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比爾吉沃特的街道已經幾近廢棄,海上的鍾聲依舊兀自響著,充滿恐懼的哭號在山下回蕩。整個鼠鎮已完全浸在了黑霧中,哀悼之聲在船塢的廢墟上隨著狂風呼嘯。火焰沿著屠夫之橋一路焚燒,一團透著微光的霧霾在灰港上方的懸崖處盤桓。


    懸崖之下的某處有一個深幽蜿蜒的洞窟,洞窟之穴的四壁是暗淡的石灰石構成的,所在的懸崖上方就是比爾吉沃特。在水流的運動和當地居民的采石工程雙重作用之下,城市下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沒多少人知道它的存在。蒼白的牆上蝕刻著回環的螺線、湧動的潮水以及一些像是不會眨動的眼睛的圖案。


    聖槍遊俠盧錫安手掌緊握著一個項鏈掛墜,掛墜輕開裏麵是一個被水晶遮擋的畫像,他的眼目直直盯著肖像默然無聲,而肖像的主人是一個女人。


    女人很漂亮,一對杏仁似的大眼~飽滿的嘴唇,還有德瑪西亞人典型的高顴骨,這幅肖像算得上是傑作,但它卻沒能體現出賽娜的力量和決心。


    盧錫安很少會打開這個掛盒,因為他覺得自己的心要是沉溺於悲傷之中,隻會讓他變得軟弱,悲傷就是鎧甲上的破綻。盧錫安無法容忍自己徹底地沉浸在失去她的悲痛中,所以他果斷地合上了掛墜。他明白自己應該將這串項鏈埋在這個山洞的沙土中,但盧錫安卻無法把有關她的回憶像她的屍身那樣葬在黃土之下。


    他必須隔絕悲痛,直到殺死錘石為賽娜報仇那天為止。隻有到那時,盧錫安才會放肆地為她痛哭,並向麵紗之女獻上供品。(注:麵紗之女是德瑪西亞人所敬奉的死神,在其他地方,人們稱她為羊靈!)


    那個可怕的夜晚已經過去多久了呢?


    心中思憶盧錫安感到悲傷如同無底的深淵,窺伺著將他徹底吞沒的機會。然而,他又一次硬生生地壓住了自己的情緒。他回憶起從教團那裏學到的本領,開始默念一段咒文。他和賽娜都知道這段咒文,目的在於把任何情感都關在門外,唯有這樣,他才能進入平衡的境界,才能麵對超出想象的恐怖。


    悲傷慢慢退了下去,但終究沒有完全消散。隻有在盧錫安感覺自己與賽娜的回憶漸行漸遠的時候,才會勉強自己打開掛盒。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想起很多細節,包括她下巴的弧線~皮膚的觸感,還有確切的瞳色。複仇的路走得越久,也就離她越遠!


    盧錫安抬起頭從肺中呼出一口氣,強迫自己的心跳放慢下來,仰目觀望著頭頂的圖案。他知道這些符號都來自當地的宗教,但刻下它們的人已經很多年沒有來過這裏了。而他是跟著自己教團的密符才找到這裏的,在瓦羅蘭大陸上的任何一個城市,密符都標示著避難所和支援所在的位置。


    洞穴中隻有洞頂反射的點滴微光,但當他的眼神隨著螺紋刻線移動時,他的手心開始微微發亮。


    “讓我作你的盾!”


    盧錫安低頭看去,賽娜的話語清晰得仿佛她就在身旁,項鏈掛盒此時正閃耀著搖曳的綠色火光。盧錫安珍貴地將項鏈掛回脖子上,然後拔出了那對曾是遺物的雙槍。


    “錘石……”他的聲音仿佛囈語,隨後變得冷漠非常,身體亦是一躍而下從懸崖洞窟隱於黑暗,惟有盧錫安手中兩把聖槍在這濃重無光夜晚中散發著堅定冷酷的光明。


    厄運小姐莎拉身處在陰影黑衣下,而她身周濃沉黑霧卻比她身上遮掩的衣衫更加幽暗,黑霧凝聚莎拉的目光同樣深幽。聚精會神的觀察周圍傾聽著一切異動,須臾後莎拉緩緩轉過麵容沉聲道:“雷文,你不必跟的這麽緊!”


