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們交朋友種是很容易的, 開春沒幾日, 老太太就跟隔壁巷子胡家的老太太胡徐氏成為摯友。


    這倆老太太都是莊戶人家出身, 就總有說不完的話, 她們都吃過大苦受過大罪,那就必須跟別人闡述一下艱難,表白表白自己這些年,生兒育女苦苦煎熬活下來的辛勞。


    老人家嘮叨多, 一件事反反複複來回說就不招人待見。兒子,孫子,媳婦們都躲著她走,老徐太太就常年寂寞,作了心病,成了一個刻薄的老太太。


    這老太太得罪不起兒子孫子孫女子, 就把三個兒媳婦全部監管著,讓她們早請安, 有婢仆也得讓她們齊齊上手給全家做一頓早飯, 丈夫孩子的衣裳也不得婢仆去做, 必須她們親手裁製……


    反正, 她們已經恨自己了,背後說自己是怎麽不早死的老狼婆子。


    那她就狼婆子了!


    徐老太太的想法特別簡單,你們不是說我受的苦, 旁人的娘都受著麽?那你們也照著我的苦輪一遍……


    現下好了,她說一串兒,陳家老太太補一串兒, 做娘辛苦總是相似的,互相疼愛親香一下,再互相炫耀一下身上的東西。


    東家長西家短的笑話笑話,一天下來神清氣爽,飯都多吃兩碗。


    倆老太太樂不思蜀,每天就掂著出去玩。


    胡家那些媳婦子,看老太太的眼神,如今就像看著救命恩人一般呐!


    她們太難了啊!


    從前為了臉麵,也不敢輕易放老太太出去交際,沒得一幫子貴婦坐著,就隻聽她家老太太不分場合,來來去去不分人的叨嘮她早年守寡,辛辛苦苦伺候三個兒子屎尿屁的那些醃臢事兒。


    尤其胡大人,他小時候腸胃不好,總是拉褲兜。徐老太太卻最愛說這個,以來顯示她大冬天河邊洗衣的辛苦。


    現在又從邵商來了京城,這一路胡大人都是絕望的,不然陳大勝頭回見到他,便覺著這家夥臉頰凹陷,看著刻薄尖酸又不快活。


    人胡大人,其實是個能臣,又頗得上司喜歡,便有了泉前莊大宅子的福利。


    可誰能想到呢!這地方還真是個寶地啊!


    那隔壁巷子,竟有個一模一樣的陳家老太太,對方還是個六品老安人,人家作起來的那個勁兒,隻比自己老娘凶猛。


    那是啥都是她的!偏偏人家孫媳婦根本不生氣,就當小孩子嬌慣著。


    恩,既然有了墊底兒的~那就放老娘去出去吧。反正誰也別笑話誰。


    這倆老太太玩著玩著,又來了巷子口的老陶太太,


    老陶太太哪有她倆生活好,就被無情的淪為炫耀對象。


    偏這位有心眼,懂得奉承,最會損自己誇獎旁人,這互相一調劑,老陶太太就成了陳家老太太,胡家老太太最愛的人。


    這日一大早,老太太照例穿上孫媳給自己做的新衣裳,從裏到外套了五層新,襪子都穿繡花邊的那種。


    她現下愛美,比不得人家徐老太太富貴,但是每天贏過陶老太太是沒問題的,為了保住自己中間的位置,她就讓七茜兒給她挽發。


    七茜兒給她抹了頭油,抓了個一窩絲,又上了三根銀扁方,出門的時候,她卻有點不愛出去了,就瞄著七茜兒的胳膊不動彈。


    這老太太什麽心思七茜兒一眼懂,這是自己那六個鐲子戴過一遍,今兒覺著出門寒酸呢。


    “知道了,知道了!”七茜兒伸手把自己的玉鐲子撥拉下來,給老太太套上。


    老太太怪不好意思,就別別扭扭的說:“就一會兒,一會子回給來我還你,我~不要你的!就是戴戴!”


    七茜兒一手提著茶具小點心籃子,一手提著老太太的小凳與她一起往外麵走,邊走邊說:“您暫戴著,且忍幾天。我那邊給你縫了一套新緞的夾襖,扣子我給你上套銀鏤花兒的,轉兩天,我再讓臭頭去城裏看看銀鋪金鋪都開門沒,若開了,咱就請師傅家來,好歹給您做幾套見人的首飾。”


    老太太這麽大歲數了,想出去體麵點還不成麽,多簡單啊,家裏有錢兒!


