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陳老太太身軀一動,守夜的丫鬟婆子就都起來圍著,是的,都圍著,並不敢近身伺候。


    老太太這幾年是一天比一天憨傻,真就是一會子清醒一會子明白,脾氣是越發的不講理,夏日雷雨天般好壞陰晴不定。


    蹦蹦跳跳去挖野菜的時日有,坐地上哭一天的時候也有,看不住自己,人不精明了,坐恭桶都不利索,弄到身上的時候也有。


    誰老了都有這樣一遭,家裏早有準備卻也是十分難受的。


    這老太太起了,倒也不給大家添加麻煩,她就仿若是回歸了老家依舊在水下的故園,成日就做著她孩子們都活著,她做了半輩子的家務營生。


    黎明雞叫她便起,起來的動作躡手躡腳,床鋪上隻有她一人,她也要對著大炕甜笑,仿佛是看到睡了滿炕的崽子。


    其實也就甜蜜這一下了,接下來這一整天,這老太太就是個凶神惡煞。


    做母親的從來如此,爹總躲了,又會做好人。


    那娘就是個出頭鳥,她們陪著孩子最多,孩子與她們的恩怨也是最多。


    等到了老的時候,都說爹可憐,都說爹親切,卻不想想做娘這一輩子有多不易。


    老太太的記憶裏都是各種的勞累,孩子多,她也不敢慈愛,就成一個狠叨叨的娘,時間長了她也就忘記本來的脾氣了。


    每天隻有這時候笑容最好,等到她對著婢仆搬上來的水盆,自己拿篦梳把頭發抿的一根雜發都沒有,再把一個裹頭布一蒙,厲害麵孔端出來,這全家上下折磨就開始了。


    那麽多婆子丫頭跟著,她是看不到的,就好像活在過去影兒裏一般。


    她套上鞋開始在堂屋磕磕打打,罵罵咧咧,直到佘郡王就進了院子。


    老太太抬頭看到人,就出來,提著一個禿頭掃帚喊他:“哎呦!這都什麽時候了?笨的你,笨的你幹的幹的趕不上,稀的稀的搶不到,什麽功夫了你才來?鍋底子你都掏不上吃的沒出息東西!”


    佘青嶺一驚一愣,接著笑著低頭服軟。


    他是個太監,麵白無須就顯的歲數不大。


    母親是憨傻憤怒的,她嫌棄孩子沒趕上飯時候,佘青嶺就好脾氣賠不是,然而也不成,總要挨上兩掃帚頭兒,這事情才能過去。


    挨打的時候你還必須跑,不跑老太太更很,嫌棄自己生了個傻子。


    這一般特指陳大勝親爹。


    其實也不是常要挨打的,具體要看老太太想到幾歲了,今兒老太太腦子裏過的是長夏,家裏沒有什麽事情,全家懶懶散散,地裏早上去鋤了雜草,就是個悠閑一天。


    這兒子又笨又憨,回來總是晚,可往往到了這個時候,鍋子裏那飯食已經被大孩子搶光了。


    老太太恨鐵不成鋼的打完,便嘴上不好聽的罵罵咧咧,手卻從懷裏摸索起來。


    婢仆看到這裏,就麻木的將預備好的糕餅奉過來,老太太便一把拿住一塊遞給剛挨了打的佘青嶺,還擠眉眨眼的對院角落低聲道:“笨的你,那邊躲著去,別給你哥你弟看到,哎呀,就知道吃,吃!吃死你!去吧!”


    佘青嶺這輩子都沒得到過這樣濃鬱而熱烈的母愛,他每天都來,去燕京也要帶上老太太,可是老太太住進郡王府就隻會一句話了,見人就問:“我這是死了麽?我這是死了麽?”


