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失憶半年的人,恢複記憶之後必須要做的事是什麽呢?


    唐千鶴對於這個問題很感興趣,可惜在末日第五年的現在,既沒有“百度知道”可以讓她匿名提問,也沒有“豆瓣”“知乎”可以幫她出謀劃策,所以她隻能帶著一腦門的疑問,親身上陣。


    跳過剛恢複記憶時,那些雞飛狗跳的修羅場不提,恢複記憶後的第三天,唐千鶴發現她的時間異能回來了。這仿佛是個信號,意味著這具人偶身體,終於真正進化成了人類,從此她可以像普通人那樣從食物和晶核中汲取能量,而不用像過去那樣,靠吸食他人的能量維生。


    歡天喜地了一陣子,唐千鶴把所有人叫過來,說她準備把自己之前未完成的事業繼續下去,哦,就是消解晶毒的事。


    對唐千鶴來說,來到這個時代之後,有兩件事她始終耿耿於懷,一是曾經殺害了文蓁的龍彩兒還活著,二是在另一個世界裏肆虐的弗蘭病,又出現在了這個世界裏。如今龍彩兒已經死了(北歸親口所說),那麽就隻剩另一件事了。


    她說要消除晶毒的時候內心坦蕩,並沒有想太多,至少沒有聽的人想得多。修生生他們可都沒忘記,她之前是怎麽“死”的。池上的心情就更複雜了,畢竟當初那份合同是他簽的,唐千鶴之所以會去鳳竹市,也都是為了要履行合同的緣故。


    那真是池上做過的,最不劃算的生意了,如果可以他想把它徹底從人生裏抹去。


    但不論如何,唐千鶴這次的決心很強烈,而且要解決晶毒危機,也非得她親自下場不可。眾人細細商量了一番,最後決定:消解晶毒可以,但今後她不再接受個人預約,每次消除晶毒的時候都以“城區”為單位進行(減少她親身下場的次數),而且消解晶毒的時候身旁必須跟著兩名保鏢(降低……不,是杜絕她遭到致命攻擊的可能)。


    本以為這事就到此為止了,可在保鏢的人選上,諸人又有了分歧。北歸肯定是不願意離開唐千鶴的,其他人的想法大同小異,但總不能所有人都留在這裏,要知道現在已經2024年了,可宇宙飛船“圓舞號”和“白風號”的能源還沒有著落。難得修生生從2030年的池下那裏弄到了包括“黑洞奇點”在內的各項數據,解決了飛船建設中的最棘手的難題,如果最後因為缺乏能源導致飛船升空失敗,那才真是本世紀最大的笑話。


    要支撐一架飛船在茫茫宇宙裏飛行,“石油”這種低效的能源絕不是好選擇,“核能”也差強人意,真正清潔又高效的能源是“晶核”,而且等級越高的晶核,蘊含的能量就越強。


    必須有人出去狩獵喪屍,帶回它們的晶核。如果誰也不肯主動離開,最終就隻能所有人都死在地球上。


    保鏢的人選遲遲定不下來,最後唐千鶴抓抓腦袋,提議:“要不,我跟你們一起出去吧?雖然戰鬥力差了點,至少還能起個回血的作用……到了新地方,你們忙你們的,我就負責把當地的晶毒給消解了,這樣兩頭都不耽誤。”


    她覺得這個提議兩全其美,但其他人卻不約而同地沉默了。她疑惑地看著大家:“怎麽了……我說得不對?”


    簡妮:“可是糖糖,我們去的地方都不一樣,你和誰一起呢?”


    唐千鶴一愣,隨即恍悟:為了加快效率,他們肯定會采取分線作戰的方式,這就意味著大家都分散開了。


    結果議題又回到了原點,她要和跟誰一起行動。


    被各個方向的視線虎視眈眈地盯著,唐千鶴覺得自己有點胃疼。斟酌了一陣,她慢慢說:“我這邊主要考慮到兩個方麵,第一,晶毒搜索儀這個機器不耐高溫,現在又是夏天最熱的時候,所以如果有誰要去赤道附近,抱歉,我真的沒法跟著去。第二,我的能力你們都清楚,關鍵時候能救命,所以如果有人要對付屍王這種級別的敵人,我肯定會跟著去,丟下晶毒搜索儀也會跟著去!……就是這樣了。”要件都說清楚了,剩下的她不管了……也管不了……


