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一慌,唐千鶴跑到文蓁麵前,著急地問:“你怎麽樣,沒被她抓到吧?”


    文蓁搖搖頭,看向唐千鶴,聲音顫抖:“我媽……”


    唐千鶴知道她想問什麽,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搖了搖頭,文蓁一下子就站不住了,唐千鶴趕緊扶住她,握著那雙冰涼的手,鼻子也忍不住酸了。


    文蓁的父親走了過來,嗓音發啞:“我帶她去休息。小唐,辛苦你了,你也歇歇吧。”


    唐千鶴搖搖頭,低聲道:“我沒事。叔叔你休息吧……千萬注意身體。”文蓁就剩你一個親人了。


    文蓁被文爸爸半攙扶著離開了。唐千鶴撿起裝著藥酒的小瓷瓶,看了看裏麵——已經完全空了。


    藥用了,可是人沒能救回來。


    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覺。人類太脆弱了。


    床上,文蓁的母親已經完全失去了作為人的理智,要不是自己事先把她綁住,文蓁就是第一個受害者。


    “遺憾嗎?”


    北歸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對於他的疑問,唐千鶴隻是望了他一眼,又垂下視線。


    ……比那複雜得多。雖然她一開始就很清楚蔓果不能拯救所有人,但這是第一次,直觀地感受這份無力……


    北歸看著床上新生的遊蕩者,問唐千鶴:“之前你向我展示的異能,它的原理是什麽,能說嗎?”


    “沒什麽特別要保密的……時間回溯。”


    “和我想的差不多。那為什麽不回溯她身上的時間?”


    唐千鶴一頓,抬起頭,略帶探究地看向他——少年臉上隻有單純的好奇,仿佛一個小孩子在迷惑為什麽雨天不能打傘,於是她將視線落回到遊蕩者身上,語氣平靜:“隻能用在非生物身上,而且能回溯的時間非常有限。”


    “唔,就算這樣也很厲害了。不過我覺得,既然是時間回溯,時間對一切都是公平的不是嗎?為什麽生物就不行呢?”


    唐千鶴答不出來。


    北歸沒再說什麽,轉身跑去了廚房,似乎是早餐沒吃飽,決定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唐千鶴聽著廚房裏的協奏曲,抿抿唇,走近床上的遊蕩者,對它發動了“時間回溯”。


    可惜,奇跡並沒有發生。


    ……


    文蓁不肯殺了家中的遊蕩者,她的父親一直沉默,最後唐千鶴提議:“要不,把她放到外麵去?”


    在文氏父女的默認中,這個提議成了最終方案。


    放出一個遊蕩者就意味著可能會多出十個犧牲者,但所有人都默契地忽略了這一點。


    也許不是所有人。


    北歸看著唐千鶴,笑得意味深長:“我覺得,就算沒有我你也能在末世過得很好。”


    對於這種不知道是諷刺還是讚美的評價,唐千鶴選擇無視,繼續注視窗外——


    女性遊蕩者蹣跚著遠去,影子被夕陽拉得又斜又長,像一道抓住了隻會割傷自己的反刃劍……


    它茫然地拐過街角,身影慢慢地淡出視野盡頭,終於徹底消失了。


    唐千鶴收回視線。


    她也想當個融入社會主流的“好人”,但如果當好人就要為了那些看不清麵容的“受害者”讓閨蜜傷心,她還是繼續做一些人口中的“不穩定因素”好了。


    文蓁把自己關在房間裏,唐千鶴知道她現在需要的不是空乏的安慰。唯有時間才能治愈傷口。


    接下來的日子,唐千鶴獨自出去狩獵遊蕩者和收集物資,偶爾北歸也會跟著,不過與其說他是在幫忙,倒不如說他隻是單純地嫌棄家裏幹癟的食材庫。每次和北歸一起出去,他們的戰場就從市區變成各種蔬菜瓜果大棚、黑豬養殖場、葵花雞散養基地,戰鬥對象也從嗷嗷叫的遊蕩者搖身一變成了充滿農家風情的茄子豌豆雞鴨牛羊……


    #這個末日的畫風好像哪裏不對#


    這麽過了幾天,小區開始停電,第二天水也停了,唐千鶴覺得是時候離開這裏,正考慮怎麽和文蓁說,她卻自己從小屋裏出來了。


    她瘦了很多,但精神看起來還不錯,眼神裏多了幾分細思起來讓人心酸的冷定。在聽完唐千鶴的分析後,她點點頭:“我去和我爸說。”


