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七茜出京,做娘的想孩子還能克製,可小孩兒想娘,就不懂遮掩了。


    陳家唯一的小姑娘陳一笑還好,她嬸嬸多,也都稀罕她,甭管在誰家都能糊弄住,說娘親去城裏給你買糕了,她小,就信。


    這可不是安兒與根奴兒那會子,陳大勝夫婦身上差事清閑,就能把孩子抓在懷窩裏照顧著。


    如今孩子多了麽,就隻能用奶娘幫襯。


    陳一笑身邊有奶媽子,仆婦,丫頭跟隨,她又生的好看,嘴甜軟糯很是討喜,一說想找人照顧幾日,張婉如就先蹦過來了,還怕人搶一般的接到了燕京將軍府。


    真正讓人操心的是誰,是陳家六歲的小狗兒,這崽子正是不好糊弄長脾性的年紀。


    打從娘走了,他就哭,後來他爹哄他,說轉日你娘就回來了。


    這一轉日就是三日,四日,第五天清早,陳小狗無論如何不識坑了,那是誰說都不成,睡醒睜眼就要娘,娘不在,就開始閉著倆眼嚎……


    陳大勝可不能在家哄著他玩兒,回身這黑心腸的就把孩子送到了福瑞郡王府。


    老郡王佘青嶺這幾年也露了一些老相,這人老了從哪看出來,非牙齒,非頭發,而是覺不長了。


    他本是個心思多的,性格又多慮,人就睡不好,每日裏至多就是兩三個時辰的好眠。


    這日也是如此,想了一晚上從前過去,天模糊的時候眯眼,才睡半覺就聽到了魔腦穿音。


    “娘呀……!”


    “你娘沒死呢,爹!我今兒事多,約了要緊人,就不進去了,先走了!”


    郡王爺無奈,便扶著額頭坐起,就著小太監的手飲了一杯茶水,這才道:“弄~進來吧。”


    他也不問是誰在哭,在這個家,能整日子鬼哭狼嚎的也就陳小狗一人。


    沒多久,奶嬤嬤抱著滿臉是鼻涕的陳小狗進門。


    陳小狗進來看到他爺,便聲音更加尖銳的叫喚起來:“我要我娘……啊啊啊,依依依~我要我娘……不要臭爺爺。”


    佘青嶺眉目緊鎖,也不哄他,就直白告訴道:“你娘莊子裏去了,要過些日子才回來,你今日就算是哭死,她也回不來。”


    陳小狗表情天塌了一般,這會子倒是收了神功,大聲命令他爺道:“叫她回來,我就不哭死,我要我娘,啊啊啊,咿咿咿~嗝~!”


    佘青嶺誠實搖頭:“回不來。”


    好了,打通任督二脈,神功大成的魔音穿腦再次響了起來:“我要我娘,我要我娘,我要我娘……”


    佘青嶺無奈,隻得將賬目寄在安兒頭上,嘀咕了一句:“哎,陳長繁,你可真是個陳長繁,這名真是起對了,你有夠煩人的。”


    沒錯,人家陳小狗有名字,就叫個陳長繁。


    陳大勝膝下四個親子,一養子,一幼女。


    其中佘萬霖自然是歸佘家的,餘下這幾個就按照陳家的排序,老二高興叫做陳長歡,老三靈官兒叫做陳長餘,這老四小狗麽,就叫個陳長繁,還有一個小寶閨女,人家叫陳一笑,以後若再有女兒,便是二笑三笑。