    “那麽,跟我去香港吧。”北歸第一個表態,“香港現在日間氣溫二十幾度,而且最近新出現了一群五級喪屍,相當高危了。”


    “不,去山東。”池上立刻說,“山東有個核電站泄漏了,那裏的喪屍很可能已經變異了,危險係數更高。”


    北歸眯起了眼:“這樣說的話,意大利上周還出了一隻準屍王呢,應該去意大利。”


    修生生沉吟:“危險的地方嗎……”


    簡妮握著唐千鶴的手,大眼睛亮得讓人難以拒絕:“一起去雲南吧?我想吃那邊的鮮花餅和諾鄧火腿。”


    唐千鶴:“呃,這個……”隻是為了鮮花餅嗎?至少你騙我說那邊有個變異喪屍什麽的嘛,這樣我很為難啊,就算想偷偷給你放水也很難過其他人那關……


    她悄悄往男人們那邊瞄了一眼,結果正對上修生生若有所思的目光,頓時有點心虛,忙不迭地把視線收回來,接著就聽到修生生對簡妮說:“你讓她和你一起去雲南,她會很尷尬的。”


    簡妮:“為什麽?”


    唐千鶴也疑惑不解。


    修生生瞥向宋必方,說:“你會和簡妮一起行動吧?”


    宋必方有些茫然地點頭。撇去修生生眼神中明顯的暗示不提,他原本也打算和簡妮同進同出,畢竟過去半年他們一直是這麽過來的,況且他也不放心讓她和唐千鶴兩個人旅行……各種意義上的不放心。


    修生生看向唐千鶴,語氣意味深長:“你肯定不喜歡在一對情侶中間充當電燈泡?”


    唐千鶴呆了一秒,然後反應過來,抽了抽嘴角。


    懂了,這人是要她知難而退。


    宋必方和簡妮也明白過來了。宋必方覺得膝蓋有點疼,這招借刀殺人太陰險了……


    簡妮果斷道:“那我和宋二分開行動。”


    “喂!”這下宋必方連腦袋開始也疼了,瞪著自己的現任女友,有點憤怒,有點鬱悶,還有一點難以掩飾的委屈……


    簡妮不為所動,但唐千鶴完全動搖了(主要是宋二的眼神太可憐了),她連忙表示自己就不參與簡x宋活動小組了,小情侶就好好地過二人世界吧……


    短發蘿莉身上散出無形的冷氣。唐千鶴幹笑著給她順毛,承諾不管去了哪裏都不會忘了給她帶當地特產,好一頓安撫,總算讓簡妮四周的溫度恢複到正常水平。


    唐千鶴抹了抹鼻尖的汗,扭頭一看,池上和北歸竟然還在對掐,而且似乎快要打起來了……


    “……”唐千鶴認命地走到一邊,翻出紙筆,一陣刷刷刷,然後撕成幾片,再各自捏成幾個小紙團,轉身走到那幾人中間,把紙團一拍——


    “抓鬮吧。”


    眾人啞然。唐千鶴加重了語氣:“抓到什麽就是什麽,不許耍賴不許小心眼不許伺機報複。”


    這時唐千鶴還沒意識到,即使是她親手做出來的“抽簽用紙團”,也有被人利用異能窺探內容的可能。


    這場抽簽賽的勝者是修生生。他衝唐千鶴悠悠一笑的時候,北歸和池上的臉都綠了。


    後來,北歸把一個隻有他本人知道怎麽操作機關的簽筒交給唐千鶴,溫柔地告訴她這個簽筒上防水火下防異能,請她務必將抓鬮用的紙團丟進裏麵,以保證抓鬮結果的公平性。


    後來,池上送給唐千鶴一台抽簽機,說是池下用了數月時間專門研發的,用來抽簽抓鬮,絕對安全可靠,任何異能都無法對其產生影響。當然,他沒告訴她,這玩意是可以遠程操控的……