    老太太一聽要花錢,就二話不說把鐲子摘下來了,非要還給七茜兒。


    “我的夠戴!那麽些呢……”


    說完她回身進屋,戴了自己的舊鐲子出門亮給七茜兒看:“我這個也是新的,我有!你們不敢花錢啊!”


    她頂門的兒子就住在隔壁,她吃不上人家的,也花不上人家的,那兩口子就賣一張大糞嘴,還應了個被隔壁孝順養老的名聲。


    現在她再從臭頭兩口子身上扒拉東西,那就不是人了。


    她腰杆不直,心裏不踏實,著實就不誌氣啊!


    老太太有時候夜裏,就翻來覆去就想,若不是臭頭給自己掙來一副誥命,她品級都比老四高,不用在這兩口子屋簷下端碗,那就是人過的日子。


    那她要沒這套誥命呢!


    有時候她也想,若是當初想省錢,沒聘了茜兒?那會如何?


    想起來牙齒根都是打顫的。


    想著心事兒反鎖了門,祖孫剛入巷子就聽到陳四牛那故作文人的咳嗽聲:“咳!嗯!嗯!”


    七茜兒聽到,拉著老太太就走。


    走不幾步就聽陳四牛在身後,又惱又嗔的喊了一聲:“娘~!”


    老太太也假裝沒聽到,一步就邁過七茜兒,準備自己先溜。


    可沒走三步,陳四牛就攔住了老太太,他也不看七茜兒,又滿眼含淚的喊了一句娘:“娘~您這又是何苦?都是一家人,難不成兒子丟了臉麵,丟的是兒子的臉?那是全家的臉啊!”


    他斜眼看七茜兒的臉色,七茜兒對他陰沉一笑,他便立刻換了地方,繼續看老太太哀求:“娘~您救救兒子吧,兒子再往前就是絕路了!喜鵲她娘的現在又有了,您明年就能抱新孫子了……我爹要是地下有靈,還不知道多高興呢!那您不管我~明兒我全家都得挨餓啊!娘~!”


    陳四牛這人天生怯懦,你越強他越慫,就隻欺負自己的娘。


    可惜老太太今時不同往日,看他無恥,就啐他道:“呸!老娘才不去說!你自己有本事你去說!我看你沒這個膽子!你自己造的糞你自己吞了!你有大多能耐,你就端多大碗!你還當是前幾年呢?老娘撈不住你沒個人證!就你做的那點齷齪事情,你當誰不知道呢?”


    長輩教訓長輩,七茜兒一個字都不會多說,她就安靜的看著陳四牛。


    這位也是能人,也不過幾日的功夫,陳四牛活動入工部,便換了體麵的士林老爺袍子,頭上也頂了黑色的文士襆頭,大初春天不熱,人家還拿折扇。


    哎~真是可上史書的奇人啊!


    話說年前,陳四牛拿著薦書去了燕京,他誌得意滿的活動了整個年節,銀子花了無數,才在工部活動了個七品所正。


    他找的那人確實是個實權,也原說讓他去水口,可是人家主官一問,竟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那他能幹什麽他在工部,就什麽都做不了!


    如今跟從前不一樣了,前朝就是因為水口的事情滅的國,現在水口再來個不識字的,這不是找麻煩麽。


    這位主官思來想去,礙著親戚的麵子,最後到底給陳四牛想了個好去處,工部慶豐所柴薪司,給了他一個七品所正的位置,然後卻沒有給他派任何實在差事,就掛個名兒,讓他拿一份俸祿。


    柴薪司是個肥地方,不說別的,單說一樣。


    燕京出來四十裏入百泉山,沿著山脈邊又二百裏這一路,工部共有二十個燒炭廠,隨便給陳四牛一個地方管著,那都是冒油的好去處。


    可是他不識字,也不識數,更不懂燒炭的手段,他就隻能掛著。


    甚至陳四牛自己都清楚,他也至多掛三年了。


    考績下等甭說繼續做官了,直接讓人擼了也未可知,畢竟他不是文路上來的,沒了一份實缺,想想辦法,還能在吏部重新想法子找關係補缺。


    他是武轉文,還是舉薦官,撥拉他太容易了。


    他欲哭無淚的愁啊,愁啊!就喜從天降了!


    他最小的侄兒福星高照,竟然成了禦前紅人了,成了皇爺的心頭好了,還是大太監佘青嶺的幹兒子了?