    她以為那是死後的世界,就實在太奢華了。


    腦海裏想是把所有孩子胃口都打理好了,老太太就一臉滿足,熟門熟路的去了院子角落。


    院落邊上放著幾個大甕,鄉下人家也不是家家打得起甜井,都要去村裏大井擔水吃,這就比較累了。


    如此,凡舉是個精細人家都會在房簷置放幾個甕甕,好接天上水。


    老太太的故鄉在三江岸,那裏的人不喝天上水,就用這水灑掃庭院,喂飲家畜,澆灌菜蔬。


    院裏一根菜苗都沒有,老太太也是澆灌的勁兒勁兒的,嘴裏依舊是罵罵咧咧,太陽了老陳家上數一百代祖宗無數次。


    陳大勝今日也在家,今兒七茜兒要出平生第一次遠門,他就在前麵幫著檢查行囊,等著查完了爹不出來,就來這邊了。


    院子裏,老太太身後跟著四個婆子,四個丫頭,都張著手,也不敢說話也不敢大動。


    反正老太太也看不到她們,她看的是過去的虛像。


    陳大勝一進院子,就看到老太太胳肢窩夾著掃帚,端著個鎏金的盆兒在喂幻覺當中的雞鴨,邊喂仿佛身邊還有個搗亂的狗兒,她就用腳攆。


    看到陳大勝進門,她火冒三丈,又開始磕打起來,還隨手把個價值不菲凹凹凸凸的盆一甩,指著陳大勝便中氣十足的罵到:“你拿我擱在櫃底的錢兒了?”


    陳大勝驚異:“啊?錢兒,什麽錢?”


    老太太老了,可記憶不老,她就席卷至陳大勝麵前,帶著殺人的氣勢追問:“錢兒了?!”陳大勝嚇的連連搖頭,他也是活到最近幾年才知道他爺是個家賊。


    “沒,沒拿?”


    老太太顯然是不相信的,就雙手一掐腰罵到:“老鱉孫,你張嘴!”


    陳大勝求救般看向自己爹,他爹躲在角落吃早膳,真就是很聽話的坐在旮旯裏了。


    看陳大勝不張嘴,老太太也不能放過他,便抬手擰住他的腮肉左右一拽,陳大勝被迫張嘴,老太太腦袋湊過來一聞,聞到了幻想當中的證據,那眼淚嘩啦啦就流出來了。


    “你,你個塌墳頂子的缺德東西,我咋就跟了你,大牛都多大了還跟爹娘一個坑,啊!”


    掃帚掉在地下,老太太撿了起來,怕左六右舍聽到呢,就無聲無息打,陳大勝無聲無息躲。


    佘青嶺看兒子可憐,便從袖子裏取出幾個銅錢丟在地上,老太太動作當下就停滯,搖搖擺擺走到幾個銅錢麵前,穿著織錦的衣裳她也不知道,坐在地上,邊撿銅錢邊掉淚……


    陳大勝都看傻了,滿院子人也看明白了。


    那老頭偷了老太太錢兒,他買酒喝了。


    老太太總這樣,起先家裏的孫子孫媳看到是很難過的,到底要強了一輩子的老太太,可~晚輩的心疼能有幾天兒?


    習慣了,就這樣了。


    陳大勝也不難受,就有些憋屈的走到老爹身邊蹲起,他也是留著體麵胡須的兵部老爺,可在家也就是這個待遇了。


    今兒他是他爺,前幾日他是自己爹,倒也證明一件事,他爹生的像他爺,他生的像他爹,嚇嚇嚇,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


    這才剛蹲好嗎,就從外麵噠噠進來一個手提小枕頭的五六歲小少爺。


    這少爺到院裏看了一圈人,看到自己爹,自己爺在角落蹲著,就滿眼是淚的奔過去,哼了一聲,又跺跺腳。


    兩位長輩自然是不能搭理他,他就憤恨的把枕頭往地上一丟,開始在枕頭上蹦躂起來。


    隻蹦躂了幾下,他就被人淩空抱起,屁股後毫不客氣的挨了幾個巴掌,他祖奶奶罵到:“敗家東西!你做什麽呢?嫌棄你娘我活的久了,你要氣死我?這一家大小缺德玩意兒,就煩死我了,這是怎麽了?這是怎麽了?好端端的東西你跟這裏作死呢,你踩它幹啥,這才幾歲你就學會糟蹋東西了……”