    後來,男人們再聚首的時候,在正式抽簽之前,還得先武力切磋一番,才能決定用什麽方式、什麽器具抽簽……


    最後,唐千鶴把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扔了,扔進了雜物箱裏,眼不見為淨。


    她現在隻有一個想法:多來幾個喪屍王,分散下這些好戰分子的多餘精力吧。


    她實在怕了他們了。


    xxx


    一年後。


    2025年,10月31日。萬聖節前夕。


    漫天飛雪,大地銀白。


    業已竣工的“白風號”宇宙飛船聳立在冰天雪地中,宛如沉眠的白堊紀巨獸。舷窗上結了厚厚的霜,船身內部也冷得像個冰窟窿……後半句純屬胡扯,事實上現在飛船裏暖得連衛衣都多餘。


    大大小小的南瓜燈懸掛在半空裏,橘色燭光從它們空洞的中心透出來,幽幽地照亮通往飛船深處的路。《》的旋律在四周飄蕩,本該鬼氣森森的音樂,卻因為歌者換成了兒童,而帶上了幾分天真童趣,陰森感也降低了許多。


    剛從南美洲回來的唐千鶴站在這微妙的環境裏,上身穿著一件羊毛衫,下身套了一條水磨牛仔褲,糾結地看著友人遞過來的加厚羽絨服:“真的要穿這個?”


    簡妮態度堅決:“等會兒就冷了,六點一到,飛船裏的暖氣係統就會關掉。”


    好吧。


    唐千鶴接過羽絨服,套在身上,一邊低頭拉上拉鏈,一邊說:“隻要集齊九張卡片,就能通關了是吧……話說‘飛船裏的鬼屋’這點子誰想出來的?小樓?”


    沒聽到回應,唐千鶴一抬頭,發現簡妮已經消無聲息地走了。


    “……真走了啊。”


    站在原地歎了口氣,唐千鶴低頭看了看腕表:五點五十九分。


    在這個極北之地,下午三點天就全黑了。現在外頭風大雪大,鬼影都不見一個。當然如果她想走,隨時都能走,飛行器就停在飛船外頭……但簡妮特意說了,這個“萬聖節·飛船中的鬼屋”是大家費了不少心思舉辦的,屬於集體活動。要是自己就這樣走了,未免太不合群……


    “話雖如此,讓我一個人逛鬼屋……”唐千鶴不滿地想,她也想扮鬼嚇人啊,為什麽要她要當鬼屋裏唯一的“人類”?


    “當!當!當!——”


    六點已到。伴著沉重的鍾聲,樂聲驟然一變,換成了《all-hallowseve》,空靈裏透著詭異,企圖挑動聽者心裏的恐懼,仔細聽,還能聽到旋律裏低沉的獰笑聲。


    孤身站在空曠的走道裏,唐千鶴本來真有點小忐忑,可這獰笑聲一響起,她先是一愣,然後差點笑出聲來。


    這個獰笑聲應該是本傑明和大武吧……大武笑得好僵硬,本傑明的高音又太假,完全沒有“恐怖”的感覺,反倒把旋律裏原有的陰森都破壞光了。


    想象了一下那兩隻被人按著肩膀,不情不願地在錄音室裏錄下這段“獰笑”的樣子,唐千鶴笑得眼睛都眯起來。


    突然對這個鬼屋有點期待了。


    她向前踏出第一步,伴隨著這一步,南瓜燈的燭光陡然從澄黃轉為幽綠,氣氛更顯詭譎。大概這就是主辦方的目的,讓來者感受“鬼屋”的恐懼……恐懼其實也可以帶來歡樂,在特定情況下。


    女孩子沿著一條三米寬的通道獨自向前。她走得並不快,因為要分神去看路上的景色。


    這條通道,她依稀記得通向的是101號議事廳,但此刻它幽深得一眼看不到頭,仿佛通往冥界,曾經光可鑒人的金屬地板上,此時被“南瓜燈”和“骷髏頭”占據著,血花在地麵肆意綻開,血味還很新鮮,不知灑的什麽動物血。


