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極,徐州陸府。


    陸府角落簡陋的草房內躺著一個身材瘦小的男童。男童雙目緊閉,小巧的劍眉皺成一團,蒼白的膚色上泛著病態的潮紅,額頭不斷冒出冷汗似是陷入了夢魘。


    夢中的人高冠鶴氅,眉目間冰雪盈盈,夢中人將年幼的自己抱在懷中,指著書簡上的句子念予自己,又讓自己複述。自己未能記住,夢中人也不惱,隻是輕輕彈了彈自己的額頭。陸青覺得夢中人的懷抱縈繞著絲絲冷梅香氣,細細察覺又似帶著幾縷冰雪的味道。陸青自己翻身抱住了夢中人,閉上眼睛將自己深深埋在溫暖的懷抱中。


    再次掙開眼睛,是滿眼的刀光血影,擁著自己的懷抱血肉模糊露出白骨森森。


    夢中人在自己耳邊低語:“阿青,這地獄血海中的無間罪業為師都為你應下,可好?”


    “不!”陸青心口劇痛,伸手抓去,指尖的人影化作幻影消失。


    陸青猛地驚醒,坐起捂著仍隱隱作痛的胸口大口喘息起來。手下是補丁打了一層又一層的麻布被單,環視四周是簡陋的柴木桌椅灰牆磚瓦,望了望自己幼小的身軀。陸青有些許恍惚,不知今夕是何夕。


    直到目光掃到桌上缺口粗瓷碗中放著的蛋餅時,陸青方才確信輪回鏡未曾騙自己,在自己立下誓言後讓自己回到了十歲生辰那日。


    陸青是徐州修真家族陸氏的旁支所出,說是旁支其實是較為體麵的說法,修真家族最不缺的就是家族子弟。陸青母親不知是何人,將陸青丟在本家的父親也失蹤已久,陸青再陸府的待遇其實和雜役沒有什麽分別。陸青走到桌前,將碗中的蛋餅用手指撚著一個角拿了出來。這個蛋餅是生辰時膳房廚娘給陸青做的,從小備受歧視欺淩的陸青養成了見人說話見鬼說鬼話的特點。廚娘平時被陸青的甜嘴誇的很是受用,又看陸青著實可憐。於是在十歲生日那天給陸青塞了一個蛋餅。


    可惜,現在這個蛋餅上落了一層灰。


    陸青偷偷拿回這個蛋餅時,被主家同是十歲的嫡子陸峰看到了。於是照例挨了一頓拳腳相加,蛋餅也在地上翻滾了幾圈。


    陸峰的父親陸春恨極了陸青,陸青小時候裝瘋賣傻努力求生存時並未深想緣由。多年後陸青回來血洗陸府方才從下人嘴裏敲出一些過往,當年陸青的父親曾大放光彩壓下主家嫡子太多,多年埋下的嫉恨被陸春歸結到了陸青身上,陸春作為族主自然不敢明麵上做太多的小動作,但是他天真無邪的兒子陸峰免不了常常給陸青穿穿小鞋。


    陸青和腹中的咕咕作響抗爭了一會,無奈將蛋餅的表皮揭了下來。從僵硬的餅上掰下一片放在嘴裏,就著泥沙已經沉澱的水喝了一口。味蕾傳來的糟糕信息讓陸青腦海中不斷浮現前世風光時吃過的各類珍饈美味,美酒清茶。即使如此,陸青仍然止不住內心的愉悅,揚起了嘴角。自己回到了一切開始之前,可以重新遇到那些記憶深處的人,這比世間任何享受都令陸青開心。


    第二日,陸青拿著掃帚和仆役們一起清掃院落,仆役們聚在一起除了□□便是相互交換些市井傳聞。從哪家娘子跟人私奔了至翠華樓的頭牌裙下風光。


    仆役甲掛著猥瑣的笑容問陸青想不想知道頭牌穿的是什麽顏色的褲子?陸青掛起天真的笑容並未搭話。


    那人自覺氣悶,又覺和一個孩子無法置氣便顧自說了下去。


    自從失去忘塵決,陸青常常不自主便會想起自己與師父的往事。


    陸青走過的修仙路上白骨累累,為命為利也曾跟不少人學過各種術法,但是能讓自己從心底珍重叫一聲師父的隻有一人,澹台明瑕。


    前世,陸青與陸峰虛與委蛇到十歲瑤光派開山收徒,陸青做巧賣乖讓陸峰帶著自己一起前去。當測靈師走到身旁時候,陸青不顧陸峰眼色,拿出多年積攢換來的靈石要求測試靈根。陸青連吃下三顆洗靈丹,依然沒有靈根。望著陸峰怨毒的目光,陸青心下知曉此番若回到陸府定是難以善了。


    陸青攔在測靈師身前,懇求測靈師讓他再試一次,測靈師搖搖頭道:“常人吃下一兩顆便會顯現靈根,即使是變異靈根吃下三顆也會顯現。況且洗靈丹材料珍貴,怎可浪費。你並沒有靈根,任命吧。”


    陸青激動的說道:“人若任命又怎算活著?”


