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一第十七章 流民許伯英讀過密信,湊上燭火將帛書燒成灰燼,看著要幽昧的燭光下紛落灰白的灰燼,微微歎了一口氣。


    子陽秋看著他黯淡的神情,不知他這一歎是為漳台遭受慘受的民眾,還是體諒徐汝愚此時的心境,或許兼而有之。


    許伯英聲音稍顯嘶啞的說道:“你我甘願滯留在泉州,就是要讓宗政荀達有所懈怠,卻不料他如此梟戾,將漳台武陵變成一片焦土。”


    子陽秋沉重的點點頭,信中平鋪直敘,看不出多少波瀾,卻能想象建安堡、漳台城慘禍之烈。


    子陽秋不由擔心適逢其會的徐汝愚會做出怎樣的反應?說道:“僅僅將驍衛營與清江騎營調入漳台會有許多預想不到的困難。”


    “宗政家與普濟相互勾結已經半公開了,在這樣的情形下,楔入漳台是太多不利的因素,隻是這分密信所敘是十多天前的事情,那時汝愚剛剛得知漳台慘禍,一時之間也不會有什麽完善的辦法。”


    許伯英向驛館門口執戟而立的身影瞟了一眼,自從漳台慘禍傳開,宗政就在驛館外加強監視,城中加強了戒備。


    消息很難透進來,許伯英今日得到的密信是六天就送達泉州了,內線一直沒機會與驛館裏的人碰頭。


    城中的內線也好多日沒有收到北麵的消息了。


    子陽秋默然不語,聽了許伯英這番話,更是憂心忡忡,徐汝愚如果將漳台世家的殘餘勢力與民眾遷入清江了事,百夷該如何選擇?明昔的身份與百夷之王的消息雖然沒有得到確實,子陽秋卻認為徐汝愚不會在這點上欺瞞自己。


    子陽秋驀然開口:“子陽秋淺識兵法,但也知道浮地不爭、輕地不留。


    宗政家在為普濟海匪在陸上最大的代理勢力確實讓人詫異,我們原認為隻有宗政家的一個旁係參與其中。”


    “現在想來也不奇怪,南平雖然與普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但是當中隔著荊郡越郡近兩千裏之遙,許伯英的白石府也與普濟島隔著雍揚府。


    普濟隻有三十萬左右的島民,卻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保持十五萬以上的兵力,特別是越郡近年來堅壁清野,僅靠登陸掠奪已經填補不了普濟的物用缺口,軍糧的消耗又不能依賴於海外貿易,必然由陸上代理勢力秘密提供糧草。


    雍揚的世家已經給梳理了一遍,沒有發現與普濟島暗中勾結,能與普濟島勾結的,隻有是越郡與南閩沿海的世家勢力,公良友琴選擇宗政一族合作,卻是大膽又出人意料的。”


    “如此巨量的軍糧往來,確實隻有宗政這樣的大世家才能做到悄無聲息,不過宗政荀達已是南閩之王,以南閩的實力也沒有可能越過武陵山或是雲嶺向外擴張,宗政荀達與公良友琴相互勾結想要獲得什麽?”許伯英陷入深思,眼中流露出迷茫的光。


    清江遷民一萬五千眾押運著八萬擔糧食將在數日內從青楓峽的南端出口出來,繞過武陵邑西部近雲嶺的峽穀平原折入閩中山中部山區,越過閩中山,將出現在建安堡與漳台城中間的區域,然後折北而行,達到東陽堡。


    這一段路程長達五六百裏,而青楓峽與東陽堡的直接距離卻不足百裏。


    但是青楓峽與東陽堡之間閩中山巍然峻拔,馮遠程領著驍衛營的健勇翻越不足三百丈閩中山北山,尚且狼狽不堪,更不用說牛馬馱糧的糧隊了。


    閩中山南部。


    徐汝愚坐在高岩上,山下原野鬱鬱鬱蔥蔥延伸至天際無涯無垠,再往南就是漳州府的治所漳州城。


    宗政家在漳州城的守軍並無出營的跡象,似乎未曾發覺武陵邑中的異常。


    徐汝愚輕撫擱在膝上的星空、止水雙戈,聽著樹葉的碎響。


    為免補給線受製於人,隻有集中運送物資,如此迅速的大規模向漳台運送物資,想必宗政荀達也措手不及。


    雖然武陵邑與閩中山尚有大量的普濟海匪流竄,但無法組織出五千的兵力,卻是無法威脅這次集中補給的。


    驍衛營與清江騎營以及百夷秘營將士共兩千餘人沿著補給線活動。


    遷民中一半是樂清住民。


    隻要宗政家在漳州城的大軍不出動,這次補給可以保障漳台的物用堅持到明年春上。


    風林從遠處的山林中躍出,向這邊的高岩掠來,走到高岩下邊,抬頭看著徐汝愚緩緩睜開雙眼,說道:“糧隊已經都進入閩中山區的,馮將軍領著二千軍士駐進建安堡,宗政荀達在龍岩的大軍沒有異動。”