    唐千鶴好奇心起,走過去摸了一下骷髏頭,又舉起來對著燭光看了看,結果發現那個骷髏頭是真人頭骨,看頸骨的刀口,估計是仇一客的傑作……


    “……”很好,這大概是她玩過的“仿真度”最高的鬼屋了……


    默默放下頭骨,再抬腳的時候,她就小心地避開了地上的鮮血,這時她已經不會甜甜的以為那些是動物血了……


    心情微妙地繼續向前,不知走了多久,突然感到地麵有異,剛要警覺地躍開,卻又硬生生頓住了,任由自己向下掉去——掉進了一個哥特風的房間裏。


    基調灰藍,風格晦暗,壁櫃裏擺著的黃金船上染了血,嬌小的人偶坐在黃金船旁,垂著頭,手裏抓著十字架,膝上放著她的左眼。象征著惡魔的“666”刺青盤踞在她的鎖骨上,恍如撒旦的邪笑。


    仇一客正站在壁櫥前,欣賞著人偶惟妙惟肖的痛苦表情,聽到動靜,他轉身看過來,對上了唐千鶴的目光。


    “慢死了。”他教訓她。


    唐千鶴覺得自己挺無辜,但還是好聲好氣地解釋:“外麵太黑,我費了點時間……”一邊辯解一邊又感到奇怪,她聽說今晚在這裏的人,除了她以外,其他人都要負責扮演看守卡片的鬼怪,怎麽仇一客不用嗎?


    正這麽想著,就看到仇一客走到左側的桌子前,從桌上抓了一樣事物,隔空丟給她,唐千鶴連忙伸手接住,發現那是一張卡片,純銀質地,撲克牌樣式,印花細膩精致。


    唐千鶴明白這就是九張卡片中的一張了,這麽說來他果然也是鬼怪扮演者,不過他這演的是什麽呢?


    她眯起眼,將他從頭打量到腳,可怎麽看,這人都和平時毫無區別。


    真費解啊……啊,難道他cos的是他本人的幽靈?這樣倒是說得通……


    在唐千鶴漫天揣測的時候,仇一客已經轉身走回了壁櫃前,把作為這次鬼怪出演費的17世紀詛咒木偶取下來,抱在手裏。他想立刻找個僻靜的地方,把這個木偶肢|解成一塊塊,觀察它的每一處構造。


    唐千鶴看他一副“此間事了大爺準備打道回府”的樣子,心中是懵逼的。老實講她都不知道他出現在這裏圖什麽,單純給她送人頭?這麽好?


    忍不住問出聲:“我什麽都不用做?直接拿走就行了?”這和她從簡妮那裏聽到的規則不太一樣嘛。


    對方挑了挑眉,揚起一個危險度滿分的笑:“你是在暗示我對你做點什麽?”


    做點什麽……這話聽得怎麽這麽滲得慌……


    她立刻把頭搖得飛快,仇一客斜睨了她一眼,意思是“就知道你慫”,拉開門,大搖大擺地走了。


    他走後許久,唐千鶴才靠近那扇門,探腦向外一望,走廊裏已經看不到仇一客的身影了。


    她走出那扇門,站到走廊中央,南瓜燈在頭頂閃爍,照出前方兩條分岔路。她選了右邊那條。


    昏暗的走道裏,南瓜燈是唯一的路標,唐千鶴一麵沿著這些路標往前走,一麵摸著肚子想她開始餓了,如果後麵的“鬼怪”都像仇一客這麽配合就好了,進度能快好多,解決了飛船鬼屋,接下來就是喜聞樂見的萬聖節大餐……這才是今晚最值得期待的項目啊。


    中央暖氣停止運行後,飛船內部開始逐漸轉冷,唐千鶴走一會兒就搓搓手,往手心嗬口氣,最後幹脆將兩隻手都埋進羽絨服的深口袋裏。


    《all-hallowseve》的陰森旋律一直在空裏飄蕩,但說真的,這玩意的殺傷力有限得很,真正恐怖的是全方位侵襲的低溫。她現在手冷肚子餓,比起之前可有可無的心態,她現在是真想快點通關了。


    前方隱隱約約地,透出了一縷暖光,從拐角裏照出來的,像一隻溫暖親切的手。唐千鶴精神一振,快步走過去,踏進橘色的光裏——


    “小樓?”


    “哦,你來了啊。”


    “……你在幹什麽?”