    越想越氣,她就啪啪又是幾巴掌,小狗開始哇哇大哭。


    小狗是陳大勝與七茜兒的五兒子,至於為什麽叫小狗,甭信對外說的那套,他實在煩人。


    老太太對兒子們可是能下狠手的,這孩子敢糟蹋東西,就得打死不解恨,心裏惦記一堆事兒,老太太就隨手抽了自己的裙帶兒,陳大勝與佘青嶺一起閉眼。


    婢仆們呼啦圍過去,是幫著提裏褲的提裏褲,想抱著五少爺逃跑的就去要孩子。


    老太太能如他們的意?等陳大勝他們得了消息再睜眼,老太太已經端著凹凹凸凸的銅盆往灶房去了。


    小狗被褲帶拴在樹上嚇的一動都不敢動。


    他不過是想鬧騰大人,想讓娘親出門帶他,誰能想到挨了一頓揍?


    平生第一次受委屈,孩子就有些懷疑自己在做夢。他眼巴巴的看著自己爺爺阿爹,然而這兩人不放心,就跟著老太太往灶房走。


    隻走沒幾步,兩人又迅速折身蹲回院子角落,老太太就抱著一堆羊草顛顛過來,兜頭對著這倆人灑了下來,嘴裏依舊是憤恨的:“吃吧吃吧,倒黴東西就知道個吃,也不長個肉。”


    這是人都不許做了麽?


    這老人家脾氣不好,仿佛跟所有的親人都有仇,跟所有的家畜牲恩怨也不輕,什麽活計都是她在做,可所有的人都被得罪光了,便沒人感念她的好。


    老太太罵完又往灶房走,那麽大的年紀,人憨傻後卻健步如飛,跑快了就誰也攆不上。


    佘青嶺探頭看老太太走遠了,這才把腦袋上的羊草抓下來遞給陳大勝道:“吃吧,吃了長肉,過年好宰你。”


    陳大勝無奈:“爹,都這個時候了,您還逗老太太玩兒,您就說吧,皇爺這是何意?”


    佘青嶺站起,走到小狗麵前鬆綁,彎腰抱起孩子擦擦他眼淚笑道:“何意?皇帝老爺做事兒還跟你商議?你也別擔心安兒,他是我教出來的,便是吃虧……哼,也是他活該,這是把臉送到仇人麵前給他打,人這輩子不吃虧還叫人麽,吃吧,吃多了長記性……”


    “爹這話我就不愛聽了,咋,咱家上上下下這些年,那也是兢兢業業不敢怠慢差事的,哼,還說你們好著呢,這也叫好?如今您孫子給人立了靶兒,您到躲這邊來了。”


    已經是六個孩子娘親,大兒都該娶媳婦了,七茜兒依舊是一臉嫩相,她今兒穿著一身鴉青色勁裝,腳套鹿皮短靴,腰上配著小牛皮蹀躞五事兒腰帶就做男子打扮。


    便是多年在後宅明麵管著中饋,暗地裏卻握著百泉山江湖一幹事宜,這婆娘氣質就不同於常人,換了男裝就露著一身銳利的英氣。


    老夫老妻,也把自己家漢子看的心神搖曳的隻想討好。可惜七茜兒心裏憤怒,對他,不,應該是對這爺倆都有些嫌棄了。


    陳大勝是不願意她出去的,然而人家做娘的惦記兒子,私下裏槐樹令發了好些,可隨著一天天消息回來,她到底不放心了。


    好家夥,黑的白的,趁火打劫的,不上不下的,都想分羹的,咋,她老陳家的肉就這般香,都想咬一口?


