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不讓接呢!”七茜兒信誓旦旦的跟老太太撒謊, 一家人也配合著七茜兒的戲, 齊齊對老太太點頭。


    那餘清官道:“對呀, 他說打就打?您大勝好歹是個官嘞!”


    本來躺在炕上絕望的老太太撲棱就坐了起來。她將額頭上的帕子一揭, 頓時百病全消,滿麵欣喜的穿著襪就踩在地上問陳大勝:“乖孫,真的?”


    陳大勝自然一臉無事,十分輕鬆的點頭道:“孫兒到想去, 揚名聲的事兒!可皇爺說那是民間的事兒,我現在身上有差事……”


    他還沒說完,老太太便一拍巴掌,對著屋子裏的一個方向便連連參拜道:“我怎麽說的!我怎麽說的?皇恩浩蕩啊……”


    七茜兒臉頰抽動:“奶,拜錯了!”


    老太太一驚,回頭看滿屋子人:“拜錯了?”


    大家便齊齊點頭, 一指相反的方向,老太太又利落的轉身對那邊拜了起來:“皇恩浩蕩!皇恩浩蕩, 我就說皇爺不能夠是個糊塗的, 那麽些人呢, 偏偏讓我孫兒去?”


    拜完周身輕鬆, 老太太便打個哈欠道:“這麽晚了,折騰了一天兒了,都睡去吧, 睡吧,睡吧……”


    到底是幾年磨難,老太太情緒轉圜的很利落, 加之大夫開的藥有助眠的效應,老人家就扛不住了。


    眾人如蒙大赦紛紛告辭出屋,七茜兒安排好人,看到老太太合了眼,便幫她掩好被子剛預備離開,便覺手腕被人使勁拉住了。


    低頭一看,老太太眼神清明的攥著她的手腕問:“茜兒,你給奶發個誓唄,真不是騙我?”


    七茜兒微楞,很快又輕笑起來,她語氣溫柔的說:“我才十六,您當我願意做寡婦呢?”


    老太太卻不信,依舊抓著她的手說:“你給我發誓!”


    七茜兒無奈:“好~我給您發誓,我拿自己的性命發誓,您那大孫兒指定沒事兒,要是我騙您就讓老君拿五……”


    反正,她是不能讓那龐圖進京的。


    老太太看她真要起誓,反道舍不得了,就阻止到:“不要不要了!瞎說什麽呢?我信你,奶信你……不信你我信任誰呢……信你啊……”


    老太太嘀咕著信你信你就睡著了,這次是安心了。


    看老人睡著,眉目卻始終抓著層層的溝壑……七茜兒伸手幫著舒展了幾下,然而溝壑已成,沒有什麽用處了。


    站起來吹滅蠟燭,七茜兒離開屋子,輕合上門,回身卻看到陳大勝背著手,正站在廊下看春雨。


    衛所的長廊下,掛著七八盞草紙糊的氣死風燈,今日春雨,又有春風,來來去去,便將陳大勝的影子吹的虛虛晃晃,一下像是結成寒冰石碑的他,又像是長高結實了,頂天立地的他。


    七茜兒走過去問他:“怎麽沒歇著”


    陳大勝回身對她笑笑,伸手把一個錦袋遞過來說:“帶你去客房,還有這個,這個忘記給阿奶了。”


    七茜兒接過問:“什麽?哦,這個啊。”


    陳大勝沒有說話,就安靜的看著自己的女人。是,這是他的,獨屬於他的女人。


    最近這段時日,他站在南門城牆上,就常常安靜的看著宮,看著燕京,看這世上各式各樣的夫婦,最後他確定,自己好像擁有一個跟旁人根本不同的女人。


    說是她是自己的,可有時候自己卻覺著,怕是自己才是她的。


    這話很別扭,可偏偏就是這樣的。


    她不是先生悠然念誦的蒲葦,如果說像,她更像磐石,獨自頂天立地,堅守著某一樣東西,而那東西卻好像不是自己?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七茜兒並未察覺陳大勝的眼神,她接過袋子便知道這是何物,賞功錢啊!