    “一看就知道了吧,享·受·冰·淇·淋——”


    這個頭戴帶角頭盔、身披黑紅披風、背後一對仿真黑翅,目測正在cos惡魔的小少年一麵愉快地說著,一麵又挖了一大勺香草冰淇淋,啊嗚一口吞進嘴裏,眯起眼睛,滿臉愜意。


    唐千鶴沉默著,視線在這個暖洋洋的屋子裏掃過,重點看了看他麵前的40英寸的液晶電視(裏麵正播放著一部關於萬聖節的動畫片),還有滿滿一桌的甜點零食……肚子很適時地響了一聲,她心酸地喃喃:“下次還有這種活動,我一定要當‘鬼’,這根本是資本家和包身工的差別。”


    她走過去,不客氣地抓過一包巧克力棒,撕開,塞了一把進嘴裏。池小樓也不介意,吃著冰淇淋,問她:“你拿到幾張卡片了?”


    “就一張,仇一客的。”


    “仇一客……哦,他扮的是海盜僵屍吧,怎麽樣,玩得開心嗎?”


    咀嚼的動作停住,唐千鶴疑惑:“他沒有啊。”


    池小樓也愣了:“沒有?”


    “嗯,我看到他的時候,他和平時沒什麽兩樣,我還以為他扮演他自己的幽靈來著……他直接給了我這個(卡片),然後就走了……哦他還帶走了一個人偶。”


    “……那個人偶是大哥從一個收藏家那裏弄過來的,費了不少功夫。”


    唐千鶴不解地看著他:“所以?”


    為了讓仇一客同意參加這次“萬聖節鬼屋game”,才拿出來的……結果他根本沒有好好扮演自己的角色嘛。


    歎口氣,池小樓說:“算了,交出去的東西也要不回來了。”而且這會兒人偶小姐大約已經慘遭肢解,就算要回來也沒意義了。算了,反正不是他出錢出力,他也沒什麽好心疼的。


    他伸手把零食掃到一邊,然後放上五個顏色各異的碟子,招呼唐千鶴,“這裏幾個碟子,你閉著眼睛選一個吧。”


    “選這個?做什麽?”


    “萬聖節占卜。”


    “占卜什麽的……可你cos的不是惡魔嗎?惡魔還懂占卜?這不是女巫的絕技嗎?”


    “……囉嗦,快點選。選完了就把卡片給你。”


    ——完成鬼怪的要求,就能得到卡片。簡妮當時的確是這麽和唐千鶴說的。


    於是唐千鶴就選了。她閉著眼,手已經探到了一個塑料碟的邊緣,池小樓眼疾手快地將一個盛著清水的陶碟推過去,她抓住了它,睜開眼。


    “哦,這個啊。”池小樓煞有介事地點點頭,開始背誦事先準備好的助攻台詞,“陶瓷源於泥土,土生金,碟中的水同樣象征著聚財。選中這個,說明你未來一年會因為某個貴人而財源滾滾。”


    “財源滾滾?”唐千鶴想象了一下自己坐在晶核山上的情景,有點向往。


    “重點在於‘貴人’。”池小樓繼續忽悠,“按照你抓住碟子的手勢來看,這個貴人已經出現在你生命裏了,你要做的就是抓住他,嫁給他,然後合法地共享他所擁有的財富……”


    “……你等會兒。”她怎麽好像嗅到了某種套路的味道?“你說的這個‘貴人’,難道是你哥?”


    “哦你這次反應挺快嘛。”


    “因為類似的把戲你以前耍過了好嗎……我才覺得我真是有夠蠢,你剛才把碟子端過來的時候我就該想到的……少年我跟你講,你再這樣我們的友誼真會走到盡頭……”


    “你們女孩子不都這樣嘛,喜歡星座塔羅牌什麽的。這叫投其所好攻其軟肋。”小少年撕開一包太妃蘋果糖,往嘴裏丟了幾顆,含糊不清地說:“嫁給大哥有什麽不好的,我家的土地可是遍布全球哦,嫁給他你就是全世界最有錢的包租婆了,這不是挺好的嘛,我聽說你中學時的願望就是當月入一萬的包租婆。”


    “……”


    猝不及防被爆了一發黑曆史,唐千鶴尷尬得不行,臉上還得維持“大人”的體麵,淡定曰:“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是有個詞叫做‘往事如煙’嗎?變成煙的東西還管它做什麽,人得向前看。”


    “但還有個詞叫做‘不忘初心’~再說我又沒說錯,我家地確實多,每塊都開連鎖店的話,‘上池連鎖店’能開到兩千多家。”


    “你就非得逼我吐槽嗎?別人不知道你家我還不知道?你家的地全是你爹投資失敗的證明,池上要是能穿回過去,他寧願頂著不孝的罪名都要把他打暈了,省得他敗光祖產……不對,這些不是重點,重點是你趕緊把卡片給我!都快七點了!我還有好多地方要跑啊!”