    沒門,大牙給他們崩了。


    丐幫的消息,小宰已經往金滇去了。


    這就說明,她布的線到底是不安全了。


    更得去!


    單打獨鬥,七茜兒確信自己兒子可以全身而退,然而,若是九州域的都出來呢?想當年,陳大勝受傷養到現在還有些不利落,這可是千軍萬馬作戰經驗豐富的老刀,他都受傷了,自己生的那個?


    那就是個傻子!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她安兒骨頭裏最是和暖溫潤,原本該是個體麵的讀書人的……想到這裏,心裏憤恨武帝把兒子做誘餌,又不能罵公爹,她就抱著小狗左右看一圈兒問:“老太太呢?”


    都要走了,好走也是走,何苦吵一架,路上後悔一路去。


    她又不是老太太,鐵嘴鋼牙菩薩心,好家夥,人這輩子最是無情,好端端的都看利益,誰看你的心啊,血忽淋拉的好難受的。


    這爺倆看到苦主就有些羞愧,畢竟庇護不住子嗣是他們沒臉,被兒媳婦,媳婦埋怨也沒有話說。


    如今媳婦兒預備放過他們了,便如蒙大赦,一起指著灶房的方向道:“老太太灶房去了。”


    “怎麽又去那邊?”


    七茜兒嘟囔了一句,胳肢窩裹著小狗就往灶房跑。


    小狗想告狀來著,然而六歲的孩子對母親從女變成爺們有些接受不來,就一路思考著隨著母親去了。


    哎,這幾年大家都難,養個老太太比養六個崽子都費勁,甭管家現在灶房有多大,老太太過去如果不燒房子,她就隻做一件事,尋了鎖頭把一切櫃子都鎖起來。


    為了防止耗子跟兒媳婦們偷吃,她還要親自尋找大石頭大石板,把家裏的糧食缸壓起來。


    這滿巷子老爺家門口大石鼓就倒黴了,不斷的從家門口到老陳家糧食缸上麵蹲著。


    老太太老人精,她是抬不動,可記憶裏的兒子們都活著,老頭子也活著,就都被她指使著偷人家石鼓墩兒。


    果然,人跑到灶房……就看到她家老太太撅著腚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做什麽?


    今兒還挺好,沒搬石頭壓缸,聽到老太太嘴裏嘟嘟囔囔的,七茜兒便走過去,先是看到老太太也不知從哪兒尋了針線,正趴在地上把廚娘們丟的爛菜葉子,蘿菔皮兒一個一個的串起來,嘴裏也不閑的罵人:“可不會過了麽,可不會過了麽,到了冬天這能救命呢,沒有餓上你們幾頓了……”


    這話聽的七茜兒心裏一酸,本來想過去哄著起來,又想到這老太太是不識哄的,就趕忙把臉一板,冷淡又蠻橫的大聲道:“娘!這是作甚呢!”


    老太太嚇的不輕,抖著扭臉,也不認識七茜兒,就試探問:“你,你是誰來?”


    七茜兒抱著小狗過去訓她:“誰來,誰來?你說我是誰來?”


    她也好幾個角色呢,哪兒知道自己是個誰?


    老太太很認真的想,又看看小狗便討好道:“你,你是枝兒?”


    一個家庭主婦衰老起始,是從婆婆畏懼兒媳開始的,她就發現,她要在人家手底下吃飯了,人這就慈祥了。


    更何況,陳家對那些媳婦本就虧欠,老太太忘記了人生最傷痛的一些場景,然而本能的覺著,這個女人不能招惹,她也招惹不起人家。


    看七茜兒走過來,老太太一咕嚕坐起,就舉著手裏的一串爛菜葉巴結說:“今年白蘿菔生的好大葉兒,我給你們都弄些酸菜備冬日,到了年頭添個菜吃,酸酸的可好吃呢。”


    她又覺著自己仿佛是老了的,看兒媳婦瞪著她不動彈,就覺著胳膊腿兒也酸困的不成了,她想讓她同情自己,這樣就能原諒自己的一些刻薄,從而好過些。


    畢竟,人家吃了好些虧麽,自己從前是厲害了些麽……哎呀,難為死她了。


    兒孫白養了麽!白養了!!


