由著你們玩了這麽多年,該長一點教訓了。”


    “秦莫苒,你失心瘋了嗎!你到底站在哪一邊?秦昱鳴要賣了你,你居然還幫著他!”白夜行還是不死心,他也想不通,他一輩子心狠手辣,到死也不會相信,他一心想要和她結婚生子的女人,應該對他的出現感激涕零一心一意的女人,為什麽到頭來卻將他逼到這種難以收拾的死局中!


    她的解釋他明白,北山島已經內鬥,他們白家的勢力會自相殘殺,她殺了老爺子,白家不會放過她,更不會放過秦家。白家和秦家自此交惡,勢不兩立,他隻是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樣做!


    如果她沒有人愛,他已經試著去愛她,如果她沒有家,他可以試著給她一個家,他是大毒梟黑老大沒錯,他是有過無數女人是肮髒血腥的魔鬼沒錯,可撞進心裏的愛情種子從不管你是什麽人,仙人、罪人、凡人,一個都逃不掉它的萌發!


    也許是一時被迷惑,也許是對她美貌追逐的虛榮心,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馬上就要萌芽的愛情,怎麽能如此輕易被她碾死在腳下?她敢開槍殺人,她要置他於死地!


    簡寧目睹了白夜行的癲狂和質問,她對他完全沒有一絲愛,笑得涼薄徹骨:“我沒有幫他,你眼瞎看不出來嗎?今天過後,不管我是死是活,秦家都已經完了。而你們白家,也好不到哪兒去。”


    已經在心裏有了定論,白夜行卻還是問出來:“你想殺了我?”


    簡寧的太陽穴抵著白夜行的槍,她笑得一臉輕蔑,那微微揚起的下巴和坦蕩無畏的眼神,都是白夜行欣賞的。可如果這個女人麵對的是他,輕蔑的是他,那就是全然不同的心情了。


    “我白夜行從渣滓走到今天,算計了所有人,自以為一切都在掌握,卻沒想到你會殺我,你有什麽理由殺我?全世界,隻有你不能對我動這種念頭!我自認為再心狠手辣,卻從沒有對你下過手!”白夜行被她逼得走投無路,外麵是炮火,裏麵是戰爭,她讓他輸了權勢,還不肯給他解釋。


    簡寧笑:“殺了我你就解恨了,我也解脫了。”她遲遲不回應,她要讓他難受!


    “七哥!你怎麽還留在這裏?快從後山走!我已經讓人準備好了快艇!”


    這時,林琨從外頭進來,周身夾雜槍火的氣息,在見到簡寧的刹那,林琨的槍口毫不猶豫地指向了她:“你還活著?敢動白老大,我殺了你!”


    “不……”白夜行瞪大眼睛,沒來得及阻止,就在林琨扣動扳機的時候,一聲巨大的震耳欲聾的爆炸從腳下傳來,與此同時整個庫房開始晃動,林琨的子彈打偏,擦著簡寧的肩膀過去,幾個人本能地穩住身體蹲了下來。


    “地震?不,是炮擊!”白夜行反應過來,逼視林琨,“誰動用了迫擊炮?”


    林琨道:“不可能的,七哥,那批迫擊炮昨晚才到,你說了要等老爺子過去給他驚喜,兄弟們還沒有試驗過,怎麽會現在開炮?也不會是崔叔和李叔,他們再想窩裏鬥,也不至於對著自己的老窩開炮啊!”


    這時,對講機裏有聲音傳來,有人氣喘籲籲地叫道:“七哥,快走!那些根本不是什麽軍火商和煙土商!是正規軍和國際刑警!現在正對著北山島開炮!他們有線人做內應,對北山島的地形和環境都非常熟悉!你們快走!”


    那邊的聲音也消失在慘叫聲裏,林琨驚惶道:“七哥?說不定線人就是崔叔和李叔的人!誰知道他們有沒有叛變!當初正規軍勸降老爺子,老爺子沒有答應,又礙於北山島的重武器裝備和易守難攻的地勢沒有辦法,現在居然聯合國際刑警,七哥,我們不能再等了!”