    隨手取了一枚在手裏看,見這賞功乃是上等銅料鑄造,正麵寫著武帝賞功,反麵是個素麵兒……挺厚實挺大的一枚,怪壓手的一條命啊。


    七茜兒撇嘴,把東西放到袋子裏輕歎道:“阿奶想做陪葬之用,可,就怕四叔堂哥哥他們不依。”


    陳大勝聞言微楞,終於想起這到底是老太太的一廂情願,除了自己父親還有親哥哥的三枚,其餘的他還真做不得主了。


    心裏有些許沉重,很快,他耳邊卻聽到小媳婦用輕快又篤定的語氣說:“那就不告訴他們!”


    說完,她把錦袋利落一紮遞給陳大勝說:“回去我就找孟大哥去府衙買一塊地,再訂好棺木,找個好日子迅速就埋了,回頭!我看他們哪個敢挖墳!”


    陳大勝都聽愣了,半天後,他忽嗤笑出聲,接過袋子點點頭道:“也無需如此,老太太做事皆為子女,若是不隨葬有好處,說明白了,她是不會生氣的。”


    七茜兒立刻領會了他的意思,就點點頭:“恩,可不是這樣,老太太一輩子為兒為女……什麽?”


    她困惑的看著陳大勝對她伸過來的拳頭。


    一陣細雨掃在二人的發絲,陳大勝慢慢把手反轉,打開拳頭,手心裏是一枚閃閃發亮的金賞功。


    “我的,給你吧!”


    七茜兒卻沒有接,她就死死的盯著這枚賞功錢一動不動,而陳大勝的手便僵直在空中許久……


    金燦燦的賞功沉悶的墜地,又沿著些許下斜的廊道滾出很遠,最後撞在牆壁,翻轉了個素麵……


    七茜兒擰著陳大勝的衣襟,把他的上半身揪到自己眼前,露著從未有過的狠厲與嚴肅,一字一句的威脅說:“陳臭頭!我說你死不了!你信麽?”


    陳大勝眨巴下眼睛,剛要說信,卻聽到她媳婦兒繼續威脅到:“你不信也得給我信!你的命,這輩子的命~是我的,是我霍七茜的!你從腦袋頂的一根發絲到腳後蛋的老皮~都是老娘的!就是皇帝老兒來了,我都不給!誰來都沒用,我告訴你……”


    氣死風燈搖曳,將兩道身影合二為一。


    七茜兒被熾熱束著,繃著,勒著,紮著,穿著,貼的太近,使得她不用隔著血肉,都能聽到劇烈的心跳,陳大勝整個身體都激動的發抖,他在深沉的呼吸……一氣比一氣沉重。


    她好像聽到了真正活著的陳臭頭了,不是那個被她憤怒的抱起來,丟在地上,聲嘶力竭控訴的寒涼牌位……活著的他說:“不死!誰也不行!皇帝老兒也不行……”


    七茜兒一口咬住他的下嘴唇,咬出血來的支支吾吾說:“乃給我哈個誓……”


    你給我發個誓,你不死!


    更大的春風吹拂,牆外山桃盡綻放。


    第二日下響,老太太從馬車的各色物件裏好不容易掙紮出來,她一臉肝疼的對七茜兒吼:“還不快走!個遭雷劈的,花你男人錢兒高低你是不心疼吧?曆代祖宗,我可不帶你來了,可不能來了!”


    說完,老太太對站在城門口的陳大勝恨鐵不成的罵到:“個沒見過女人的玩意兒!你就慣吧,慣吧!走了,再也不來了……”


    將老太太不動聲色的從燕京帶走,隻一個辦法最有效,就是當著她的麵兒,使勁使她孫兒的錢。


    這一上午七茜兒撒錢無數,先是去了燕京最大的棺材鋪子,八十兩一副的板材買了八副,轉身又帶著老太太去了燕京新開的金銀鋪,各自頭麵買了三套,還訂製了十多件鑲嵌珠寶的……一般的布匹七茜兒看都不看,要買就買今春時興的新花樣,一買十匹,她跟老太太各十匹。