    從名字裏能看出陳家對孩子們的態度,高興陳家有後了,最好家裏常有餘錢餘蔭,而後世世代代枝繁葉茂。


    對孩子的教育也是如此,甭管做爹娘的是個多麽大的能耐人,生老大老二的時候,嘴上不敢說,也有耐心當太子去教。


    然而隨著孩子增多,甭管你武功是不是天下無敵,這些小崽子就總有法子將你的一切精力消耗完畢。


    還教太子呢,他能一會不折騰,陳大勝與霍七茜心裏都念佛陀。


    尤其老四小狗兒出生,他的父親仕途已入新境,正式邁入高等官員階層。


    至於他的母親,每日裏除了要管家裏的瑣碎事,單是世襲的土地就有五千戶,這還不算陳大勝的,霍七茜自己購買的土地。


    富貴是真富貴,累是真心累。


    虧得這家無有妻妾庶子,又虧得霍七茜是個有名的本事人兒,也勉強做到周全。


    那瑣事占據了大量的時間,自己生的孩子,還真是顧不住了。


    陳家的孩子別的不說,個個腦子足夠機靈,天份比起安兒分毫不差,卻在資源上差了逐級遞減。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安兒根奴那會子是阿爺親手教育,到了高興便是陳大勝帶著曆練,到了靈官兒,自啟蒙便被宮裏接去,與皇家子孫一起長大。


    而到了陳小狗,大家便都沒啥要求了,就等著他長大些,看他願意作甚?


    小孩子都有動物本能,他能感覺出來,有些東西就必是要爭取的。


    如此,陳家小狗就個性強硬,說要啥就得弄到手,他也不是不講理,是你們都不能忽略我,必須看重我,也要圍著我轉。


    幼子有幼子的待遇,除教養上寬鬆,性格多少便有些隨他去了。


    陳小狗現下就做一件事,要他娘,要他香噴噴的好娘親。


    而郡王爺教養孩子也就一招,你不聽話,我就罰你讀書背書。


    小狗是個執拗孩子,讀書便讀成了:“倉頡作書,以教後嗣,我要我娘!幼子承詔,謹慎敬戒。我要我娘!勉力諷誦,晝夜勿置,我要!我娘……”


    這小家夥絲毫不怕讀書,朗誦起來更是字字清楚分毫不錯,但是必要帶一個我要我娘。


    從前霍七茜在家,這孩子偏執起來還不明顯,他娘知道怎麽收拾他。


    至於旁人的麵子,小爺不給也就不給了,你耐我何?


    佘青嶺就聽的哭笑不得,這一句帶一句我要我娘的背下了倉頡六篇,小狗這嘴角就起了白沫,白沫裏還有些血絲。


    看上去真是可憐極了。


    郡王爺也是後來發現,小家夥不知何時把嘴唇咬破了,他也不說疼,也不叫屈,就一門心思往目的上爭取。


    總而言之,今兒你們得給我一個娘。


    心疼的到底不舍罰他,佘青嶺隻能抱起幼孫到到後麵雜工房,讓匠作給他拿耍器。


    好麽,給個風箏,收下了,交給奶嬤嬤,回身就看著他爺,我要我娘。


    給個會動的小木狗兒,給奶嬤嬤放起,我要我娘……


    給個布老虎,這個很喜歡,抱在懷裏,我要我娘。


    到了此刻,佘青嶺才想起來,他孫還有個外號,叫~來者不拒就是不改。


    恩,你打死我,我也不改,你給我多少好東西,我也不嫌多,你得先把我的事情處理清楚了。


    真真入刑部當大員的好苗子。


    被纏的實在沒招,佘青嶺隻得抱著他出府,就站在府門口說:“得,找你娘去!說吧,你娘在哪兒?”


    五月的天氣兒,福瑞郡王府外車馬寂寥,行人全無。


    這與小狗昨晚做的夢卻是一樣的,阿爺不見了,阿娘也不見了,阿爹帶著哥哥們跑了,留他一個人在家,又被啊嗚幾一口一口吃了。


    想到傷心處,小家夥到底抱著布老虎,聲音嘶啞的抽泣道:“阿爺,要~娘。”


    這是真的傷心了,佘青嶺聽的心裏一酸,抱著小孫孫便上了馬車。


    心裏,就又給佘萬霖記了一筆。


    回來,打死,挖深坑!


    埋了!


    孩子找不到娘,離開府到了外麵看到熱鬧,到底是不哭了,那馬車就被迫在燕京裏一圈一圈的轉悠。


    今兒滿燕京百姓也是看了一景,郡王爺的車駕就瘋魔般的在鬧市一圈一圈轉悠。


    轉到最後,爺倆還在車裏睡著了,一個是真的累困,一個純哭累了。


    也不知道轉悠了多久,便聽車外人聲沸騰。


    佘青嶺迷迷糊糊睜開眼,才坐起就看到自己家混世魔王也慢慢坐起揉眼。


    心道一聲壞了,眼神都不敢與孫孫碰撞,佘青嶺便問車夫:“如何~停下來了?”