    林琨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性,又端起槍指向了簡寧,叫道:“我知道了!是你!你是線人!或者還有秦家那幾個!你們早就串通好了要圍剿北山島!七哥,殺了她!殺了她!”


    簡寧從聽到“國際刑警”四個字的時候,心裏就閃過顧景臣,他讓她等他,他反複讓她等他,他知道她來了北山島,也知道她會遭遇的處境,如果他那麽肯定地讓她等他,是不是他有把握?會不會……他一直在她身邊?


    死的念頭從一開始就已經打定,父母之仇滅門之禍不能不報,她無法當做那些災難和仇恨沒有發生過,法律製裁不了的這群人,她想要自己動手,雖死無憾。


    可如果顧景臣來了,如果她有一線生的希望,如果因此活著而可以再次抱住他,她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想死,她想活著去見他!


    “國際刑警?正規軍?”白夜行在聽到這幾個詞時,冷笑出聲,“這麽多年來,沒有哪個地方容得下白家!”


    他拿著槍的手捏住簡寧的下巴,擰過她的臉直視她的眼睛:“從一開始就想吸引我的注意力,利用秦家私生女的身份接近我,進了北山島給他們做內應,殺了我的爺爺讓北山島內亂,秦莫苒,你怎麽這麽聰明呢?你到底是不是秦家的女兒,還是和秦昱鳴合演無間道?逼我開槍打死你,是在試探我舍不舍得殺了你?嗬嗬,秦莫苒,他們在山腳下等你,可惜了,你要陪我死在這裏,或者亡命天涯!一生一世也不能逃開我的折磨!”


    白夜行說著,一把將簡寧從地上提了起來,再也沒有憐惜,愛情的種子在恨意中腐爛,他是天生嗜殺的魔鬼!


    “林琨,你斷後,我們殺出去!”白夜行果決下命令道。


    ……


    山腳下,穿著正規軍軍裝的隊伍集結,聽著長官冷漠地下軍令:“北山島圍剿計劃開始。投降的,解除武裝帶回去,反抗的,一律擊斃,三十分鍾後啟動炮擊,將北山島重武器區夷為平地。聽清楚了嗎?”


    “是!”整齊劃一的聲音。


    凱撒聽完,急得衝身邊穿便衣的男女大叫:“嗨!喬治,你讓他們別動啊!chan還在上麵呢!三十分鍾後開始炮擊!他們是打北山島的毒梟還是打自己人啊!你們國際刑警不是說了會保護我們線人的安全嗎?!”


    金發碧眼的喬治單手叉腰,並沒有被凱撒所動,臉色也很平靜:“一開始跟蹤白家軍火和毒品案子的線人隻有你,他自己要去跟,我們有什麽辦法?還要冒著計劃被擾亂的風險讓他去救人,是摧毀大毒梟重要,還是救傳說中大毒梟的未婚妻更重要?我怎麽知道這不是另一個陷阱?”


    “你們蠻不講理!如果不是chan,你們能弄到北山島的地形圖?能準確地製造北山島的內部紛爭?他是特種兵出身,他有職業素養,他當線人唯一的目的隻是救他的愛人,你們答應了,就應該做到!”凱撒據理力爭道。


    一邊的女人也開口了,無奈地瞥了一眼正規軍的方向,道:“凱撒,你誤會了,不是我們不想幫他,這次地方正規軍的目的很明確,剿滅北山島的所有非法武裝,就算我們想救他,也無權幹涉正規軍的軍事行動,這不在我們國際刑警的能力範圍之內。”


    “哦,我的天啊!陳驍,炮火聲和槍聲還在繼續,chan回不來了!”凱撒哭喪著臉。


    作為跟了顧景臣很多年的部下和兄弟,陳驍猶豫了一下,走到正規軍軍官那裏,用彼此不熟悉的語言進行溝通。


    ……


    “七哥,後山的路還可以走,剛剛那聲炮擊之後就停了,也許隻是警告,我們抓緊時間下山,海邊已經準備好了快艇!”林琨等人護著白夜行撤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當年老爺子也是這樣過來的,七哥你一定要沉住氣!不要和他們硬拚!”