    東街新開的家具店,桌椅櫃凳,木盆衣架,大箱小箱,頭麵緞裹的匣子,斤二的小菱花鏡她都不看,一買就是個十二斤的大昆侖半身鏡子,書櫃廚架,一般雜木硬木也不惜要,要買就是上等紅木所製,曲花嵌螺鈿的,那小凳都得五百錢那種……香,燈,漆,瓶,缸!頭油,脂粉,木槿膏子……


    她說要買,陳大勝就在後麵乖順的付錢,後來身上的錢兒沒了,就打發人進宮找他先生借……老太太忍無可忍,拎了人就走,一刻鍾她都不願意呆了。


    耳朵邊是老太太罵罵咧咧的聲音,七茜兒就跟陳大勝相互看著發呆,一直到身後有人遞出新買的拐杖捅咕,七茜兒才上前一步躲開,順手遞給陳大勝沉甸甸一個布包,在他耳邊囑咐了句:“拿去還你先生,咱家裏還沒窮到要借錢的地步。”


    說完轉身上車,又撩開簾子對外喊:“過了三月三,我來。”


    陳大勝對她笑笑說好。


    老太太聞言怒吼:“還來!再也不來了!”


    說畢,她強硬的拉下簾子,不解氣,又舉出自己的新拐杖,從車裏探出半個身子,要打陳大勝,夠不到,陳大勝隻好上前一步給她打,也就是雷聲大雨點子小的虛空一下,罵罵咧咧人家到底走了。


    等到那邊看不到人影,幫忙搬東西的柳大雅才一頭汗的從邊上過來,立在陳大勝身邊豎起大拇指道:“別的不好說,兄弟,滿燕京論花錢,您媳婦是這個,那是誰都不能比。”


    陳大勝摸索下袖子,輕輕甜蜜的就笑了起來,笑完才說:“她才來幾次?”


    柳大雅徹底佩服,就無奈的拍拍他肩膀:“可你才賺幾個?兄弟,聽哥哥一句勸,可不能這麽慣著了!這三車來燕京,十車返故鄉,你媳婦也算是出名了,燕京頭一份兒的大漏勺!”


    他伸出還在抽動的手道:“爺好歹也是個從五品的朝廷命官!今兒這算是啥?你陳大老爺家搬家私的婢仆嗎?”


    他本就是說笑逗陳大勝開心的,後果然看陳大勝笑了,便越發的愛演起來:“嘿!你夫婦二人也是夠狠,這唱大戲逼老太太回去,這戲真是滿堂彩了,哥哥我包票,剩下這小半年,你家老太太也不敢想其它事兒了,一準兒就惦記心疼這些錢兒了!”


    陳大勝哧的一聲又笑了起來。


    柳大雅就歎息:“嘖~就這樣把老太太送廟裏了?舍得?”


    陳大勝點點頭:“外麵人多口雜,聽多了閑言不好。”


    說完他轉身就走,柳大雅身後就抱怨他:“嘿,我說你這沒良心,你這是用完就丟麽?哪兒去?”


    陳大勝沒回頭道:“宮。”


    宮內,佘伴伴正在給小院空地下菜種。


    抬臉他看到自己學生進來了,便站起,放下袍角問:“走了?”


    陳大勝點點頭,順手接過先生的水桶,又遞給他一個布包:“還您錢。”


    佘伴伴入手便知是金,隨手打開,竟是形狀十分粗糙的十錠金?這玩意兒極古怪,就像是被誰拿手硬捏出來的樣兒,歪歪扭扭沒個器型。可掂掂份量,足夠還自己學生今兒從自己手裏借走的千兩銀了。


    他笑了起來,舉起一枚金錠說到:“瞧瞧,似曾相識啊!”


    陳大勝不知何意,就一臉困惑的看著自己先生。


    佘伴伴上下拋拋金錠道:“這玩意兒成色可比咱皇爺賞的那批成色好!上等的紫磨黃金,前朝旺市一兩能估十八貫,咱皇爺怕金估多傷官,如今就強壓一兩估換十二貫。可惜了,你家皇爺盡想美事兒呢!現下金是官看不到,民間橫流!這種的,一兩少說能估新錢二十一貫,你可虧了。”


    看自己學生滿麵震驚,佘伴伴就輕笑著調侃:“嘖~後悔啦?你看這東西沒押花沒標記,一準兒是你那小媳婦從娘家撈出來的,你小子倒是個有福氣的,好歹是找了個有家底的媳婦兒。”


    陳大勝放下桶,伸手接了先生遞給自己的金錠去看,果然就不是自己給媳婦的那十錠。


    他滿麵震驚的問:“她,她的?”