    你倒是轉啊,他哭了你哄啊?


    不久,侍從官在車外回話道:“回郡王,這是陶大將軍押送小坦王入監,百姓都出來看熱鬧呢。”


    前些日子,陶繼宗進京獻俘,到了燕京才說,隨著俘虜一起獻進來的,竟然還有度魯乾部落的小坦王。


    小坦王是個偽稱,是指十多年前,貢濟坦王與各部落長被先後刺殺,整個西坦東坦亂了後,新起部落長開始競爭繼承權,最後各地得勝的部落長,還沒有登上王位的人,便做小坦王。


    西坦東坦如今叫做小坦王的人,一共有八位,這次被俘虜的這個叫做伊比亞·伊本。


    是個非常壞的家夥,常常帶著他的部落襲擊大梁邊城。


    陶繼宗在左梁關與幾股坦人多次作戰,得勝清理俘虜的時候,才知道小坦王伊本也在其中。


    這純屬意外之喜。


    他不敢張揚,便立刻上報,借獻俘的名義入京,到了燕京地才宣布,一起送來的還有一個小坦王。


    這事也不止龍顏大悅,便是大梁百姓也是上下稱快,心內驕傲無比還與有榮焉。


    這就是咱兵強馬壯的大梁軍啊,可不是前朝那會子,三不五時街頭路邊就總有悲憤君子,在那大聲宣布何年何月,坦人入侵,殺我多少百姓,侵犯我多少國土。


    隨著木籠囚車過去,街邊百姓便大聲喝采,紛紛拿著鮮花往押送官軍身上投擲,又把爛了的臭雞蛋爛菜葉丟在囚車上……


    這次陳小狗不要娘了,就趴在車上眼睛都不帶眨的看那隊伍。


    一直到囚車囚徒過去,押送的陶繼宗陶大將軍才穿著一身銀甲過來。


    好家夥,他所過之處那喝彩的聲音直衝雲霄。


    他也是在街角拐口看到福瑞郡王的馬車。


    老實話,朝廷上下,除卻聖上萬歲爺,陶繼宗佩服的人不多,但福瑞郡王,還有親衛巷的各位將軍,是他發自內心佩服的。


    如此這位英雄滾鞍下馬,對這邊端端正正的行禮。


    英雄行禮,便是佘青嶺也不會怠慢,就抱著小狗下了馬車,對陶繼宗微微點頭之後,又親彎腰給小狗整理了下衣衫,對他認真道:“替阿爺給陶將軍行禮,就說將軍辛苦了。”


    小狗兒懵懵懂懂,先是看看左右,見圍觀的百姓無一不是滿目崇拜,這小人也認真,便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小袖子,小袍子,還擦擦鼻涕,最後雙手抱拳認真行禮,說了將軍辛苦。


    這次沒有要娘,也很是忍耐了。


    鬧騰歸鬧騰,家裏對這一塊的教養是沒有缺漏的。


    陶繼宗受禮,也不敢耽誤時間,便翻身上馬跟著囚車又去了。


    百姓很快散去,街邊空出的一片場地,這爺倆就安靜的目送英雄離開。


    卻不知,老陳家該也有這樣一場榮耀,隻十裏長街,滿燕京百姓送的卻是陳大將軍的靈柩。


    這個國家不缺英雄,隻要那邊關在,就總有人為國捐軀。


    死的多了,慢慢的也就沒人提起陳大勝,世上更無陳小狗了。


    人走了,熱鬧沒了,佘青嶺一生無懼,卻從心裏畏懼自己這幼孫,他也不敢動,就拉著他站著。


    心想,我且熬著他。一直熬到他困了,我們就家去。


    待明日他再哭,便再來街上熬著……


    可惜,他想的美事兒,卻不防不住這滿大街就不缺阿娘帶著崽子轉。


    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兒,一婦人抱著自己的孩兒從街角出來,又從這爺倆身邊過去了。


