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寧溪城,除了洛蘿之外,還有另一位刁名在外的大小姐,名喚穆飛飛。大家一貫是覺得一山不容二虎,洛蘿若是和穆飛飛遇見了,隻怕會是勢同水火不共戴天,不過這樣也好,兩個人忙著互掐,倒是少了許多別人家的災難。哪知這穆飛飛同洛蘿遇見之後,非但沒有水火不容,反而相見恨晚一拍即合,兩個人更是鬧得寧溪城不得安寧。


    直到後來穆飛飛一家遷去邊關貿易之城後,眾人才算是鬆了口氣。


    迄今為止,穆飛飛離開寧溪城已有三年之久。最近城裏卻忽然又多了些閑言碎語,說是以前的寧溪霸王花——穆飛飛回來了!


    再說洛蘿。自那日在顧亦那裏吃了虧之後,她似乎認定了顧亦是自己死對頭,三天兩頭的就跑去書院找人麻煩。那顧亦卻也是個不好惹的,洛蘿要打架,他便陪著她打,隻是他漫不經心的幾個動作就能讓洛蘿慘兮兮的投降喊饒命,而洛蘿打不成就哭,那人卻對她的哭鬧視若無睹,就連洛蘿的殺手鐧撒嬌這一招,顧亦也完全不吃。


    更讓洛蘿生氣的是,洛崢近來完全不會幫著自己,似乎認定了顧亦是個乖巧的孩子,總覺得洛蘿是在沒事找事。而洛蘿不喜歡的雲瑤,似乎也對顧亦頗有些好感,有事沒事就在書院裏麵晃悠,隻是顧亦依然是那副冷淡的樣子,對雲瑤也未必有什麽不同。


    洛蘿覺得有股惡氣堵在喉嚨裏麵,吞不下去又吐不出來。


    等洛蘿聽說穆飛飛歸來寧溪城,還開了個小酒館的時候,已是數月之後。


    .


    洛蘿一半是想極了飛飛,一半又是急著和飛飛倒苦水,剛一聽到消息,就帶風帶塵的衝去了飛飛的酒館。


    等真的見到飛飛了,洛蘿又免不了頓了一頓,有些怔忪。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更何況是三年未見呢。


    櫃台邊站了幾個夥計,笑盈盈的招呼著客人。穆飛飛便是其中最為顯眼的一個。


    她正溫著壺酒,娉娉婷婷的站著,身姿有若弱楊柳扶風,讓人不自覺的生出些憐惜之心。穿了襲桃紅的織錦花籠裙,外麵披了件素白的軟煙羅蝶紋春衫,朦朦朧朧的瞧著那身桃紅愈發逗人喜歡了。鬆鬆梳了個墮馬髻,幾縷發絲垂下來,和雪白的肌膚相映,黑白分明。等穆飛飛回過頭來時,洛蘿更是覺得自己不認識這個人了。


    洛蘿對穆飛飛的印象大抵還停留在當年和自己胡作非為,一臉髒兮兮的模樣上。而此時穆飛飛雲鬢雪腮,描了彎彎的柳葉眉,眼尾染了些胭脂,更顯得眉目修長,風情萬種。


    再瞧瞧洛蘿,身材瘦瘦小小不說,還穿了萬年不變的窄袖勁裝,顏色暗沉,若非一張臉著實是貌美了些,隻怕真會讓人覺得是哪家調皮的小公子。


    瞧見洛蘿,一旁夥計笑著招呼了一聲:“原來是洛大小姐,可要喝些什麽?”


    穆飛飛這才抬起頭來。


    她挑眉瞧了洛蘿一眼,示意小二去招呼別的客人,隻自己對著洛蘿,笑裏帶嗔,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洛大小姐,今日居然有空來看看我,難得,真是難得,怎麽著,不追著那個什麽顧的跑了?真是可憐我穆飛飛,自打回了寧溪城以來,每日眼巴巴盼著你來看看我,奈何你洛蘿根本記都沒記起我這個人,倒真讓我望眼欲穿要化作那望夫石了。”


    穆飛飛說話時語速一向是極快的,話裏還夾槍帶棍,即便是對著洛蘿,也不會收斂半分。兩人以前在一起便是一個用拳頭一個用嘴,混的風生水起。


    等洛蘿嚼了一遍穆飛飛的話,腦筋轉過來的時候,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鬆了一口氣。


    ——果然這人就算穿著打扮外貌氣質全變了,骨子裏的尖酸刻薄還是變不了,她穆飛飛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洛蘿立刻笑嘻嘻的纏了上去,死皮賴臉道:“飛飛,飛飛,你可回來了,我想死你了。”


    穆飛飛道:“想死我了?我瞧著你這不活蹦亂跳活得挺開心的嘛。邊兒去,別擋著我生意。”


    洛蘿對著飛飛的時候,臉皮總是厚了半分的,笑著道:“三年不見,你穆飛飛說話還是如同搓了鶴頂紅一般。”


    穆飛飛回道:“我倒是大吃一驚呢,三年不見,你洛蘿卻變得這般重色忘義,我回來半月也不見你半個人影。是不是我穆飛飛繼續在邊關住下去,你那句想死你了就該變成想你死了?”