    徐汝愚立起身來,說道:“傳下令去,讓泉州的眼線重點調查當年支持宗政荀達繼承南閩王位的勢力。”


    風林頷首應是,抬頭時高岩卻無徐汝愚的身影。


    過了漳州城,流民淹塞路途。


    望著密密麻麻倒伏道畔的流民,徐汝愚心中暗恨。


    宗政荀達隻想將民眾趕離漳台與武陵地麵,卻沒有安置流民的辦法。


    從武陵與漳台兩地擁入漳州西南的流民近十萬之巨,龍泉與龍岩之間也有部分滯留在這裏。


    南閩南部的地區不同於北部,田地湖泊穀澤都被世家兼並得一幹二淨,哪有安置這些流民的地方?龍泉、龍岩之閩登陸的海匪已經退回海島,以宗族世家的慣例,那裏的田地都登入世家的田冊。


    “別走了,永嘉堡那邊的路封了,就是你越過小青山,到了泉州府還是沒有活路。”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過來,徐汝愚擰頭望去,卻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躺在枯黃的草堆上,嘴裏叼了根枯草,微仰著頭,斜窺自己。


    徐汝愚看過他身下墊的枯草都是齊根整齊割下,笑了笑,走過去徑直坐下。


    那人伸手一攔,說道:“你還是坐這邊來。”


    見徐汝愚聽話的走到另一邊坐下,狠命的嚼了嚼草根,啐吐到老遠,“你從哪裏過來的,看你精神不錯?”“東陽那裏,出來把家當都扛上了,沒餓著。”


    那人兩眼一亮,掃了徐汝愚一眼,“你把家當落在哪裏,要我派幾兄弟替你扛過來看著?”徐汝愚一笑,拍拍肩後的幹糧袋,說道:“現在隻剩下這一些了。”


    那人恨罵一聲,“鳥”,推了徐汝愚一把,大腳一張閉目養神。


    徐汝愚嘿嘿一笑,暗道:沒有生意可做。


    曆曆馬蹄傳來,徐汝愚抬頭向南望去,十多匹駿馬揚塵奔此處而來,道旁的流民紛紛站起來身迎上去。


    那人睜開雙眼,“圍個球。”


    站起身來,踮起腳往那邊望了兩眼,罵道:“爭個屁,賣給他還不如自己割肉吃來得命長,都給爺躺回,不要擋人看風景。”


    躺回幹草堆上。


    周圍流民紛紛散開,徐汝愚挨著那人尋了一處土壟坐下。


    那十多騎徐徐行至身前,一齊下了馬。


    為首的矮胖子走到那人麵前,說道:“散巴子,隻要你許我任選二千名漢子,永嘉堡將任這些流民通過。”


    散巴子啐罵一聲,吊眼看著矮胖子,“養了十八年,指出能給家人留條活路,你永嘉堡倒好,開口就要二千條漢子,他們的家人怎麽辦?”矮胖子嘿嘿一笑,說道:“這年歲隻顧得自己活命,你若不答應,你們就翻小青山去泉州吧。


    不過永嘉堡獵獸的堡丁一直在小青山上蹲著,你們莫要碰著給當作畜生打了。”


    散巴子勃然坐起,睜眼寒光懾住矮胖子,沉聲說道:“青焰軍進了東陽,海匪子還敢到漳台露個鳥,老人領著人再走回去。”


    看見北麵巡丁走來,閉口不語。


    矮胖子冷笑道:“有種你聲音再大點。


    哼,回去,你做夢吧,你領著人翻過雲再翻回來,看看還有剩下幾條命。


    青焰軍進入漳台怎麽樣,徐汝愚敢攻漳州城?”徐汝愚暗歎一聲,漳州城堵住流民歸路,以青焰軍麵前實力,實不能攻下一萬南閩衛軍駐守的漳州城。


    武陵邑與漳州邑是被兩側崇山峻嶺平峙在當中的長峽平原,毀棄的武陵城與漳州城正當長峽平原的險隘,閩中山的山陷通道也被十數座塢堡控製住,過長峽平原到泉州府去,勢必要通過兩城,不然隻有翻過兩側的山嶺。


    除非青焰軍攻下龍岩或是漳州的任一城,不然流民無路返鄉。


    清江加上百夷的兩萬精銳,也隻五萬左右,要防備盤踞在溫嶺城中的三四匪軍,清江那邊抽調不出兵力在漳台進行大規模的會戰。


    何況,溫嶺城近海,普濟海匪的數萬水軍隨時可以加入普濟步營中去,對清江進行致命的打擊。


    散巴子就是自己要尋的流民頭子,徐汝愚暗中感慶幸,想了半天卻沒想起武陵或是漳台有哪號人物名字中帶散字,心想:或許是流民中頗有威望的一人,看他體勻骨壯,息沉隱隱,身手倒可以一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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