    哪兒來的?


    佘伴伴看自己學生一臉傻樣,就敲敲他腦門咬牙切齒道:“哪來的?她家祖宗貪汙前朝的唄!傻!想什麽呢?她們老霍家在前朝替皇家管了多少年鹽井?那是燕京數一數二的大莊頭兒。我跟你說,年限少說三百年打底。估計這帶不走的啊,都被你媳婦兒刨了,你那媳婦兒,嘖……你說你這麽傻?她怎麽看上你的?”


    陳大勝滿麵的憋屈,就下意識摸摸自己昨晚被咬破的下嘴唇子想,到現在人家也沒看上學生我啊,人家看上我家阿奶還差不多。


    在七茜兒不知道的時候,她那點子老底兒,真的被人家佘伴伴跟皇爺翻騰了個底兒掉了,畢竟這是燕京周遭最大的一口鹽井,牽連太多利益關係,不查查,就全憑她一張嘴胡說八道麽。


    隻可惜,大人物分析事情,自己會給個滿意確定的答案,路數的確都是一脈,隻是根骨不對,就歪到了外八路去了。


    陳大勝對皇爺,對朝廷少了些畏懼,倒是擔心媳婦兒的安危,就問佘伴伴:“那,她,她娘家人回來要是找不到了……”


    跟她媳婦鬧騰可如何是好?他媳婦可是推了祠堂,掀翻鹽井,刨了祖墳的主兒。


    佘伴伴輕笑,進屋一會兒取出一封密函遞給自己的學生道:“回來?她滿門都沒了!遇到你也是她的福分,不然這會子骨頭都拚不全了。”


    陳大勝接過密函,抽出公文樣式的一封信,假模假樣挑自己認識的字猜了一會,又抿嘴還給自己先生,字呢~大多認識,不知道何意啊!


    佘伴伴忍笑接過說:“咳~恩!這是劫匪供詞摘錄,那就是一家傻子,拉著一車金銀蓋了點子破幹柴就上路了。憑是個眼亮的一看就漏行跡,他們一大家子沒到小南山就被匪卷了,一個活口都沒有。


    剿匪的是小花兒他二哥,回頭你也要謝謝人家,好歹給你媳婦娘家報仇了,算了!你媳婦才不在乎,不然也不能帶人去卷自己娘家了。”


    陳大勝聽的直皺眉,這都是什麽評語?


    “……東西是常老二送回來的,一共呈報兩份兒,一份兒在我這裏,還有一份在皇爺那邊,她家家財追回來也沒多少,其中就有這樣私下鑄的紫磨金,還有零散的散沙金……你媳婦是個好耙子,估計她娘家剩下來的家底子她全部卷了,少說也得這個數……”


    佘伴伴豎起三根秀氣的指頭,幫自己學生猜算媳婦兒家底兒,少說黃金三千兩,民間錢鋪能換出新朝大錢六萬貫打底,而今京中三二品大員家的嫡女出嫁,也就是這個意思了。


    陳大勝呆愣片刻才問:“那?那我回去讓她把東西還給皇爺?”


    佘伴伴翻翻白眼,拿起信封就去敲頭罵道:“癔症了!明兒回去讓你媳婦給你燉點羊腦吃,咱皇爺什麽時候~還成了給前朝皇族鳴冤的青天大老爺了?又不是貪咱皇爺的東西。”


    陳大勝恍然大悟,就撓撓頭道:“對呀,我媳婦拿的又不是皇爺的東西。”說到這裏,他看看佘伴伴小心翼翼的問:“真沒事兒?”