    七茜兒忍著笑,就看著老太太老態龍鍾,摸著牆蹭著牆皮出了門。


    灶房正在給主母做遠行的幹糧,看到老太太出了門,大家神智回來,大灶娘才驚叫一聲,慣熟的撿起一把結實的棍子,走到起氣死貓碗櫥邊上撬開櫃門,又整扇的把門卸下來,這裏麵的鍋鏟,肉蔬就叮了當啷落了一地。


    到底是,手腳快速極了呢。


    七茜兒呲呲牙,也不會說為難你們這樣的話,早就說了,早起的時候防著些老太太,櫃子提前自己鎖了就沒這些羅嗦,一個個也是上了年紀了,心眼子也不是沒有,偏偏每次都被一個傻老太太如了意。


    等七茜兒抱著小狗到了院裏,老太太已經圍著屬於她的圍兜,很是乖順的坐在那裏等開飯了。


    這嘴裏還是嘮嘮叨叨的說著話:“我老了麽,糟蹋糧食麽,給孩們吃。”


    說完訕訕笑笑,巴結七茜兒說:“你吃了沒有吖?”


    有婢仆端著軟爛的吃食過來,七茜兒心裏又是心疼又是氣,可也不能哄,給個杆子能上天的老太太,是傻了都會看人臉色,她就隻能放下孩子,一碗碗端上吃食,末了還得惡狠狠的說:“吃飯!”


    老太太一哆嗦,張嘴想巴結人家,然而看到臉色不好,就手掌顫抖的拿起勺兒,一勺接一勺的吃,抽空還得巴結人家呢:“……好飯,你做的好吃,我最喜歡吃。”


    七茜兒惡狠狠:“吃吧!”


    老太太委屈巴巴的左右找靠山,佘青嶺就跟陳大勝蹲在一邊兒扮羊。


    總之有一個算一個,他們誰也招惹不起。


    全家能收拾降伏老太太這個勁兒的,也就是七茜兒了。


    看老太太在那邊認真吃飯,七茜兒這才對著門口歪歪嘴。


    這三人悄悄出去,低頭吃飯的老太太鬼鬼祟祟的抬眼,看到人出去了,也是長長呼出一口氣。


    陳大勝出了門才埋怨道:“你跟老太太甭那麽凶,小心哄著她總能吃的。”


    七茜兒冷笑:“成,哄不哄的我這要出去了,明兒起,咱祖宗吃飯這事兒就交給你了。”


    不孝孫打個寒顫,扭臉去看自己爹,佘青嶺笑笑對七茜兒點頭:“恩,茜兒安心去,家裏隻管放心,有我呢。”


    一個大宅子裏活著,佘青嶺是早就知道兒媳不凡了,可人家也不戳穿,就一直等到今日出門了才說:“咳,兒媳婦……那個。”


    七茜兒不跟他生氣,就笑著回話道:“爹,您說。”


    老郡王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扭臉看著一邊的山牆說:“明兒見到老夫那,那乖,咳~孫,打兩下就得了。”


    七茜兒才不給這臉,就抬手把小狗遞給公爹冷哼道:“呀~您說這是倆下的事兒麽?”


