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在空氣裏緩慢爬行。


    兩片隱性眼睛被丟到地上,手機屏幕裏放映著一張稍顯稚氣的麵龐。


    唐千鶴看著這張新鮮出爐的自拍照,不得不麵對現實:她不僅回到了複活點,而且她的身體年齡再次縮小了,具體來說,這次複活後她的身體返回到了十三歲的狀態,證據就是她額角上這還未結痂的傷口……


    沒人會記得自己身上每道傷疤的來曆,但對她來說,額角的疤是她人生的轉折點,正是從它出現在她額頭上那一天起,她終於明白所謂的“家”裏已經沒有自己的位置。


    怎麽可能忘得了。


    現在,這條被唐千燕弄出的疤反而成了最好的標識,讓她終於知道重生和身體年齡縮水之間的關係——一路走來她總共死過三次,身體年齡從二十二歲返回到十三歲,這樣說來,每次複生的代價是身體裏三年的時間……


    “這樣多‘返老還童’幾次就會變成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等到身體的時間不足以支付代價的時候……”


    答案很明顯了,甚至想得糟一點,這個異能其實是遞增地收取代價,第一次收取一年時間,第二次三年,第三次五年,第五次直接十年……也不是不可能的。


    撕開一張紙,試著對它發動異能,不出所料,使物體時間倒流的異能幾乎完全消失了。很好,這下又要從新手村開始練級……


    “……好討厭。”


    消失的不僅僅是辛苦提升的異能,還有過去兩個月所有的……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直接答應他……”


    好討厭!為什麽又回到這裏?末世開始後已經過去了兩個月了喂,怎麽著也該換個存盤點了吧?!


    說到底前一世裏她究竟怎麽死的?如果說是被喪屍攻擊繼而遭到感染導致死亡,那死之前應該有劇烈的疼痛和窒息感,為什麽這次沒有?簡直像是在睡夢中突然遭受了致命一擊……可昨天是大武守夜,誰能避開五感堪比野獸的大武直接殺進大本營?


    想不通……唯一確定的是她又死了,不知道仇一客他們發現她死了時是什麽反應?修生生呢?


    ……那個人的話,搞不好隻是一臉可惜地說“免費血袋沒了”,然後該幹什麽幹什麽……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越覺得有可能就越生氣,唐千鶴呼地站起來,狠狠磨著牙:“要是他真敢這麽說的話……”


    對碰了一下雙拳,大有要想象中那個拔*無情的修生生死得很難看的意思,然後轉過身,麵無表情地快速收拾起隨身物件,卻在看到背包上的掛件時愣了愣。


    ——這個掛件還是上個月她和林木蘭、文蓁一起逛街時買的,不是什麽值錢的玩意,但造型很別致,最底下還墜著個紫色小金屬盒,裏麵放著她們三人合照的大頭貼。


    “……”


    差點忘了這件事!現在才末日第一天,也就是說——文蓁和木蘭!這個時間點她們還活著!


    喜悅和興奮壓過了憤怒,手下動作更快了,收拾完隨身物件後又從大巴裏翻出緊急錘和黃酒,蹲下來重新係了一下鞋帶,然後像一隻野貓那樣,無聲無息地跳下大巴。


    其實她有點不習慣現在的身體,上輩子在末日裏辛苦鍛煉的肌肉全沒了,而且她現在身高大概剛過一米五,雙腳套在過大的鞋子裏有種使不上力的感覺,視野也變狹窄了。


    幸好經驗值都還在,謹慎再謹慎地前行,總算沒有正麵遇上遊蕩者。


    經過那輛紅色法拉利的時候,她猶豫了幾秒,到底還是沒過去。她模糊地有種預感,如果現在過去,大約她又能穿到未來。


    可她去未來做什麽?她要做的事隻有留在現在才能做到,為了一絲好奇心跑去未來,到時就真的隻有“死”回來了。


    不再看那輛法拉利,唐千鶴利落地穿過一輛輛大巴和轎車,徑直跑到隧道邊緣,然後找到了記憶中的那輛小貨車,打開車門坐進去,輕車熟路地啟動發動機……


    小貨車歡快地奔出了隧道。


    隔著車窗,唐千鶴能看到兩旁黯淡的路燈,在路燈之上是大片大片深黑的蒼穹,下弦月靜靜垂掛在東方。


    不是滿月。心裏掠過一抹遺憾,隨即她明白了,自己想看到的不是滿月,而是滿月之下的那個人。


    搖搖頭,將不合時宜的傷感丟到一邊,唐千鶴告訴自己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這次一定要趕上……無論文蓁還是木蘭,都要給她好好的!