    “這把彎刀,保護我安然度過了六次蝕魂夜!”雷文答非所問的拍了拍手中刀柄,隨後眼目堅定的再次開口道:“當初我向胡子女士獻了一整瓶十年陳釀的朗姆酒,然後我就買到了這把刀。賣刀的人發誓說,刀鋒用的是質地最純的炎陽鋼。”


    莎拉皺了皺眉頭,這段時間她感覺她十五年的眉毛都快皺鬆了,深望了眼雷文又瞥了下他手中的刀鞘,心裏就已經知道雷文被人騙了,護手部分的做工實在過於簡陋,不可能出自德瑪西亞工匠之手,但她並不打算告訴他。


    “……”無聲壓下心中的波動重新轉過了身姿,重重拍了拍手好讓三十來個人都能聽到,待他們循聲視望,方才凝聲道:“你們每個人都是在麥龍黑酒裏泡大的,如果死靈想幹一架的話,就讓它們見識一下什麽叫烈性子!”


    壓抑的陰雲之下,沒人笑出聲來。但她確實看到幾個人的臉上浮出了笑意,對於這樣一個夜晚來說,那就足夠了。


    莎拉邁步沿著長道向著山下的比爾吉沃特走去,走下懸崖上嵌入石壁的曲折樓梯,經過爛麻繩捆紮的隱秘小橋,穿過多年無人涉足的羊腸小道,一路向下。


    她帶著手下鑽出一條小路,來到一塊由棚屋屋頂組成的開闊地帶。棚屋漂在水中,成群地擠在一起,屋簷交錯,似乎在互相低語。


    隨著莎拉越行越下,她的眼眸也是更加閃爍凝重,隻因為目之所及的一切都是雜亂的漂木,上麵的霜結成細密的紋路,冰凍刺骨的海風穿過錯雜的廢墟,帶來遠處的啜泣和慘呼聲。殘存的建築之間架著桅木,上麵掛著火盆,裏麵燜著一些奇怪的藥草,正散出縷縷青煙。水潭中倒映著一些詭異的影子,粼粼波動。


    這裏往日是一個非常繁榮的市場,人們在相接的船舷處搭起了各色小攤。肉商~酒販子~海盜,賞金獵人和乖戾的流浪漢從世界各地湧到這裏,在比爾吉沃特城裏幾乎任何地方都能清楚地看到這裏,而這正是厄運小姐所希望的。


    霧氣開始在木頭上凝集,使得廢棄的船首像臉上流下了凍結的淚珠,而霧氣和暗影也是向著她的方向匯聚湧動了過來。


    “扒手廣場?”莎拉還沒有開口,她身後的雷文卻是瞬間抽出‘德瑪西亞工藝彎刀’警戒了起來:“怎麽會走到這裏?我以前在這兒混過的。我還以為我已經知道所有進出的路了。”


    “並不是所有!”厄運小姐平靜回了句,眼眸卻是一直觀察著周圍,街道兩旁的房屋在黑暗中一片死寂,破爛的帆布窗簾正翻飛著,她努力不去看窗簾後麵的圓窗裏有什麽東西。


    “船長~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些路?我居然都不知道!”


    雷文疑惑低問,莎拉眼中閃過一絲亮光,在這凶險的夜晚黑霧中緩緩傳出清冷話語:“比爾吉沃特跟我天生一對,所以她會告訴我很多秘密。這些暗巷黑街的位置,你永遠也不會知道。”


    “真是厲害!”雷文咕噥一聲欽佩,帶著眾人分散了開來,警戒深問道:“然後呢?”


    厄運小姐看著他們走到廣場中心,毫無遮掩地暴露在空地上,也是持著精致雙槍行了過去,佇立思索了片刻發出肅穆之聲:“等!”


    黑霧的深處有東西在翻滾,帶得霧氣痙攣似地抖動,一個鬼火形態的骷髏頭從黑暗中探出來,眼窩空空,尖牙利齒。它的下顎拉開到任何關節都無法做到的地步,喉嚨裏刺出一聲哀慟的嘶叫。


    厄運小姐的子彈傾瀉而出,全部鑽進了骷髏的眼眶。隻聽得一聲不甘的利叫,骷髏便散去了形體,莎拉手指輕動甩開手槍彈倉,極其利落地又裝滿了子彈。


    突然之間,周圍變得一切死寂,黑霧猛地炸開,無數亡靈尖叫著湧進了廣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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