    稚童憨態可掬,做娘的就在街角親他臉蛋道:“娘的乖寶,你咋這麽親……”


    汗珠從佘郡王額頭滴答下,他有些驚慌的低頭,便看到他孫嘴唇抽動的也看著他,都不知道看了多久了,就眼神一碰,那眼淚噗~的就噴了出來。


    “哇……我要我娘……”


    無奈,佘郡王隻得抱起幼孫往車裏走,邊走邊無奈低聲道:“你娘,你娘,真是個你娘!”


    可憐這位一生不弱人前,便是在前朝仇人的金鑾殿,那也是該陰哪個陰哪個,該折騰哪個,眼睛都不帶眨巴的。


    這是遇到了克星了。


    前幾日他還跟宮裏派來診脈的老禦醫嘮叨,關節也是疼的,腰也是困乏的,夜裏一直是起,吃飯也不香,睡也睡不好,牙齒更是鬆動到萬念俱灰……


    現在,就抱著他份量不輕的孫孫健步如飛,上了車,什麽斯文風範也都沒了,就恨的不成道:“找你娘!你說吧,怎麽找?”


    他孫毫不畏懼的看他,最後小手一抬指著一個方向道:“我要我娘!”


    眼神也是狠很的流淚,就讓人又是心疼又是想笑,是恨不得打死他從此人間安生,又憐稚子離了娘親孤寒。


    看車夫不敢動,佘青嶺也是心煩,就瞪眼罵道:“沒看到你們小爺指了地方,趕緊走,找他娘……”


    如此又是一番折騰,這孩子也不知道娘在哪兒,就一通亂指,隻要他不鬧騰,佘青嶺便拿出平生最大耐心,隨他去。


    說來也是緣分,晌午這會子,這小崽子就指著大梁宮對車夫命令:“我要我娘!”


    車夫倒吸一口冷氣,看看老郡王。


    佘青嶺一擺手:“去去去……!”


    不就是大梁宮麽,他在這裏的時候比寶座上那人還久。


    再說了,不是這罪魁禍首收拾不幹淨腚,也沒有後來家裏的麻煩事兒了。


    福瑞郡王府的車駕還真是來到大梁宮宮門之前,那邊查驗身份,自然是開了偏門請福瑞郡王進去。


    這滿天下,除卻皇家人到這裏是回家,別人那叫覲見,佘青嶺來,這叫走親戚。


    人家還是那些內官的老祖宗,其待遇可想而知。


    就真是乘馬車入了內宮,一路暢行無阻,又在老地方東明殿見到了武帝楊藻。


    武帝今兒高興,再次在前麵城樓子觀賞了一次小坦王遊街。


    獻俘儀式其實早就過了,最近這幾日,是日日將小坦王等俘虜拉出來,給滿燕京百姓觀賞一下的,這也是宣揚國威的一種手段。


    從前可沒有這個規矩,這是大梁皇帝的新規矩。


    武帝看的高興,回來就預備寫一首皇帝詩,由他最心愛的女婿譚唯心伺候筆墨。


    可惜,這是個武皇帝,文采實在一般,就憑著心中一股子澎湃之意,武帝先寫了一句開頭:浩瀚梁風萬裏……萬裏……萬裏也就沒了。


    抬手在灑金箋上打了個叉,還未開言,站在一邊的譚唯心機靈,就將這個玩意兒折疊起來放好,又鋪開一張灑金箋。


    恩……心裏還是有些宣泄之意,武帝執筆,這次不預備寫詩了,他覺著,其實該作個長賦,畢竟獻俘這樣的大事,就該留下一些千古佳作,好讓後世人羨慕羨慕……


    如此又寫到:茫茫宇宙,萬萬裏山河幾興亡,赳赳老梁,時時與天地爭明,八千裏三軍嘯卷旌旗,三江碧波……嗯,嗯……不然還是寫個詩?