    簡寧被白夜行強行拖拽,她的手腕本就被他擰得脫臼,一動就疼得鑽心,高跟鞋早就不知去向,一身精致刺繡的白綢旗袍皺巴巴,盤好的發也散亂下來,她像個瘋子被他拖著走。


    白夜行一言不發,偶爾躲避槍擊時低頭看她一眼,見簡寧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手腕已經腫得厲害,可她居然一聲也不吭。


    白夜行頓時冷笑道:“小可愛,你現在不想死了?為什麽不再求我殺了你?這樣的折磨才剛剛開始,等我們逃出去,我會讓你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最可怕的不是毒梟沒有愛情,而是他們前一刻還柔情蜜意,後一秒卻翻臉不認人,好像所有的真情流露都是他們在閑來無事時的消遣,一旦危及自身,隻剩暴戾殘酷血腥!


    簡寧已經可以想象,假如白夜行帶著她逃出去,她會像那些帳篷裏的女人一樣,淪為雇傭兵勞軍的玩物。她一生有過很多感情糾葛,她覺得性是自由且人之常情的東西,所以她有過開放的、合則聚不合則散的經曆,可這並不代表她願意成為玩物,供這群毒梟雇傭兵玩弄!


    簡寧咬著牙,渾身顫抖……顧景臣,我該不該再等你?如果我等,能不能等到你?


    “七哥,是秦家的幾個人!”林琨忽然喊道,指著一塊大石頭後麵躲著的幾個人。


    簡寧從垂下的頭發空隙裏看過去,果然看到了秦宗寶和秦正義,還有幾個秦家的保鏢。


    白夜行也看到了。


    “七哥,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能讓一個可疑的人漏網!也許他們就是線人!和這個女人是一夥的!我去殺了他們!”林琨說著就站起身衝過去。


    “林琨!回來!”白夜行忽然喊了一聲,可是已經晚了,林琨的身體中槍,子彈打穿了他的腦袋。同時中槍的還有白夜行身邊的其他手下,槍槍斃命,一發子彈也沒有浪費,顯然是個狙擊高手!


    秦宗寶等人嚇得閉上了眼睛,本能地更抱緊了自己的腦袋。


    這是半山腰的河穀,很多大石盤踞,適合隱蔽,也適合埋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秦家的那幾個人是蟬,白夜行原本不知道自己是螳螂還是黃雀。事實證明,他是螳螂,還有人埋伏在另一塊大石頭後麵,也許就是遲遲沒有揪出來的線人!


    白夜行從一開始就不相信秦莫苒是線人,因為她雖然在北山島最自由,和他最親近,可她的行蹤其實更在他的監控之下,一個傳遞不了任何線索的線人,要麽就會最高明的障眼法,要麽就根本不是!


    如果秦莫苒不是線人,肯定有另一個人一直跟在他們身邊,一個不起眼角色,一個絕不可能讓人想到的角色。他是為了誰而來?會救秦家人,不貿然露麵,說明……


    白夜行忽然勾住簡寧的脖子,用槍抵住了她的太陽穴,對著河穀裏喊:“出來!否則我殺了她!我數三聲,一,二……”


    白夜行的“三”還沒有喊出口,一個身穿北山島雇傭兵迷彩服的男人從大石後麵站了起來,手中端著的狙擊步槍直指白夜行。


    他臉上雖然塗抹了東西,遮住了他本來的麵貌,可簡寧還是一眼認出來,那是顧景臣!