    這是表示她已經站在唐千鶴這邊了。


    沒水沒電,加上女兒的勸說,男人也不再堅持“等待政府的救援”。唐千鶴和文蓁一起坐上文爸爸的貨車(唐千鶴拜托北歸對他們未來的重要交通工具進行了改造),北歸開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悍馬,一前一後離開了市區。


    大約在末世一個月後,各地的幸存者們開始向外發送廣播,各式各樣的幸存者聚集地也慢慢建立起來。考慮到隊伍裏有兩個都是個受不了長期奔波的普通人,唐千鶴決定先把他們安置到幸存者聚集地去,然而雖然上一世她跟著修生生那群人四處遊蕩的時候也曾到過幾個人類臨時聚集地,但她本人卻從沒關注過這些基地是何時建立又是怎麽建立的,這時也隻能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了。


    經過改裝的封閉貨櫃車看起來格外有安全感,一路上他們遇到許多請求搭載的普通人,唐千鶴不知道北歸是怎麽想的,但在她看來,從遊蕩者嘴下救一個人容易,可在末日裏養活一張嘴太難了。


    文蓁他們不可能沒想過這個問題,但十天之後,貨車還是嚴重超載了。


    必須有人看住貨車集裝箱裏的物資,文蓁鎮不住場子,這個討人嫌的任務責無旁貸地落在唐千鶴身上。


    和十幾個陌生人擠在狹小空間裏讓黑發少女時時保持緊繃狀態,連續數日如此,對精神和身體都是一種巨大負擔,雖然中午會有文蓁進行短時間的換班,但杯水車薪,情況根本沒得到改善。


    又過了兩星期,車隊開進了一個山穀裏。中午十一點半,貨車按慣例停了下來,所有人原地休息兩小時。


    當貨車上的人都分配到了作為午餐的蘇打餅和罐頭肉,唐千鶴冷著臉跳下車,正遇上來換班的文蓁,她看到唐千鶴,愣了愣,然後麵露擔心:“千鶴?”


    唐千鶴擠出一絲笑:“沒什麽,中午辛苦你了。”


    “啊,沒有,我才想說……辛苦你了。”


    將唇邊的弧度彎得更高些,和文蓁道別,唐千鶴走到悍馬旁,敲了敲車窗。


    車窗放了下來,北歸在駕駛座上笑出一口白牙:“喲,救世主。”


    某人額頭青筋暴起:“擦擦你臉上的幸災樂禍成麽?快撤了中控鎖。”


    車門輕輕“噠”了一聲,唐千鶴拉開門,一屁股坐進副駕駛,舒服地歎了一口氣,喃喃:“我覺得我快到極限了。”


    “哇你不說我還真沒看出來,我以為你很享受被人簇擁的感覺呢。”


    她瞪他一眼:“換你和他們擠一起試試?”


    北歸眯著眼睛笑。


    “‘sad’,我早就注意到你身上有這方麵的特征,沒想到你這麽能忍,還讓我罕有的對自己的判斷產生了懷疑呢。”


    “……”


    sad,社交焦慮失協症,通俗的說法就是“人群恐懼症”,宅男宅女的親密好友,和抑鬱症一樣自帶時髦感的現代病,但再怎麽用文藝筆調修飾也掩蓋不了它是一種精神疾病的事實,是病就會對患者造成傷害。


    和修生生他們在一起時就不會,就連剛遇見那會兒也是,一開始就沒有這種困擾,大概是因為彼此都是常人眼中的“異類”?換句話說他們是同類……


    意識到自己這個想法很危險,唐千鶴暗暗搖頭,重新作出解釋:一定是那時候對恐怖分子的害怕完全壓製了人群恐懼症……


    “我睡一會兒,麻煩幫看一下前麵那些人。”


    “哎?”娃娃臉皺皺鼻子,“我中午也有事情要做的啊。”


    “反正又是打遊戲吧,拜托偶爾也盡一下隊員的天職好嗎?都沒網了單機遊戲也打得這麽熱火朝天……”眼睛閉上,聲音越來越小,眉頭卻一直蹙著。


    北歸看了她兩秒,聳聳肩,換了另一盤車載cd,按下播放鍵……


    沒有歌詞的輕音樂在空氣中流淌,時間的流動仿佛也跟著變慢了。


    手指在虛空中劃著節拍,琥珀色的眼睛卻瞥向前方的貨車。貨車的門敞開著,女人們縮在角落裏,男人們聚在一起竊竊私語,時不時看向這裏。


    牧羊犬終於離開了羊圈,豺狼們按捺不住獠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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