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春,這天便熱了起來。


    彭家寨在楊雲的整頓下,已經不會再襲擾臨近的郡縣,口碑也逐漸轉好,甚至有不少流民慕名前往,隻要不是作奸犯科之輩,都會被收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東阿的安全卻反而每況愈下,周圍時常會出現一些零散的馬賊或者逃兵,打劫過往的商隊和流民,甚至有一次半夜,西門竟然出現百餘名遊散,企圖攻打城門。


    雖然被反應過來的縣尉一通亂射給嚇跑了,但對縣民的心理壓力卻很大,楊雲已經不止一次聽人說起要離開東阿,往南,去往濮陽或者陳留,那邊靠近司隸,更安全一些。


    李蔓瑩也就這個話題悄悄問過他,但楊雲因為彭家寨的緣故不能走,更不放心兩姐弟離開,索性讓他們繼續留在這裏,實在不行,也能把他們送去彭家寨。


    幸好,薛家似乎也沒有離開的意思,李鐵柱還能繼續在他們府裏聽課,楊雲和李蔓瑩早上便會送李鐵柱去聽課,晚上再接他回家,中午讓他帶幾個豬肘子藏在懷裏,餓了的時候啃上幾口,將就著過了。


    有走的,也有來的,城裏的流民逐漸多了起來,他們不思生產,大多擠在大戶人家門口,掛一塊牌子,賣兒賣女,賣自己的也是常見。


    麵容姣好,打扮幹淨的孩子,會被大戶人家看上,當作家仆也好,當作繼生子也罷,往往打發幾袋糙米,就能得到對方父母的千恩萬謝。


    剩下的,運氣好被賣到風俗之地,盡管失了身子,但好歹還能湊合著活下去。外麵兵荒馬亂的,雖然東阿不像濮陽城,但有錢人家總還有些,吃慣了家菜,總要找幾朵野花,換換口味,調劑一下。


    運氣不好的,過上幾日,街麵或者牆根,就會多上幾具森森白骨,被縣吏裝上馬車,往城外一丟,就算走完了一生。


    每當路過薛府前的這段路,楊雲都會生出憐憫之心,但施舍卻是不再敢了。


    還記得那一次,李蔓瑩身上正好帶著羊肉,那是之前吃剩下的羊腿,她不舍得丟,用小刀從骨頭上削下殘肉,掛在院子裏,製成肉幹。


    走進薛府門前的街麵,她第一次看到成群結隊,男女老幼趴在地上的乞兒,於心不忍,就拿出懷裏的肉幹,想要遞給最近的一個女孩子。


    可沒想到,她這個舉動仿佛捅了馬蜂窩,整條街的乞兒全部圍了過來,小女孩餓了幾天,哪還有力氣,來不及把肉幹塞進嘴裏,就被別人搶走。


    可搶走的那人開心沒多久,就被另一個人打翻在地,肉幹也被人搶走了。


    逐漸的,整條街就為了一小塊肉幹陷入了混亂,廝打,踩踏,楊雲親眼看到之前那個小女孩,人群裏,也不知被誰推了一把,額頭撞在牆上,昏了過去。


    有幾個乞兒眼看搶不過,把目光對準了李蔓瑩,目露猙獰的衝了過來,卻被楊雲抬起腳踢出去十多米遠。其他的乞兒見了,縮了縮腦袋,斷了這個念頭,把注意力集中在某個乞兒手上的肉幹。


    那一天,李鐵柱缺了課,楊雲護著他和李蔓瑩回了家。


    後來聽說,那場騷亂越鬧越大,直到出動縣吏和薛家的家兵,打死了幾個刺頭,騷亂才逐漸平息下來。


    事後清點,這場騷亂死了十多人,大多是一些沒有還手之力的婦孺。至於騷亂的原因,卻是沒人追究,乞兒,死了也就死了,自然入不了那些大人的法眼。


    不過楊雲卻因此想了不少段子,說了不少故事,才讓李蔓瑩從自責中掙脫出來,破涕而笑。當她再經過薛府前的街麵時,就算咬破嘴唇,也不再輕易施舍食物。


    之後的日子,楊雲除了接送李鐵柱,也不太出去了,有時幫李蔓瑩做做家務,有時躲在屋裏,將記憶裏不時閃過的東西留在紙上,有時晏平來了,就聽他說一些寨子裏的事情,主要是關於鐵匠鋪,晏平知道他關心這個。


    這天,過了正午,李鐵柱意外的沒去聽課,手裏抓著一隻雞腿,歡欣的吃著。


    經過這些日子補充營養,他已經不複原先瘦弱的樣子,可以單手提起五斤的石鎖,個子也長高了,差不多到了李蔓瑩的下巴位置,眼神深邃堅毅,也不似過去木楞渙散的樣子。


    “鐵柱,先生真是這麽說的?”李蔓瑩看著滿嘴油水的李鐵柱,依然有些懷疑。


    李鐵柱點了點頭,咬下一片雞肉:“是啊,他昨天說要拜訪一位友人,所以今天不上課了。”


    “哦。”


    李蔓瑩看了他一眼,沒有繼續追問,李鐵柱的改變顯而易見,若換做以前,她早就刨根問底的問了下去。


    這時,院落外傳來了一個溫文爾雅的聲音:“你好,這裏是李鐵柱家嗎?”