    “姐……姐夫?”瑟瑟發抖的秦宗寶也驚訝萬分,“你不是在和我姐度蜜月嗎?為什麽你……”


    沒有人回答秦宗寶的問題。


    顧景臣的視線沒有一刻偏移,一瞬不瞬地盯著白夜行。


    哪怕被槍林彈雨包圍,哪怕被白夜行折磨得生不如死,簡寧也沒有掉一滴淚,可是在看到顧景臣的刹那,簡寧的眼眶忽然一熱,心卻莫名安定了下來。年少時最喜歡的電影,裏麵的台詞就是她此時的心情——“我的意中人是個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踩著七色的雲彩來娶我。”


    她的愛人不是齊天大聖不是蓋世英雄,他沒有七色雲彩,也不會七十二變,原本他應該在度蜜月,擁著新婚妻子橫穿亞歐大陸去北極,隨後安心繼承家業,成為顧家的支柱、商界的精英、過著所有與她無關的大好日子。


    可他卻以血肉之軀隻身犯險,陪她赴這一場可能有去無回的殺局。


    那麽多的人與她交匯,那麽多的人對她付出感情,她為什麽最後還是最愛這個負心薄幸的渣男,任他用血在她的生命裏劃下不可抹去的道道印記,一直刻進骨血裏?


    簡寧想不通,可她不必再去想,她衝著顧景臣揚起笑臉。


    “嗬嗬,我真是想不到……”白夜行的臉色徹底陰沉下來,槍抵得更緊,扯住了簡寧的頭發,逼得她仰起頭。


    白夜行的眼睛還盯著顧景臣,嘴唇卻貼上簡寧的頭頂,冷笑道:“小可愛,顧姐夫居然拋棄了新婚妻子,以婚禮為借口,度蜜月為幌子,暗中潛伏想要救你……這奸情夠深的啊!”


    最後幾個字,白夜行咬牙切齒地吐了出來。


    顧景臣的眼神犀利,絲毫不為所動:“放了她。”


    白夜行那雙陰鷙的眼睛裏都是瘋魔:“顧四少,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選擇走這條死路。你有最好的家世,最好的前程,你甚至不需要去爭去搶去殺人,已經是人中龍鳳。而我白夜行,摸爬滾打槍林彈雨裏闖了二十年,才能站直了和人說話,你說,人生多麽不公平啊。”


    白夜行忽然笑了,有點詭異:“人生不公平,還好有槍。顧景臣,不如我們來比比槍法怎麽樣?這是小可愛最喜歡的遊戲,她一定很期待。”


    遠處的槍聲還在繼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很快整個北山島會被夷為平地,白夜行並不想再掙紮,可他還有好鬥的心,想看一場最後的好戲。


    人在他的手上,顧景臣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隻能繼續聽白夜行說比賽規則:“很簡單,不用變換射擊對象,也不用你和她交換位置,你我同時開槍,看看是她先死,還是我先死,你顧四少是獵人是屠夫,我們是獵物,你不用付出代價,很公平對不對?”


    顧景臣和簡寧都明白了,白夜行放棄了生機,沒有以簡寧為工具逼迫顧景臣放下武器或者自殺,他隻是想讓顧景臣嚐嚐失去摯愛的滋味——既然顧景臣肯冒著風險來救,這個人一定是他的摯愛,槍林彈雨阻不斷他奔赴而來的決心。


    “小可愛,你覺得公平嗎?嗯?”白夜行圈著簡寧的脖子,吻著她的額角笑道,“我們今天的衣服很配,長袍配旗袍,要是死了,去了地底下,閻王爺見了也一定以為我們是一對兒。不如你殺了他,我們走,怎麽樣?他一定不會對你開槍……”


    簡寧喉嚨裏嗆了炮彈爆炸後的濃煙,聲音已經啞了,她笑:“我早就想告訴你,你的長袍穿起來很可笑。”


    白夜行陰鷙的雙眼眯了一下,卻沒生氣,維持著笑:“就算是這樣,這身旗袍還是很配你。”他一笑過後,沉聲對顧景臣道:“那就開始吧,我數到三,一起開槍,一、二……”


    “砰——”


    一道槍聲響徹河穀,四周忽然一片死寂。


    過了十幾秒,縮在石頭縫裏的秦宗寶等人惶恐地睜開眼,朝那邊看過去,卻見顧景臣保持著持槍的姿勢,一動也不動,而對麵抱住莫苒的白夜行頭部中槍,血迸濺出來,染紅了她的白旗袍。