    說完扭臉就走,一邊走一邊嘀咕道:“就一個個給老娘等著吧,有一個算一個,長本事了,啊?哥哥沒有哥哥的樣兒,小兔崽子也沒有兔崽子樣兒……”


    等到那婆娘翻身上了一匹黑駿馬,招呼身邊一個男裝打扮的丫頭道:“英兒走著。”


    那叫英兒一揚馬鞭,就聽她槐樹爺爺在後麵哀求:“媳婦,好歹提溜回來再打。”


    娘娘回身點頭說:“知道了。”


    看到娘要走了,小狗爺就開始咧嘴幹嚎,可憐的,今兒起娘不在身邊了。


    媳婦拽起馬韁繩,陳大勝幾步過去,攔在馬前囑咐:“給你的令牌帶好了嗎。”


    七茜兒用腳踢踢馬肚腹點頭:“都帶了,錢兒,令牌,到了地方先去兵部驛站,遇到不順眼的拖到暗處收拾,你都說了多少遍了,趕緊走開,好誤了我的時辰。”


    陳大勝心裏不舍,卻也知道能把那倆兔崽子提拉回來的,也就是媳婦了。


    不說小的那個,單是那個大的,萬一耍開了誰敢管?


    皇爺都輕易不說句重話的。


    隻可惜像是自己這樣執掌兵權的人目標太大,不然也就跟媳婦一起去了。


    七茜兒看他可憐,心裏也是心疼,卻隻得胡亂的點頭應允,最後,到底是走了。


    其實此刻不過卯時末刻,玉兔剛去,老人家覺少就起的早,她起來,這親衛巷也就醒了。


    至於家裏,小寶才三歲,還是個傻子,大的高興與靈官兒,早被小花兒接到燕京府邸照顧了,他們也有學要上,反對家裏的事情知道不多。


    直到馬蹄聲聽不到了,陳大勝才嘟囔到:“兔崽子樣兒是啥樣兒?”


    佘青嶺走過來,接過哭的要抽過去,看娘親真的走了,就開始無言流淚的小狗兒道:“就這個樣兒,得了,回家等著吧,你媳婦這一動,那邊肯定來問話。”


    他說的是皇爺。


    陳大勝心裏也有些氣,也不畏懼,就譏諷笑說:“那您說,他會派誰過來?”


    佘青嶺耐心的拍著孫子也譏諷道:“能有誰,譚二那個根兒,他身邊也就剩下這個了。”


    說到這裏,老爺子用下巴點點巷子外麵說:“差他侄兒到遠,我看他們家倒是很少來這邊的。”


    老爺子說的是譚唯同的長子譚興業,譚興業寵妾滅妻,早就跟跟烏家算作是撕破臉了。


    當年烏秀送姐姐外甥來泉後街住著,譚家從未有人來尋過這對母子,甚至前些年譚興業被舅舅做主,娶了大梁豪商端木家的嫡出姑娘,譚家也沒吭氣。


    人家就用這種方式淡化了當初的恩怨,大家誰也別管誰的事情,你烏家賺你烏家的銀子,我老譚家當家主母的位置給你留著,這就夠仁義的了。


    陳大勝坐下,接過婢仆送來的熱茶,心裏已經開始惦記媳婦,就魂不守舍喝了半盞,才想起爹跟自己拉扯閑話呢。


    咋?這是怕自己想媳婦兒,怎麽會?恩……還是會的,那個魯莽婆娘要真的怒了,哎,可咋收拾啊。


    反正他是打不過她的。


    且他心裏很明白,當日他奉旨剿九州域,又受了那樣的傷,媳婦心裏到底是記仇了,便是不為兒子,為當日的恩怨,陳家與九州域早晚也有這一場。


    他忽搖頭笑了起來,佘青嶺好奇:“我兒笑什麽?”


    陳大勝放下茶盞解釋:“也沒什麽,就是……有人要倒黴了,兒高興唄。”


    佘青嶺想起自己嬌嬌小小的兒媳婦,有心想問,卻聽到他兒岔話道:“譚家不敢來這邊。”


    “哦?”佘青嶺有些在意的問:“卻是為何?”


    陳大勝腦袋裏想起那些情報就笑道:“您也不關注這些,我那邊卻是有好幾箱子消息呢,打從永安到這個昌順年,譚家收斂脾性養精蓄銳,那金滇窮山惡水能有個什麽,這想發展就得有銀子呢。”


    小狗哭累,掛淚酣睡,佘青嶺把他交給婢仆,看左右無人才問:“怎麽,這是成了債主子了?”