    佘伴伴揚揚眉毛:“有個屁的事兒!去歲之前,皇爺拿不出軍餉那段時日,還不是放任了他們兩年,多少大蛆何止吞了三千兩金?南四郡府衙,老譚家最少卷了兩郡,你這點芝麻皇爺沒看在眼裏,花你的去吧!”


    佘伴伴一伸手,把剩下的金錠丟還給陳大勝。


    陳大勝帶著某種委屈,就倔強的硬推還他道:“這不是剛拿了您一千兩嗎?”


    佘伴伴就給氣死了,他無兒無女,手裏這點早晚不是這臭玩意兒的,可推著推著又想起三月三來,便難受的不推了。


    他厭氣的把那堆東西掃到一邊問自己學生:“說是~把你家老太太送到青雀庵辦超度法事去了?”


    陳大勝點點頭:“恩,木匠師傅也尋好了,就在那邊超度,捎帶在庵堂外麵打造棺材,等葬了人,老太太再回泉後莊子,要三月三之後了。”


    佘伴伴端起小太監奉上的茶水吃了一口點頭:“也行,我明兒看看那邊的土地冊子,再讓欽天監著穩當人去勘一下,給你家劃一塊旺子孫後代的好冥地……”


    說到這裏,佘伴伴又想起一事,就笑著對陳大勝道:“你媳婦還有好多間臨街二層的好鋪麵呢,你知不知道?”


    陳大勝聞言就有點瘋,他麻木的張張嘴,好半天才問自己先生道:“先生,您說我什麽時候,能一年拿兩千石啊?”


    佘伴伴聞言就一口茶水噴出,半天才歪歪腦袋實話實說道:“也許,等你老死的時候?”


    青雀庵下,老太太眼淚汪汪的握著七茜兒的手問:“你這死孩崽子,就這樣把我舍廟裏了?”


    七茜兒假意無事的勸她:“您想什麽呢!咱這麽多東西,我不得每天看著?那邊還有個這,你就放心?”


    七茜兒對老太太展出四個指頭。


    老太太心想,是啊,不說七茜兒買的這一堆,就說自己屋裏,那可也有不少寶貝呢。


    想到這兒,想到上午浪費的那些錢兒,老太太怒火中燒便又罵到:“你個敗家玩意兒!你買這麽些做啥?啊,一堆兒破爛木頭,爛瓶子罐子!你買那麽大鏡子照鬼呢?你是花我孫兒的錢兒你不心疼啊?”


    七茜兒理直氣壯:“我不心疼啊,那麽大的家業,家裏連點好器物都沒有,再說了,明年等我的鋪子立起來,憑著哪間一月不得十幾貫,這錢我還!不用你孫兒還。”


    老太太自然知道七茜兒有鋪子,她這一路哼哼唧唧,打的何嚐不是這個主意。


    聞言她便笑了,利落的就一伸手讓一月她們扶著上山,走沒幾步又回頭問:“說好了對吧!”


    七茜兒連連點頭:“好了,好了!兩日我來看您一次。”


    “不騙我?”


    “不騙!”


    “那錢你還?”


    “我還!”


    “菩薩麵前你給我發個誓?”


    實不能忍,七茜兒對三五忍笑的老尼師就擺手:“趕緊帶走帶走!”


    那邊走了好大一段路,依舊能聽到那臭老太太嘀咕:“我這還沒老呢,她就嫌棄我了,看到沒?就恨不得把我撇這裏,從此她便輕鬆了,啊!她當家做主了!”


    她們慢慢上山,身後跟著一整排抬著棺木板子的匠人。


    等老太太走到台階盡頭,她緩緩回身看向山下,那小遭雷劈的還站在那邊一動不動。


    這麽久了,這娘倆還沒分開過呢。


    老太太到底年紀大了,一抹眼淚,菩薩麵前不敢罵了,卻依舊嘀咕到:“走吧,都走吧……都走就省心了,都當我是傻子哄呢!菩薩呦,看見沒……都哄我呢,您,可得保佑他們吧,不然我老婆子就無依無靠了……”


    第二日清晨。


    慶豐城東門口,靠著城門殘牆睡的迷迷糊糊的老丐辛伯,就聽到自己麵前的破碗,那是嘩啦啦一聲熟悉的破響動。


    他睜開眼睛,隨口道謝,低頭一看,卻是自己舍出去的半幅牛骨板子。


    他驚了一下抬頭一看,卻是一位眉清目秀,身穿青布衣裳的俊俏小後生,正背對著光跟他笑。


    辛伯什麽眼力,一看身材便爬起來行禮道:“哎呦,這是誰啊?小仙姑啊……您稀罕啊,今兒這是下山做什麽來了?萬想不到,咱還有相見的時候呢!給您行禮了,您全家安康?”