    簡寧喘息著從死亡的邊緣走下來,難以置信地回頭看向一臉是血的白夜行,他並沒有扣動扳機……


    他定下遊戲的規矩,可他自己沒有參與,任由顧景臣射殺了他。


    白夜行還有意識,眼神因為渙散而少了狠厲與張狂,他居然笑了,聲音也弱,喘氣聲極大:“小可愛,你覺得我一定會開槍對不對?殺死一個人很容易,殺死魔鬼卻很難,恭喜你,你做到了,對魔鬼誅心,讓他死生無望,你連這最後的狠勁兒也是……是我欣賞的。”


    白夜行倒下去,簡寧還沒有回過神,本能地伸手去扶,身上的血越染越多,白夜行還在笑,仰望著她的臉:“我應該讓你陪我一起死,可後來我改變主意了,我要讓你活著,記住我……哪怕是以這種方式記住我……”


    顧景臣已經走到簡寧身後,卻還是沒有放下槍,神色戒備地環顧四周,他沒去管白夜行如何同他的愛人說著最後的情話。


    也不是情話,隻是不甘,白夜行說:“我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麽幫著秦家對付我?”


    簡寧的眼神不帶憐憫,隻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一種情緒,她低下頭,像是滿足白夜行生前最後一個願望似的,輕輕說道:“從來和秦家無關,我是簡家最後一個活著的人……”


    白夜行的眼睛跳動了一下,那零星火光又很快熄滅,他喃喃道:“哦,稚子何辜啊?”


    私生子出身的白夜行,在以力量說話的白家吃了多少苦,忍辱負重爬到今天的位置,絕不是簡寧可以想象的,他對她是真的有過心疼,還是僅僅隻是錯覺,簡寧再也無從知曉。


    可誰會想到,這個大毒梟最後的一句話,居然是“稚子何辜”?


    哪怕長輩有再多的恩怨,他們的子孫後代又有什麽罪過?推己及人,像秦宗寶也不應該被卷入其中,他們之所以獲救,也是因為顧景臣相信稚子何辜。


    “宗寶,出來,跟我走!”顧景臣不想再耽誤時間,將簡寧從地上抱起,她沒有穿鞋,腳上、身上都是血,手腕脫臼,隻用一隻手回抱著他。


    可她直勾勾地盯著他,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專注都要炙熱,顧景臣情動,用力吻了她的眼睛,當著秦家人的麵。


    “姐夫,你們……”秦宗寶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即使他早有心理準備。


    槍聲還沒有停止,遠處已經傳來炮彈的著陸聲,秦宗寶目睹他們擁抱,卻不能去幹涉,惶恐問道:“怎麽辦?炮彈還在繼續!這樣下去我們肯定會死的!”


    顧景臣不答,隻是抬頭看向北邊的天,秦宗寶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架直升機!直升機上的人正在朝他們揮動紅旗。


    秦宗寶驚喜萬分:“姐夫,那是來接我們的嗎?!”


    是陳驍的直升機。他們可以安全撤離。


    繩索從直升機艙門垂下,一點一點地接近半山腰,為防止有人偷襲,顧景臣仍舊持槍戒備,秦宗寶等人先爬上去,就在簡寧抓住繩索的那一刻,一枚迫擊炮彈呼嘯著砸在了半山腰處。


    “嘭——”


    “頭兒!”陳驍在空中大喝一聲,隔著炮彈爆炸後的硝煙,根本看不清河穀裏的景象。接著更多的炮彈落地,北山島高聳的檳榔樹、整潔的別墅區、漫山遍野的罌粟花,都在炮火中化為廢墟。


    一切不過短短的幾分鍾。


    直升機最後隻帶回了秦家的幾個人。


    降落在安全點時,凱撒見陳驍麵如死灰,立刻明白了,衝上去就要跟國際刑警拚命。


    秦宗寶聽著地方軍軍官用陌生的語言嘰裏呱啦,看著北山島上空的滾滾硝煙,和身後湛藍的海景相映,他們所站的位置像是噩夢與現實的邊界點。他的姐夫和妹妹有染,姐夫救了他的命,卻和妹妹死在了一起,他甚至不知道回去後怎麽和姐姐還有秦家人交代……