    陳大勝點頭:“恩,總有千萬貫的意思,嘖嘖,從主枝到同宗,烏秀就是如今譚家的大債主子!您是知道那烏秀做什麽的,他跟端木家這又走的近,譚家心虧,便不敢來烏靈麵前討厭。


    何況人家也不想還錢,就假模假樣賠了個嗣孫,嘿!多少年了,這家人還是那個惡心樣子,幾代人都洗不去那一身惡心勁兒……咱又能如何?皇爺都容了,我還能找麻煩不成?”


    佘青嶺微微搖頭,勸陳大勝道:“你莫要管閑事,他們拿烏秀的錢養皇爺的兵馬,至於咱們那位要怎麽收拾,如今你爹我也猜不出來了,至於烏秀,債主子太大就活不得了。”


    陳大勝看他有些意興闌珊,就笑著勸道:“您這話也虧心,這些年您才去宮裏幾次?阿蠻是那個樣子,就恨不得住在酒缸裏去。小花兒跟李敬圭是躲著皇爺走,人家譚家的小侯爺~見天的在皇爺身邊當孫子孝順!


    這人的感情都是要養的,楊貞是那個吃相,又與南邊牽扯過多,六爺就差一點剃度出家了,五爺七爺九爺,哪個不被當年那事兒傷的萬念俱灰,都躲的遠遠的,皇爺~嗨,人家心裏也苦著呢,可沒有您這兒孫滿堂,歡歡喜喜一大家子的福分。”


    佘青嶺表情淡淡,半天後才矜持道:“那倒是,他不能跟我比……”


    慶豐往小南山的官道上,七茜兒騎著正兒八經的西坦駿馬飛奔,她這匹馬叫做大黑風,名字草率卻是根哥兒的愛寵之一,那孩子無聊就愛存各式各樣值錢的玩意兒,這馬也是,養了一馬場也不騎,就隨它們生老病死,人家就看著玩兒。


    至於她身邊這男扮女裝的丫頭,那也是故人。


    她是當年龐圖入京損身義士之後,名叫白英,江湖諢號一品紅。


    這一品紅乃是毒花,說明此女做事手段辛辣,完全沒有女孩兒樣子,好在人家也不想嫁出去,就江湖裏隨便混著倒也自在。


    當年辛伯承諾,被丐門撫養長大的百泉山血脈,白英學成被派到外郡做了小門頭,她今日來,也是因為她爹的血仇是榆樹娘娘給報的,這算是報恩的一種。


    辛伯對七茜兒是放心,然而七茜兒人歸江湖卻沒有一點兒江湖經驗,白英多大點兒就男扮女裝混著,這就把她派來了。


    這早上辰時初刻出來的,七茜兒心裏掛念孩子,便快馬揚鞭中間隻歇息了半個時辰,日暮的時候,這娘倆就已經到了一百多裏地之外的廣順縣境內。


    這男子出行可以住城外車馬大店,到底這是倆女子,便選了入城歇息。


    燕京周遭二百裏以內都是熱鬧的地方,甭看此地是縣,進城依舊需要勘驗身份。


    七茜兒又帶著的一堆牌子裏,有正兒八經兵部校尉的牌兒亮出來,就沒交錢,騎著馬沿著外城道入內城,打聽到本地客棧雲集的地方,預備投到廣安客棧。


    這麽大的客棧呢,馬一停,咋就沒有小二出來招呼著呢?


    這也是一整天,人不累馬累,七茜兒便自己下馬,把馬韁繩丟到阿英手裏,背著手就進了客棧。


    隻可惜,咱娘娘這腳剛邁進去,卻又倒退出來了。


    阿英看著奇怪,正要問,就聽到七茜兒滿麵驚愕的對她說:“阿英,也是我沒出過門兒,你替姑,哦,你替叔叔進去看看,我咋看到裏麵做了兩撥的道姑,仿佛是要打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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