    2020年7月24日,末日第一夜,現在是晚上九點二十分,返程飛機十二點才起飛,以她現在的駕駛速度應該能趕上飛機,可她無法確定機上有沒有感染者,這種大型民航機一旦亂起來根本不是她一個人能應付的。


    這麽想來,果然還是要綁架兩個直升機駕駛員才行……不,兩個不一定夠,考慮到a型慢性感染的可能,最好多綁兩個備用……那就四個,嗯數字定了,接下來具體操作辦法……


    “……”唐千鶴突然注意到,會這麽考慮問題的自己,腦回路已經和她曾經唾棄得不行的劫匪們一個花式了。


    “這就是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她鬱悶地嘀咕,隨即更憋屈地發現,雖然在道德這一項上她已經踩破下限了,但她的武力卻沒有跟著反方向遞增,也就是說……


    她自己根本沒法完成綁架。


    認真說起來,當初修生生也不是綁架飛行員,而是以錯誤的情報誘惑飛行員帶他們去中國的。但在遊蕩者危機還沒爆發的現在,這個方法她複製不了。


    威逼不行,也想不出能利誘到飛行員的辦法……


    ……天啊我好廢!qaq


    憋悶地猛踩油門,路燈向後退去的速度驟然變快。


    冷月,荒草,淒燈,灰白的夜霧,柏油路仿佛沒有盡頭。


    這條繞城公路很長,長得人控製不住心底思緒瘋長。


    她其實抱著一絲希望,希望夜霧裏能忽然走出幾個高低不同的身影,最好是三男一女,女的冷若冰霜,男人們有的把金發理成了板寸,有的長劉海蓋住了半張臉,有的……帥得讓人合不攏腿。


    黑夜裏,她幾次把浮動的霧氣錯認成了人影。


    然而,直到前方出現影影綽綽的燈火,夜霧徹底散去,她也沒等到他們。


    腦海中的人影散去了,唐千鶴將那縷失落壓在心底,努力靜下心來。


    本來也沒怎麽指望他們,隻是突然變回一個人,有點不習慣而已……說到底人還是要靠自己……


    但擺在眼前的現實是她沒有獨自回國的力量,該怎麽辦怎麽辦怎麽辦……


    ……冷靜!


    一定有什麽是她能做到的……死了三次,總該有什麽情報是對現在有幫助的,仔細想想……


    唐千鶴突然注意到了小貨車後視鏡上垂下的十字架,銀色十字架像一道閃電,在她混沌的大腦裏劈開一道光。


    【北歸】


    ——那個右耳上戴著銀色十字架的娃娃臉少年,上一世她在“l遇到他,那麽現在他很可能就在那家酒店裏。


    上一世最後他是坐著直升機離開的,酒井蘭也說過他家裏很有些權勢。如果能說動他派人帶她去中國……


    難,很難,他們素昧平生,就算他有能力,憑什麽幫她?


    難道光靠一張嘴說服他日行一善?“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現在我準備送你一樁功德就是不知你意下如何”……呸太扯了吧!


    一瞬間唐千鶴有點退卻了,辯論是她最不願意做的幾件事之一,她信奉的是“求同存異”,講直白點就是“我倆觀點不同那我不說服你你特麽也別來嗶嗶我”,可現在如果她想抓住北歸這最後一根稻草,她就必須打動他!


    但她不擅長耍嘴皮,就算她肯硬著頭皮上,北歸看起來也不像是能被人三兩下說動的食草型啊……


    “曉之以情”不行……那就“動之以理”吧!對自己有好處的事大家都不會拒絕嘛。


    “……有了。”


    有一樣東西,是她獨有的。


    那麽交易的籌碼有了,接下來是製定計劃——


    ……


    ……


    住過酒店的人都知道,每位客人的信息在酒店這裏都是保密的。唐千鶴沒有能證明自己認識北歸的證據,光靠一張嘴說服前台小姐交出客人房號這種事,需要相當高的顏值和智商,恰好她兩項都不太夠……


    所以,她隻能悻悻地要了一間普通標間(幸好雖然身高縮水了可是長相變化不大所以倒是沒被揪著盤問),隨手收起房牌,坐電梯上五樓,看著一眼看不到頭的長長走廊,深深歎氣,走到第一間房間前,小聲給自己打氣:“泰戈爾說過,‘旅人要叩遍每個陌生人的門,才找到自己的家’……上吧唐千鶴!”


    心理建設完畢,她抬手敲門——


    ……


    如果把現在看做四周目,前一世看做三周目,那麽在三周目的2020年7月25日,唐千鶴在這家名為“l”的酒店四樓的安全梯裏遇到了娃娃臉少年北歸,所以四周目裏她優先選擇四樓作為切入點,一間一間地敲門……


    要知道現在可是晚上十點,正是適合進行某項不可描寫的運動的時刻,於是半個小時下來,唐千鶴已經記不清自己被人指著鼻子用各國語言罵了多少次,還有三次被人以為是某種深夜的特殊服務者,差點就要出師未捷身先死……


    又過了二十分鍾,即使事先做足了心理準備,唐千鶴也覺得相當疲憊了,敲門的手指節開始紅腫什麽的都不算大事,主要是精神力受到了反複疊加的衝擊……


    氣餒地蹲在走廊裏,她摸出手機——在來酒店之前她已經買了新的電話卡放進去,第一時間撥打了文蓁還有木蘭的手機,兩個妹子顯然對她的話半信半疑,但都向她保證天一亮就去屯糧屯水,並且做好各種防備措施……


    “真的會照做吧,可別把我的當耳邊風啊……不行,還是再打電話強調一下。”


    碎碎念著,唐千鶴按下撥號快捷鍵,電話還未接通,電梯先“叮”的一聲打開了,她等了許久的人從電梯裏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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