    頭一回從旁人羨慕的語氣中聽到自己侄兒的名字,陳四牛是震驚的,而震驚確定之後他又是懼怕的。


    無它,其實叔侄之間,就是明麵上的關係。私下裏其實早就都撕破臉了,不管是臭瓜,臭蛋,還是臭栓子臭頭,他們都看不起自己這個親叔叔。


    尤其是臭頭他爹,自己三哥陳三牛那件事後,這世上就再無叔侄情誼了。


    他三哥當初也是在譚家,卻是在譚士林手下賣命的。


    而譚士林是繼譚二將軍之後,皇爺第二入眼的譚家人。


    當年寧中郡太上皇遇險,譚士林帶著五十軍士返程營救,後來太上皇是回來了,大部分的軍士卻都損身了。


    因太上皇的命貴重,當年皇爺自己掏錢,一個陣亡的軍士是給了二百兩撫恤,還有一條,家裏若有直係血親為奴的,允赦一人為民。


    錢兒是陳四牛去領的,赦的那人卻是喬氏的那個前夫。


    都在譚家軍帳下,三哥的事兒,陳四牛覺著自己侄兒一準兒清楚,可那又如何,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


    後來,他確曾有一段時間是不敢見侄兒,可他是上峰養撲滿,拿了他怕死的短處不斷威脅,為了活下去!陳四牛便依著孝敬老太太的名義,挨個的又去尋了侄兒們敲詐。


    他想過的,誰知道這些人能不能活呢?大不了,他們死了,自己多燒點祭品還他們!


    誰知,最後到底活了四個,還有那個侄女丁香,那也不是個好東西。


    他活著難道不好麽他是這個家第二代唯一幸存的人,別說摳點錢兒,就是他遭了難,難不成他們還不出錢兒救他了麽


    就怎麽一個個的這般不通人情!


    人啊!尊嚴沒了,慢慢也就豁出去了。


    不然還能怎麽著?陳四牛覺著自己是不虧的,起碼哥哥們都死了,他活下來了。


    沒臉就沒臉吧,他也沒預備要什麽麵皮,隻他也是苦熬這麽些年,好不容易有個七品官位了,難不成還要返回去做泥腿子麽?


    再者,喬氏肚子裏又有崽子了,難不成讓自己的孩子看旁人的眼色活著?


    陳四牛想了好幾天辦法,最後便聽了喬氏,無論如何也得掛個實在的差事,做空差不管是個誰,一準就是個死。


    可是如何在工部弄到個實在差事呢,也很簡單,叔侄攜手燕京衙門口溜達一圈,自不愁人巴結,說不得效果會更好。


    然而陳四牛不敢跟侄兒說話,更不論提要求了。


    怎麽辦呢?他還有娘啊!


    如此,陳四牛這幾天便瘋魔了一般折磨老太太。他是白天黑夜隻要沒人就哀求,半夜爬過牆,就蹲在老太太窗戶邊哀求。


    陳四牛唯一沒有算計到的是,老太太如今跟從前不一樣了,昨夜他剛爬過去,老太太就是一盆冷水過來。


    倒春寒的天氣兒啊!


    “娘~!”


    陳四牛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的親娘,心裏也不知是啥滋味,他現在是徹底涼了的,就覺著老天不公,娘也不公!


    然而他的親娘想起昨晚的折磨,就忍無可忍,伸出手對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


    “啪!”


    巷子裏耳光響亮,巷子口便被驚動了。


    那老徐太太嗓門很大的就問:“陳吳家的!!可是摔了?”


    怕人看到,陳四牛捂著臉迅速躲進身後的門廊,老太太抓起七茜兒就走,一邊走,手一邊發抖。


    七茜兒吸吸氣,扭臉對老太太笑著說:“您莫慌!不慌!我來想辦法啊!”


    老太太一滴眼淚都沒流,就看著前麵道:“沒事兒,奶早想開了……”


    大不了就一死,她也不能連累孫孫們了。


    七茜兒送得老太太出了巷子,迎麵便看到隔壁工部巷裏的徐老太太。


    哦,現下泉後莊的巷子可均勻了,六部加個親衛所,倒也不偏不向,分完為止,皆大歡喜。


    徐老太太正跟陶老太太吹牛,見到這祖孫,也不學陶太太起來施禮,卻一伸手露出很粗的一個金鐲子道:“哎呦!可算來了!老安人,小安人好啊!老身今兒就不起了,實在是昨日沒睡好!”她又撫摸一下胳膊上那鐲兒道:“早年冬日裏,寒水裏洗衣裳作了大毛病了……”


    老太太不在意的擺手:“起個屁!都啥關係你起?見天整這些虛的?沒用!哎~年紀到了~我今早起那腳也不利落,剛才差點沒摔了,這鞋子不舒坦呢!”她微微擺了一下襖裙,露出了崩了錦邊,鏽了花的新襪襪!