    正糾結,張民望笑嘻嘻的進來說,福瑞郡王來了。


    如此,武帝便放下筆說:“哎呀,不是說不來麽?怎得又來了?”


    他心裏鬆了一口氣,旁人……也鬆了一口氣。


    楊藻滿身的心眼子,也是天生做皇帝的本事,偏就不開詩文這一竅,卻總想寫個千古磅礴絕世好詩出來。


    尤其這幾年,翻來覆去~咳,也就那樣了。


    武帝坐好,沒多久便見殿外來了福瑞郡王。


    隻是今兒,他弟走路這姿態有些奇怪呢?


    如此他就扶著桌麵,舍了帝王儀態,撐著著脖子打量,恩……這一看,便看清楚了。


    他弟寬大的袍服腿後麵,還掛著一個小孩兒。


    東明殿地下鋪著的是金磚,金磚麵兒光滑,這爺倆便一個一瘸一拐走,一個坐在地上被拖著。


    嘿!這老東西也有今天。


    武帝高興,剛要開口譏諷,就看到他弟迅速施禮,先開口譏諷道:“您又在寫詩了。”


    武帝神情一僵,點點頭:“啊!”


    老子要寫詩,你待如何?


    佘青嶺拖著自己孫,坐在張民望搬來的鼓凳上道:“您好好忙您的政務,這寫詩作賦不過是那些文人閑暇作物,您沒的閑暇命,也沒作物的天份,翻來覆去的淩空極目幾萬裏,嘯聲催動萬仞山,你不膩……”


    老子孫子丟了多少天了,你也好意思寫詩?


    可惜他這話還沒說完,站在一邊的譚唯心就笑著插話道:“郡王爺今兒可是說錯了,陛下今兒寫的這詩還是不錯的……”


    佘青嶺聞言一愣,表情當下就冷了下來,他抬起他一貫尖酸刻薄的臉,譏諷般的看向譚唯同。


    “呦,冒出來了?憋不住了?!”


    這是什麽話,當下譚唯心麵紅耳赤,彎腰賠罪不敢抬頭。


    武帝心道壞了,就故作生氣的罵道:“這哪裏有你插嘴的地方,還不……”


    他剛想攆了譚唯心出去,便有一聲淒淒慘慘戚戚的童子小笛兒音道:“都~騙我,我要我娘,爺~你壞!”


    佘青嶺頭大,立刻舍了譚唯心,卻板著臉道看著自己的腿道:“這是你自己指的地方,可不是我找到這裏的,你這不是冤枉人麽?”


    小狗抱他的腿道:“那咱走。”


    佘萬霖搖頭,看著武帝道:“那上麵的爺爺是個砍頭的。”


    武帝氣笑了:“說什麽呢?”又看看小狗,便笑道:“這是~咱家~小狗?”


    看孩子眼睛紅腫,臉蛋也因為淚水鼻涕潤染,就被春風上了皴紅。


    他身邊的孩子大多幹淨伶俐,這樣狼狽的屬實少見,就頓住問:“這,這是怎麽了,小臉咋成了這樣了?”


    張民望早就看到了,聞言就有些心疼:“呦,這眼見是要皴裂了,這,這可了不得了,才將老奴就想說了,這麽一大片呢,明兒起了得多疼啊,我說郡王爺哎,您身邊伺候這人可不成啊。”


    他是老伴伴,也能恰恰好的搭話,並不是插言。


    佘青嶺哪懂的這個,仔細一看果然是這樣,就有些驚慌的抱起孩子,捏著下巴細細觀察,又求救一般看他哥道:“快!快傳太醫!”


    武帝都氣笑了:“還叫太醫,瞧你這個出息勁兒,不就是皴裂麽?”


    他從禦座上站起,徑直走到下麵一個小桌前,取了一個蝴蝶蘭草漆器小盒兒,打開走到佘青嶺麵前:“喏,趕緊給孩子圖上,今兒也別出去了,讓你小嫂子安排個地兒,孩子這樣總是不能見風了。”


    佘青嶺抬頭看了一下,卻是一盒奶白色的膏子,便問:“這是何物?”