    打扮成樸素少年的七茜兒衝他一笑,虛扶下辛伯道:“老人家,卻是特意有事兒想請教您呢。”


    辛伯一聽,立刻連連點頭道:“哎哎,您說您說,不是老頭子我吹,燕京五百裏,就少有咱不知道的事情!”


    七茜兒左右看看,就低聲問他:“我想,問個江湖事。”


    辛伯眼神一閃,彎腰夾起自己的破鋪蓋,又拾起自己的破碗道:“那您問的麵積就大了,咱爺倆找個僻靜地方詳說說?”


    一炷香後,慶豐城外百泉山的一處禿青石矮丘上,七茜兒雙手各握著一塊堅硬岩石,對著辛伯左右手一使勁兒,兩塊石頭便化為了齏粉落下。


    辛伯倒退兩步,就目瞪口呆的看著小仙姑不明所以。


    小仙姑捏了兩塊石頭,又在他麵前蹦躂了兩丈高,落地之後一伸腳對著身後的大石頭就是使勁一踢。


    那一腳下去,巨大的青石龜裂,就撲啦啦塌陷半邊兒。


    可憐老丐辛伯被她一翻動作嚇的心肝都碎了,一直想,我,我這是做了什麽事兒?得罪了小仙姑,她,她要嚇唬我?


    等到七茜兒折騰完,她才一臉認真的回頭問辛伯道:“勞煩老人家給我估摸一下,就我這幾樣,我能不能把那個玥貢山的龐圖,捏~碎了?!”


    可憐辛伯嚇的不輕,就撫著心口連連道:“嚇死我老頭子了,嚇死我老頭子了!”


    自己安慰完自己個,辛伯才顫巍巍抬頭問:“小仙姑功力高深,卻不知道您是哪家功家的傳人,卻又跟那玥貢山有何仇怨?難不成是因燕京鬥台一事?啊!您,您是朝廷的人?”


    七茜兒撇嘴:“誰家也不是!反正我不能讓那個玥貢山的,那個叫龐圖的入京上鬥台……”


    老丐眼神漸亮,最後他直起腰,收起一貫的虛弱樣子,竟雙手抱拳行了個江湖禮,聲音竟也不沙啞,也不蒼老的說:“小仙姑果然高義!好不容易天下初定,好不容易我這老丐靠著城門也能討上幾文果腹了,卻又聽聞那玥貢山的賊鳥出來禍害大家夥兒了。這南北將將安靜,他們這一出來,這世道又要亂了,您高義!”


    七茜兒腦袋向後仰了一下,嘴唇抽動。


    辛伯抬起臉歎服道:“萬想不到是您呢,這兩天啊,老丐也想過,若年輕上三二十歲,老丐定拚了這身殘軀,也要阻止那龐圖入京。隻可惜天下大亂,我丐幫損了根骨,竟無人可用!而今我年邁無力,再比不得從前了。隻……沒想到的事情,這周遭多少宗師隱士,最後出來行大義之舉的竟是個女子,真,真讓我等江湖人汗顏啊!”


    七茜兒困惑的眨巴眼睛,心道,他說啥了?為何我聽不懂人話了?然,不懂,也不能露怯。


    如此她便點點頭問:“恩~那,那難道,你們也不願意龐圖入京?”


    “當然不願!”辛伯恨聲道:“大混混小江湖,誰也別說誰幹淨!那玥貢山的不怕招惹事情,他們根基深,人麵廣,傳承厚!可我們這些腳底尋食兒的又有什麽奈何?他們出來惹事兒回身抽溜了,那朝廷一整,憑哪回不是從腳底兒挖?我們家裏,仙姑不是看到了麽,就是幾個娃娃了,哎!”