    哼!禦賜!


    七茜兒給人家墊好小凳小墊,又在徐老太太的桌子上,擺起今天給老太太做的幾樣炸貨,再奉上熱茶。


    等到她鋪排好才笑著施禮道:“這是昨兒老太太提點我做的!甭看是炸貨,可是酥脆呢,老太太們試試?絕不費牙口的。”


    老太太一看費油了,就心一陣抽疼,還得故作吃的多了,不愛吃一般隨意說:“是啊!是啊,你們嚐下,也不是多稀罕的東西,我都吃膩了,你們吃,你們吃!”


    老陶太太親自上手取了一塊,用手兜著吃,吃完便使勁誇好。


    這樣,人家老徐太太才屈尊降貴的吃了兩塊,卻意外的合口,一高興便毫不客氣的要方子。


    可惜陳家老太太什麽人,當下就啐了人家一臉。


    然而徐老太太也不生氣,還笑嘻嘻跟陳家小安人央求:“小安人,您行行好,老婆子我最近後麵倆槽牙晃悠,這酥脆鹹香能入口的多久沒吃到了,您行行好!明兒再賞我這個老討吃一點兒唄?”


    七茜兒捂著嘴就笑了起來:“成!我家裏做了不少,本是想給我家老爺帶到衛所墊肚子的,您讓人跟我來,我給您裝些!哎呀,可憐的,年紀大了,就一點不好,牙不好,吃飯都不香了!”


    咳!這一點,是切身體會過的。


    三老太太立刻開始說自己的牙齒。


    她們有說有笑,陶老太太就在一邊暗自羨慕又暗自唾棄自己。


    現在兒子們都記掛家裏了,她家日子好了十倍不止,還有啥不知足的?


    本該滿足的,可現下在看!人家老徐太太出門,身邊有倆婆子侍奉,身前還半跪個小丫頭捶腿。


    人家架勢鋪排的這還不算誇張呢,畢竟是六品官員家的老祖宗。


    再說人家陳家,誰敢說半個字的不好,甭看家裏一個婢仆都沒有,可人家真是找了個一順百順,福星高照的孫媳婦,這小媳婦來了之後,陳老太太便掉進蜜罐子了。


    甭管徐老太太多麽大的排場,就沒有人家陳老太太身上,一針一線都是孫媳婦給置辦的體麵貼心。


    偏偏這兩位過的這般好,還成天抱怨,也不知道抱怨啥?可細想想,過得好的人才有閑空找人抱怨呢,就像她,她坐在這兒便不敢抱怨,還得努力討人歡喜。


    老陶太太想到這裏,心裏堵,卻笑的十分開心道:“我跟你們說,昨晚我可聽到打更的了,許今日能來和尚化緣!”


    她話一落,這倆老太太頓時大喜,紛紛讓身邊人回家,立刻預備好米細麵各一碗來。


    這年頭,誰家無有亡人,誰不想給亡人送點功德。


    那平安無事的年份,和尚才下山打更,白天再去善主家裏化緣,人家出家人不白吃你的布施。


    老太太從未這樣大方過,就拉著七茜兒的手道:“這便安穩了!這便安穩了!趕緊家去,取一碗……不,十斤!最好的糧食咱布施十斤!”


    七茜兒知道她的心病,便拍拍她的手說:“哎!好!您等會,這就來!”


    說完她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一進門便看到陳大勝正趴在桌子上寫佛經呢。


    這家夥倒也是個努力的。


    七茜兒看他閑著,便進了屋子對他說:“你趕緊去找你四叔坐坐,我看他那個架勢,昨晚一定又去老太太那邊討厭了!老太太不想管,他卻想逼死你奶呢!”


    說完七茜兒便跑到下屋,托了盆子,狠狠取了一鬥米出去,她也是見天盼望和尚下山打更,如此,便徹底平安無事了。


    等到七茜兒抱米出來,便看到陳大勝趿拉著鞋往外走。


    七茜兒到底不放心他,便說:“喂~!”


    陳大勝扭臉看他:“啊?”