    ……


    北山島被剿滅的消息甚至沒有上過新聞報道,媒體僅僅以地震來解釋這場持續幾小時的轟炸所帶來的影響,這場地震像世界各地每天都在發生的地震一樣,很快就被人們遺忘。


    所有人照常過著普通的日子,在調侃世界末日倒計時的惡趣味裏庸庸碌碌,時間一長,也有人注意到一些變化——“君臨”集團換了總裁,jans.c的總設計師也換了人,那個曾在年中時尚大典上出盡了風頭的邪肆男人,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再比如,秦家的大小姐秦采薇年紀輕輕就守了寡,因為新婚的丈夫顧四少突發心髒病去世。


    也有一些事情好像永遠不會改變,比如顧家的得勢和昌隆,秦家的權威和百年貴族的底氣,比如由秦家二小姐發布的一段揭露秦家醜聞的絕密錄音石沉大海……並不是所有的肮髒都會暴露,石子投入深潭,固然可以濺起水花,可最後被吞沒的隻會是石子。潭水深不見底,石子有什麽能耐翻江倒海?


    當然,拋去這些國家大事商界風雲,活著的人還在勉力掙紮,努力活著。


    在送走了彭城後,陳驍對李恒道:“世上還是癡情人多,這位彭家大少知道我去過北山島,親眼目睹了四少和莫苒死去的場麵,一定要來確認,何苦呢?”


    李恒不解:“去北山島之前四少曾去找彭公子談過,他們倆能有什麽交集?”


    陳驍笑道:“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彭大少的父親是s市的元老級人物,港口城市,人脈極廣,東南沿海那一帶顧家的勢力不如彭家深入,必須要借助彭家的人脈。”


    李恒點點頭,又歎了口氣,表情極其哀傷:“可惜四少到最後還是沒能回來。在烏蘭巴托的時候四少和我說,他如果回不來,就讓秦采薇也回不來,可是為了讓顧家不至於和秦家起衝突,我還是聽司令的話將秦采薇放了。你說四少在天有靈,會不會怪我?這是我第一次違背軍令。”


    陳驍忽然一笑:“你這麽難過的話,自己去問問頭兒咯。”


    李恒麵露怒意:“我是說真的,不是開玩笑!”


    轉頭見陳驍是真的在笑,李恒忽然福至心靈,拽住陳驍問道:“你是不是有事情瞞著我們?四少是不是……”


    陳驍掰開他的手,捋平了衣服道:“別動手動腳的。”


    “快告訴我!”李恒急瘋了。


    “聽說那天的海邊有一艘快艇,聽說有人在天涯海角過著逍遙自在的日子……隻是聽說。”


    “天涯海角?海南三亞?”李恒喜出望外。


    陳驍白了他一眼:“你去找找看就知道了。‘天涯海角’是泛指好嗎?小學語文都白學了!”


    ……


    彭城走出顧家時,見林婉如正從外麵進來,她很驚訝:“你怎麽來我家了?”


    彭城還沒有從沉痛中緩過神,數月前顧景臣來找他,他之所以不遺餘力地給予幫助,且在之後對簡寧冷漠以對,是因為他在探尋真相的時候發現,簡家的滅門多少也和彭家的袖手旁觀有關,顧家和彭家誰都有原罪,這樣一個他,無法再坦然麵對簡寧。


    沒有等到他的回答,林婉如也不在意,她看了看s市湛藍的天和大朵的雲,一陣風吹過,空氣裏有桂花的香氣,是九月了。


    “我今天好像發現了一個秘密。”林婉如忽然道。


    “什麽?”


    “你知道jans.c這個品牌名的意思嗎?”


    彭城微愣,沒說話。


    林婉如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隻是一個名字的組合而已——簡的臣。就這麽簡單。但是,真好聽啊。”


    哦,簡的臣。我的你。


    致我深愛的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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