    楊雲看了出去,不認識,是一個穿著儒衫的中年男人。


    不過李蔓瑩看了倒是“呀”的一聲,飛快放下手裏的東西,迎了上去:“仲德先生。”


    “李小姐。”仲德先生笑了起來,“看到你就知道找對地方了。”


    “先生,你怎麽來了。”


    那邊,李鐵柱也看清楚了來人,放下手裏的雞腿,先跑到水池邊洗了洗手,隨後開心的跑了過去。


    原來是薛府的先生,楊雲也站了起來,朝那邊走了過去,心裏卻有些奇怪,李鐵柱說他去拜訪友人,不知道來這裏幹什麽。


    “鐵柱。”仲德先生揉了揉李鐵柱的頭發,先向李蔓瑩解釋道:“我今日確實有事,所以薛府的課停了一天。”


    聽到先生這麽說,李蔓瑩才舒了口氣,她剛才還真是這麽想,以為李鐵柱騙她,先生過來興師問罪。


    “那先生這是路過?”


    仲德先生笑了笑,不答反問:“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呀,你看我。”李蔓瑩趕緊讓開房門,請他進來,“鐵柱,快去給先生倒杯水。”


    “好咧。”


    望著李鐵柱忙碌的身影,仲德先生欣慰的笑了一下:“最近鐵柱變化很大,不僅上課時候認真聽講,而且時常能舉一反三,有時說出的論點,連我這個先生都自愧不如。”


    “是嗎?我就知道鐵柱一定可以的。”李蔓瑩喜滋滋的笑了起來,可沒笑幾聲就醒悟過來,麵對仲德先生尷尬的說道,“沒有沒有,還要多謝先生的教導。”


    “別謝我,我可沒教他什麽。”仲德先生擺了擺手,將目光移到了楊雲身上,“倒是聽說他有個哥哥,時常會和他講一些故事。閑暇時我也讓鐵柱講給我聽過,許多故事確實發人深思。”


    “咳咳。”


    楊雲有些意外,沒想到薛府的先生竟然是專門為自己而來,不敢擺譜,連忙拱了拱手:“主要還是先生的功勞。在下楊雲,字啟明。”


    這些天,他給自己想了個字,啟明,連起來就是楊啟明,是他爸爸的名字。


    “程昱,字仲德。”


    聽到這個名字,楊雲眼角不易察覺的跳了一下,不過因為之前見過典韋的緣故,很快就恢複正常:“仲德先生,請坐,你今天是特意來找我的?”


    “不錯。”


    程昱坐下後,看到桌上的烤雞,誇張的搖了搖頭:“你們啊,真夠奢侈的,我在薛家這麽多年,可從來沒見他們中午吃過肉食。”


    “是楊雲哥哥說的,早餐吃好,中餐吃飽,晚餐吃少。”這個時候,李鐵柱也把水倒來了,一板一眼的說道,“中午,早上聽課消耗很大,下午還要繼續聽課,所以身體需要補充大量營養。”


    程昱來了興趣,瞥了楊雲一眼,好奇的問道:“是嗎?那早飯和晚飯呢?”


    “早飯是因為昨天晚上吃的都消耗掉了,所以需要及時補充營養。而晚上我們吃完就睡覺了,消耗少,所以需要吃少一點。”


    “消耗?聽上去有點道理。”


    程昱第一次聽說這種理論,想要駁斥又無從說起,隻好端起水,掩飾一下尷尬。


    隻不過,當他喝下第一口水以後,抿抿嘴,很快又喝了一口。


    井水如甘甜滑入食道,程昱低頭看著茶碗,像是發現了新大陸,驚奇的問道:“這水好像和我平時喝的不太一樣,這麽清澈?”


    “是啊,這是楊雲哥哥發明的。”


    程昱看著李鐵柱從水井裏打出水,先倒進一個竹筒,再用茶碗接住竹筒底部流出的水,拿回來以後,果然和他手裏的水一樣,清澈見底。


    “不過,這水還不可能喝,楊雲哥哥說要燒開以後才能喝,這樣才能殺死水裏麵的小蟲子。”


    “小蟲子?”


    “是啊,楊雲哥哥說了,水裏有很多我們看不見的小蟲子,所以我們喝了才會拉肚子,嚴重的話會得瘟疫。”


    “瘟疫?”程昱原本表情很輕鬆,就像是普通的老師回訪,但聽到瘟疫兩字以後,他瞬間換了臉色,鄭重其事的問道,“啟明是這麽看待瘟疫的?啟明……不介意我這麽叫你吧?”


    “不介意。”楊雲笑了笑,內心卻有些為難。


    看程昱的樣子,已年過半百,活脫脫一副後世老學究的樣子,若說實話,怕他把自己當成異教徒,綁在木架上燒死。


    但不說實話的話……


    楊雲又看了他一眼,難得遇見曆史上的名人,如果不用後世的知識來裝一裝,豈不是白來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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