    到底,到底是越界的事情,打長輩呢!


    七茜兒低聲囑咐道:“那你,別~打臉!畢竟是個長輩!”


    陳大勝笑下,回了句:“知道了。”又趿拉著鞋離開了。


    等到七茜兒抱著米出去,便看到巷子口的角落,老陶太太正掰她端出來的炸貨往地下扔。


    這是窮困人家出不起給人的布施,就給螞蟻布施,給小鳥布施……


    七茜兒假意沒看到,抱著米繞過人家直接回到工部巷子口。


    老太太看她端了一盆,頭回一聲不吭,還對她笑了下。


    如此,這娘母幾個就坐在工部巷門口等和尚,可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半下午,那和尚也沒來。


    老太太失望的回到了家,晚上吃飯也吃的不慎暢快。


    這天晚上,七茜兒收拾完鑽進被窩,就對隔著一個簾子,大炕另外一頭的人說:“陳臭頭!”


    陳大勝好半天才懶洋洋的回了句:“恩?”


    “打了?”


    “恩!”


    “重麽?”


    “躺個三五天吧!”


    七茜兒微微歎息,裹著被子想心事兒。


    陳四牛雖然懦弱,可是有股子韌勁卻也隨了老陳家根兒。


    就是說,三五天之後,她又要折磨老太太了?


    老太太現在就是熬著使勁忍耐,使勁忍耐!總有一日老太太就熬出毛病了……


    身邊的布簾子劃拉一下被掀起來,陳臭頭穿著裏衣,瞪著七茜兒道:“媳婦兒!我不成了!我憋死了都!”


    七茜兒當下嚇瘋了都!


    她刷的坐起來,抱著被子倒退,還磕磕巴巴的說:“你,你,你不能出爾反爾啊!你都答應了啊……那,咱安兒還得等……我,我守孝呢你忘了?你,你給我憋著……要不,我給你……”七茜兒小心翼翼看著他瞪紅的雙眼道:“給你打一桶井水?你涼快?涼快!”


    七茜兒吸氣暗想,他要敢胡來,就把他丟到井裏徹底涼快?


    陳大勝很快反應過來是什麽事情,當下就給氣笑了。


    他伸手放下簾子,在那頭大聲說:“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我是說咱奶的事情……憋死我了!”


    七茜兒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坐在那兒穩定半天才站起來,走到簾子麵前拉開。


    麵前豁然開朗,陳大勝挑眉看著穿身水蔥綠裏衣的小媳婦兒,便譏諷道:“舍得撩簾子了?”


    七茜兒訕訕的笑:“你看你,想什麽呢?我就是……嗨!這不是拉開了麽?你看!拉開了!我信你,不信誰,我都信你!”


    她使勁把簾子拽了一下,又迅速躲回被窩,把自己蓋的嚴嚴實實。


    陳大勝無奈的一躺,其實~他一直就覺著,自己跟媳婦這種相處方式有些古怪的,也說不出哪兒古怪,反正就是不對勁兒。


    這世上還有把男人當成兒子管束的?還有不許男人近身,防賊一般每天一個炕上歇著,偏偏要一個炕頭一個炕尾,中間還得拉個布簾?


    他當然不會做什麽!可是為什麽不信任自己呢?


    陳大勝有一肚子問題,偏偏自己的老師是個太監,問這樣的問題就太殘酷了。


    至於皇爺,哼!不是他看不上,就看後宮鬥的那樣兒吧,他自己都顧不得自己呢。


    而跟他最近的柳兄,哼!不是他看不起,有錢不知道存著過日子,都交到新開的裏捧嬌娘了!


    以後啊,有他好受的。


    那自己要跟誰請教呢?或者根本別吭氣,就任其發展,也許天下夫婦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呢……還是不對勁兒啊!


    屋內安安靜靜,一直到外麵響起和尚打更的聲音,身邊才傳來媳婦兒軟綿綿的說話聲道:“你~認識工部的人麽?”


    陳大勝一愣,腦袋裏立刻劃過工部尚書的武昌年那張四方大臉,他從來沒見過那樣方楞的人臉啊!


    “跟工部的武尚書說過幾回話。”


    七茜兒眨巴下眼睛,幹脆扭過身道:“這個人情太大,咱欠不起,不求!你想個小的”


    陳大勝不知道媳婦兒要做什麽,腦道理便開始想工部那些官員,左右侍郎?三品,也不小啊……


    後來他想起一人便說:“有個虞部的員外郎,好像是姓雷的,他欠我個人情。”


    七茜兒翻個身,看著也在看她的陳大勝道:“虞部的啊!那五品也夠了,你不早說!這個最好,可他欠你什麽人情?”