    武帝笑笑,將東西往前一送:“你聞聞是啥。”


    佘青嶺低頭一聞,半天才分辨出來:“邵商老馬油?怎得這般香了?”


    “這話說的,富貴了,便是老馬油也噴香,你從前用的那是什麽,街麵十文一盒的粗糙東西,朕這是什麽?邵商歲供。”


    佘青嶺不服:“勞民傷財。”


    武帝嫌他羅嗦:“你起來,就賣嘴兒了,連個孩子都看不好。”


    他抬手將小狗提起來,小狗掙紮,他就坐下用腿夾住他,任他鬼哭狼嚎的要娘,卻手下毫不客氣的給小狗上了半盒馬油。


    就,多了……也沒人敢說。


    這兄弟倆旁若無人的陪著孩子忙亂,一個沒有郡王樣,一個也不像皇帝。


    “他娘呢?”


    “思兒傷了心脈,送到薑竹莊子將養幾日。”


    “娘~我要我娘!”


    “哎呀,你讓她別急,朕心裏有數。”


    “這都多少時日了,數呢!數到幾了?”


    “你別急麽,這人馬都出去十幾波了……”


    “你輕點,這是我孫臉兒,不是馬屁股!”


    小狗暴怒,好不容易掙紮出一隻手,抬手就把皇帝手裏的馬油掀翻了,又趁著大家一愣,他就蹦起,幾步跑到書櫃的夾縫鑽了進去了。


    武帝哈哈大笑,過去撈他,隻抓住一隻小鞋子。


    這下好了,滿大殿太監,外加一個大梁皇帝還有一位大梁郡王,就跑到夾縫那邊哄他出來。


    “你出來,給你糖吃。”


    “我要我娘!!”


    這群人都沒看到,大殿的一邊,譚唯同麵無表情,眼裏卻有譏諷。


    他打著外麵有事的名義上前告退,武帝聽到便不在意的擺手讓他下去。


    就連頭都不帶回的。


    小狗兒是個活泛的,心眼極其多的孩子。


    他看別人不給娘,就淒淒慘慘哭著說:“你,你們先把我那糖給我送進來……我要我娘。”


    這小孩兒太好玩了,武帝忍笑,用手比個距離說:“哎呀,這裏將這麽寬,你娘來了也放不進去啊……”


    小狗在縫隙裏想想,又看看左右,就愁苦的學他爺爺的樣子說:“啊,說的是啥啊,你且先把那糖給我,嗚……我要我娘……”


    佘青嶺忍耐不住,扭臉無聲笑了起來。


    這麽大年紀了,楊藻就推他肩膀,推完也樂了:“你這孫孫有趣,從前咋不常帶來呢?”


    佘青嶺翻白眼:“美的你,你家不是一堆麽?”


    武帝一擺手,捏起一塊一窩絲吃給小狗看:“合起來,也沒你這個有趣兒……”


    譚唯心走出東明殿,一抬頭便看到十數位太監弓腰提著食盒貼殿牆站立。


    這是皇爺的午膳。


    他自然知道皇爺用膳的數目,一數,果然便多了五提,這不用問,宮裏的老祖宗回來了,禦膳房必會給他老人家預備他喜歡吃的。


    這就是佘青嶺在大梁宮的地位。


    輕輕甩了一下袖子,故作疲乏的伸伸懶腰,譚唯同背手往外走。


    並無人知道,這一路他的心是猙獰般痛苦。


    他知道,就是自己再努力,再舔臉巴結也沒用。


    就算是日日歇息在龍床外的腳踏上,就恨不得添惡瘡膿血,人人都說他比皇子還要孝順,皇爺也把他當成了親兒子,其實,一切都是一場戲。


    皇爺要給老臣子們唱一場良心記,他也要唱一場受寵記給譚氏滿門。


    魚腹泡泡一捏便破,陳家一個排序都不在前的狗崽子來折騰,就憑他怎麽禍亂,帝王卻滿麵忍耐,慈愛是不遮掩的,這才是對自己家人的態度。


    阿爺果然說的沒錯,楊藻就是全天下最奸詐,最無恥的君主,他~也是沒有心的……


    就合該去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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