    對方“切”了一聲,撇著嘴,從抽屜裏取出卡片。唐千鶴隔著一張桌子搶過來,旋身就走。


    池小樓驀地想起一件事,站起來喊了聲“大嫂!”


    女孩子頓住步子,側過身來,臉上寫著“又怎麽了”。


    他把人叫住了,自己卻遲疑起來,過了幾秒,才小心地問:“你還在生愛神的氣嗎?”


    唐千鶴愣了愣,移開目光。


    “……沒有。”


    她說完便返身朝外走,池小樓望著她的背影,猶豫再三,還是忍不住替自家人說話:“她那會兒也是一時鬼迷心竅,之後後悔得不行,而且……她也沒真的對你造成實質傷害……你就原諒她唄?”


    這時女孩子已經走到門邊,聞言回過頭來,與他遙遙相望。


    仿佛老電影裏的一個慢鏡頭,容顏姣好的女孩子慢慢轉過頭來,唇角微抿,眸子被半明半昧的燈光映照著,眼底情緒沉沉浮浮,恰如繁星倒映於湖泊,於無聲處最動人。


    這一出欲語還休,耐人尋味意蘊深長,換了北歸或池上在這裏,當場都要心跳加快幾拍,可惜這裏站著的是池小樓,少年尚小不解風情,隻看出了一頭霧水,因為女孩子的那張臉上,撇去種種複雜情緒不提,竟然還有一絲歉疚。


    歉疚?你覺得歉疚?搞反了吧?


    趁你喝醉了,就想對你這樣那樣的人可是愛神(重點是愛神用的還是池上的身體,貨真價實的男♂性),該愧疚反省的也是愛神。你一個受害者,搶了施害者的表情包……這算怎麽回事?


    小少年站在那裏,迷惑得眉毛都要垂下來,隻聽得唐千鶴歎口氣,說:“那件事不像你想的那麽簡單……總之,我既然已經回來了,之後我會找時間和她談……你別管了。”


    最後四個字成功地激起了某人的不爽,揚起眉毛:“你以為我愛管你們的閑事嗎?還不是愛神最近總是做噩夢,一做噩夢就半夜三更在家裏鬧,我都快被她煩死了。”


    “……”


    “所以拜托你快去過去對她說聲‘我原諒你了’,這樣大家都好過。”


    “……”


    “沒什麽難的吧?你不是說你已經不生氣了?”語氣帶著幾分挑釁,有心報複她之間的那句“你別管。”


    唐千鶴有點無奈地看著他:“你不用激我……我本來就打算這麽做。”


    池小樓愣住。


    “本來我想著讓這件事自然而然地過去,但有些事果然還是攤開來說比較好。”她神情誠懇,“抱歉,拖了這麽久,給你造成困擾了。”


    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炸起的毛瞬間就塌了下去,小少年極不自然地別開了視線,嘟噥:“……也不用客氣成這樣吧。”


    唐千鶴微微笑。她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


    她一轉身,池小樓就忍不住望過去,看她安靜地推開門,走進了燭火憧憧的長廊。


    那個背影,讓他突然意識到,她和他確實是不一樣的。


    那是屬於“大人”的背影,意味著不論發生什麽,都不可以逃避。


    同一時刻,飛船內的某個房間內,旁觀了整場交流的人們一齊陷入沉默。


    這裏是飛船的中控室,一百二十個顯示屏,將飛船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區域納入監控範圍。方才他們正是通過其中一個顯示屏,看到了池小樓房中的一幕。


    男人們神色各異,俱不出聲,於是簡妮擔起了第一個發表意見的重任:“糖糖說的是真話。”她真的已經原諒愛神了。


    池上沒吭聲,但他聽到心裏“咚”的一聲,沉甸甸的大石終於落了地。愛神在意識海裏捂住胸口,丟人地放聲大哭,邊哭邊嚷嚷“她原諒我了原諒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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