    陳大勝不知道想起什麽事兒來,他笑了一會,這才歪頭對七茜兒說:“不知道,反正就是工部的什麽工程一直出錯,皇爺生氣,一天打了他三次,六十多板子呢!我看人都虛脫了,就跟打板子的弟兄說,輕點打,再打出事兒了!轉天,他特意讓人去所裏謝我,說我對他有救命之恩……其實皇爺吧,對前朝的大人們就一直轉不過彎兒,我先生每天說他呢……”


    陳大勝也不知道動了哪根筋,便開始嘮叨起皇爺的破脾氣,他一直嘮叨到不對勁兒,才立刻收了話,顫顫巍巍的扭頭看著自己媳婦兒道:“我……我……媳婦兒?你咋不說話了?”


    七茜兒莞爾一笑,搖搖頭說:“沒有,隻是沒想到你都走到這兒了……”


    陳大勝聽不懂:“走哪兒了?”


    七茜兒笑:“這個沒所謂的,我就說,你要是有事兒讓這個虞部的大人去做?他能聽麽?”


    陳大勝想了下,很確定的說:“不敢不聽吧,你有事兒找他?”


    七茜兒搖頭:“不是我,是你四叔。”


    陳大勝一聽,撲棱就坐起來了,月光下,他的表情特別恐怖,就瞪著七茜兒道:“你讓我管陳四牛?”


    七茜兒吸吸鼻子:“你急什麽?躺下!!”


    這句就比較嚴厲了。


    陳大勝一愣,想起自己在家裏的地位,便立刻虛脫,仰頭哀求道:“媳婦兒,能不管他麽?”


    七茜兒在邊上悠悠的說:“不管?他每天去折磨阿奶,阿奶扛不住,就咽了氣!阿奶一走你更不管,他就更活不下去!那邊一個娃,兩個娃的生……都住在一個莊子,今兒沒米,明兒沒柴,人窮便沒了臉,他現在都豁出去了,再養上一群孩子,一代一代的生……不說旁的,咱活著還好,可是有一日,咱安兒怎麽辦?”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對自己有個安兒的兒子已經習慣了,反正他媳婦就是這麽篤定。


    他困惑的問:“什麽怎麽辦?”


    七茜兒歎息:“你想啊,咱兒子,天之驕子!官宦人家的公子,以後是要有大出息的!可是偏偏身後跟著一群窮的要掉地上的不要臉長輩,咱們不在了!壓不住了,那四房的崽子們,不是要連累咱子子孫孫麽?”


    陳大勝一仔細想,可不就是這樣的!


    這可怎麽好?


    一時間腦袋裏猶如真實發生一般,陳大勝想了很多不好的後果,最後他想,不然明兒出去,就給他製造點什麽意外?


    再送他做跟先生一樣的人?


    不不不!陳四牛那種卑鄙人,他簡直侮辱了太監這份差事,可是弄死他,阿奶也活不得了啊……


    他正想手段呢,就聽到自己媳婦道:“其實~你四叔就怕沒了七品老爺的體麵,他怕旁人看不起他唄!他這事兒其實也簡單……”


    陳大勝都愁死了,他扭臉就盯著媳婦問:“簡單,你有法子?”


    七茜兒點頭,坐起來,豎著指頭對陳大勝道:“別等他折磨阿奶,明兒你就悄悄回燕京,找那個員外郎去……你就直接安排這事兒,給他補一個又苦又累的實缺,也別讓他知道是咱做的。


    你四叔別的本事沒有,吃苦倒是與你們差不多的!之後麽……就讓他在七品的位置永遠上不去!隻要他有俸祿,他家裏就得自己養活!這泉後莊來來去去都是什麽樣子的人家,哼!互相攀比著,他就過不好!偏偏又不敢總來求你,這世上死在不入流的官員年年都有,反正你把他上進道路堵死了,他就造不成□□煩,你懂了麽?”


    陳大勝想了一會,從被窩子裏伸出大拇指對媳婦說:“高!媳婦兒,這就是鈍刀子殺人對麽?”


    七茜兒冷哼一聲:“我有毛病我受他的冤孽!就慢慢磨他唄……”


    作者有話要說:  哼!我在人生的道路上迷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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