    七茜兒點點頭:“恩,那玥貢山的必然就是壞人了。”


    辛伯聞言就笑了:“小仙姑這話就孩子氣了,何為好人?何為壞人?老乞丐我靠著城門,從來都是舍我幾文的大爺,那就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好人!看著我家崽子忍饑挨餓的,那就是為富不仁該下地獄的狗賊!世人便是這般淺薄,玥貢山未必都是龐圖,皆是利益驅使而已。”


    七茜兒緩緩點點頭,覺著這話忒實在,露著經曆人世的大見識。


    於是她道謝說:“多謝您指點了,聽您的意思,那龐圖是被人驅使的?”


    老丐笑著點頭:“嘿!可不就是這樣,大混混們進山,他們也不事生產,也不像老丐我捧的是個城門破碗的傳承。那一線槍下三百弟子,地都不耕一塊兒,他們吃什麽花什麽啊?老丐想啊,怕是這龐圖也不想進京的,隻是使了人家的銀子,拿人手短,做供奉的,就總有供命的這一日,哼!這不是前朝的出來翻山,那必然就是朝廷內鬥!總歸這是個惡心人的事兒!可,小仙姑,龐圖必不能進京,不然天下江湖末流又是一場大難了……”


    七茜兒看看辛伯,便又撿起一塊石頭,一捏成粉後認真道:“如此,便捏死他!你看成不成?”


    辛伯想了下,微笑道:“不瞞著您,從前我觀過您的身法,想是您家長輩未及全部傳承……咳!就耽誤了您。那您跳的也是頗高的,反正老丐沒見過二一個如您這般高的。


    那,您這石頭呢~也捏的怪細碎的,可卻全無章法隻憑著蠻力,要對龐圖便艱難了,他畢竟六十多了,十幾歲便出來行走,單是經驗也足夠壓製您了。”


    七茜兒心裏一陣失望,就撇嘴道:“那就沒辦法了?”


    辛伯微笑搖頭:“也不是,一線木倉麽,甭管它是什麽套路,甭管哪家傳承,追其本源,無外乎是那幾招罷了,紮、搕、挑、崩、滾、砸、抖、纏、架、挫、擋,多對對招式,便熟稔了。”


    七茜兒眼睛一亮,一伸手從背後取出牛骨板對著老丐晃了幾下說:“嘿!”


    辛伯立刻領會,忙擺手道:“嘿!真真大材小用了!您也不必拿這個壓製我,如小仙姑信的過我,今夜您到山上來,我找幾人與您喂喂招式?”


    七茜兒點頭如搗蒜般忍笑道:“成!不白讓您做事兒,明兒起,我管您一日三頓老酒,再給您牽十隻大肥羊,讓您把家裏的小崽子養的肥肥的!”


    辛伯愣了下,當下仰天長嘯,一伸手他又夾起自己的鋪蓋破碗,對著山下一蹦半丈高的去了。


    七茜兒看的目瞪口呆,就聽到那老丐遠遠的喊到:“小仙姑!老丐我,那也是很能蹦躂的,哈哈哈哈……”


    對江湖一無所知的七茜兒恐怕不知道,人家這位還真的沒瞎說,他若年輕十歲,都會親身攔截龐圖,既然能扛起千年的丐幫傳承,辛伯那也是江湖上掛了字號的老隱者了。


    這夜,慶豐鬥台附近,九思堂分令內,周無咎與謝六好正在做美夢。


    他們夢到自己會飛了,就在雲彩上飄啊,飄啊,就忽覺著寒冷醒了。


    一睜眼兒,自己竟然卷著被子被人架在百泉山的大樹叉子上。山嶺寒風吹過,謝六好就顫顫巍巍的喊了句:“吖~救……救命啊……”


    他還沒喊完,便聽到樹下有個蒼老的聲音道:“喊個屁!老夫當年若不是跟人賭鬥輸了,發誓不能進百泉山三百步,我能找你們這倆廢物來?媽的……這人都跑哪兒去了?這一晚上給老頭子累的,轉了一圈兒,牛皮差點讓人捅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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