    兩廂僵持中有一個聲音從旁傳來,帶著冰雪的氣息:“讓他再試一次。”


    陸青抬起頭望向聲源,來人高冠道袍,儀容清朗,眸色深灰迷蒙,衣色若新雪外罩著鶴羽大氅。滿室光華似乎都集在他一身之上。隻此一見,始信九天雲霄外有仙容絕世。


    道者摸了摸陸青的頭:“凡人何不可有慕道之心?你心中有大誌,如若願意,雖沒有靈根,澹台明瑕也願收你為徒。”


    “弟子陸青,拜見師尊。”


    陸青當即跪下向道者恭敬的磕了三個響頭。道者從測靈師手中再拿出一枚洗靈丹遞與陸青服下。陸青深呼一口氣,將手按上測靈晶石,漸漸的,透明的石頭變成了澄澈的紫。竟是萬中無一的雷靈根!


    在各種夾雜震驚豔羨嫉妒的眼神裏,道者牽起陸青的手走向門外的陽光裏。


    仆役們大嗓門的說話打斷了陸青的回憶,“你們知道麽,前幾日說是有幾個魔修流竄到了我們徐州來了,道宗正派了人去捉拿呢。”


    徐州。道宗。魔修。


    難道!


    掃帚從陸青的手心滑落在地,陸青一把揪住正在侃侃而談的仆役,急切問道:“今年可是乾元皇朝純寧帝三十八年?傳言裏魔修是否潛伏在應天城?”


    “你怎麽知道是應天……”


    陸青未等說完,飛跑向門外。


    前世記憶中瑤光派內背後竊竊私語聲又在耳邊響起:


    “那個澹台半瞎居然還撿了個寶,收了個雷靈根徒弟。”


    “有哪個世家弟子會當他的徒弟,是腦子進水了嗎?”


    “你們知道麽,澹台半瞎原來也是道宗宗主的得意門生,可惜在應天城一戰時不僅廢了根基,還成了半瞎,最後被道宗隨便發配到瑤光派來養老。”


    陸青拉著澹台明瑕的手站在假山背後看著不遠處隱隱竊笑的人影,“師父,我去教教他們如何說話。”


    “阿青,罷了……”澹台明瑕合掌攥住陸青握劍的手將洗雪劍拍回鞘內,望向陸青的雙眸深灰迷蒙,“他們說的是實話。何錯之有。”


    不行,我要去救師父。


    既追過往之事,改一切可悔之事,便決不允許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陸青回到自己的房間匆匆翻出自己攢下的一點點碎銀,便向陸府後門奔去。


    陸青剛跑到後門準備拉開門閂,突聽一聲大喝。


    “站住”,陸青回頭看去,正見陸峰被一群狐朋狗友簇擁著走了過來,眾人將陸青團團圍住。陸峰擺弄著手裏的細細的竹棍問道:“陸青,這麽匆匆忙忙的是去哪兒啊。”


    ‘真是漏屋偏逢隔夜雨。’陸青心道,一麵臉上擺出唯唯諾諾的神情:“二小姐說想吃桂花糖,讓我去買。”


    陸峰眯縫著一雙露著凶光的死魚眼,來來回回打量陸青,“陸青你該不會是覺得我陸府對你不住,想逃離陸府吧?”


    陸青麵色驚恐,急忙道:“族主待我恩重如山,少爺怎麽會如此說。”


    陸峰繞著陸青走了一圈,歪著頭想了想道:“你走吧。”


    陸青拉開門閂,準備離開。


    “等等。”陸峰又叫住陸青。“先別走,有件事情你得先替我辦了。”


    陸青木著臉低頭道:“少爺還何吩咐。”


    “拿過來,”陸峰從狐朋狗友的手裏拿出一個小瓷瓶扔給陸青,“走之前將這個喝了。”


    陸青突然想起前世刻意被遺忘的一些回憶片段,心中湧出不好的預感:“這是什麽?”


    “椒餾液,青州的稀罕玩意,專給修者逼供用的。柳哥非跟我吹這玩意人喝下去一定會啞,我偏覺得人喝下去不會有事。我們倆就打了一個賭,誰贏誰去翠微樓做東。你今天替我贏了這局,我包能以後記著你的好。”


    陸青將瓶子緊緊攥住,指骨用力幾近泛白。


    陸青按捺住心中洶湧而起的殺意,多年來四極大陸聽聞陸青二字無有不驚恐拜服者,沒想到今日竟被一個沒有絲毫修為的螻蟻所左右生死。。


    陸峰看到陸青僵住不動的樣子,用手中的竹棍指著陸青罵道,“賤奴才,你是自己喝,還是要我灌?”


    陸青知曉,他可以像上輩子一樣在揭蓋的時候假裝驚慌失措,失手摔碎瓷瓶,然後被這幫紈絝子弟一頓拳打腳踢關入柴房半月。


    畢竟後者的遭遇可比前者好太多。


    可惜自己等得了,師父等不了了。


    微一閉眼,心中已有決斷。


    陸青揭開蓋子,將瓶中液體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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