    “我哪裏敢。”洛蘿吐了吐舌頭,道,“隻是最近遇到了一個著實可惡的人……”


    穆飛飛打斷她:“可惡?我瞧著不像是可惡,誰那麽可惡會迷得你洛大小姐七葷八素找不著北啊,嘖嘖。”


    洛蘿近來仇視顧亦得很,雖然是自己糾纏不休,口頭上卻恨不得將關係撇的遠遠的。跺腳:“你再胡說,我就回家去了!”


    “得了得了。”穆飛飛放下燙的那壺酒,朝她翻了個白眼,“瞧你那德行,幾年不見還是這麽小肚雞腸,幾句話不中聽就哭哭啼啼的要回家了?要不要再叫上幾個人來揍我一頓啊?”


    她一串話跟連珠炮似的,壓根不給洛蘿半分辯解的機會。洛蘿憋了半天才憋出句:“彼此彼此,你也還是這麽討厭。”


    穆飛飛轉身取了兩隻杯子,挑眉道:“今個兒姐姐心情好,你若同我喝喝酒、說說話,我便不同你計較。不然我穆飛飛寧可讓這酒館打烊三日,有人要站在洛府門口罵你洛蘿三日。”


    洛蘿被穆飛飛扯著挑了個座兒坐下,心裏卻還想著自己方才那話怕是說錯了,她穆飛飛哪裏是“這麽”討厭,分明是比以前更討厭一百倍一千倍了,還臭不要臉。


    相似的人總是會惺惺相惜的。洛蘿雖然覺得穆飛飛討厭,但她自個兒卻是半分也不會討厭穆飛飛的。


    .


    話本子裏麵的豪俠都是極能喝的,所以洛蘿向來是不排斥飲酒,甚至於說,是有那麽點兒喜歡的。再說了,故事裏的知己相逢不都是不醉不歸的麽!


    洛蘿有一肚子話想和穆飛飛說,關於自己遭遇的,關於顧亦的,關於雲瑤的。竟全是些不開心的事。一句話一杯酒,頗有些借酒澆愁的味道。


    她酒量也還不錯,喝了半日,並沒有要醉倒的意思。隻是臉頰上飛了一抹薄紅,目光不似方才清透,多少帶了點迷離,唇兒愈發朱紅。便是穆飛飛一介女流,對上此時的洛蘿,也覺得被撩撥得怦然心動。


    周圍望向自己這桌的目光多了不少。


    隻是洛蘿言語間吐字清晰,又極有條理,便讓穆飛飛再次懷疑起這人究竟有沒有喝醉,隻好提醒了一句:“蘿兒,你少喝些。我這酒雖然不烈,喝多了到底不好。”


    洛蘿卻擺擺手,搖頭道:“我還能喝。”


    飛飛卻杵了杵她,拿眼神示意她:“蘿兒,有人在看你呢!”


    洛蘿順著飛飛的目光瞧了過去。


    .


    卻見與自己隔了兩桌的位置,正有位十五歲大小的少年公子,愣愣的看著自己這邊。


    那公子穿了身月牙兒白的長衫,皮膚也是瑩白如玉的。長了一張討喜的娃娃臉,眉眼間含了一絲羞赧,這份羞赧,在洛蘿與穆飛飛回頭看他的時候更加明顯了。


    穆飛飛拖長了調子不懷好意的哼了一聲,那公子立刻垂下臉。瞧不見他的表情,隻看到那露出的一雙耳尖紅得通透。


    洛蘿覺得有趣,高聲問道:“小公子,你在瞧什麽,不如說出來讓我也瞧瞧?”


    那人隻當沒聽到,掩飾般的端起杯子喝了口酒,臉上的紅色直蔓延到了脖子上。


    飛飛對誰都是快言快語的,不嗆死別人不罷休,唯獨對著自己客人時會留幾分薄麵。見那公子窘迫,洛蘿又有些迷離,穆飛飛忙扯住洛蘿袖子,嗔怪道:“少說幾句又不會少你塊肉,就你話多!你要怎麽鬧都給我去外麵鬧去,別在這裏攪和,壞了我生意!”


    洛蘿心想,“話多”這詞,該形容你穆飛飛才對,如何能用在自己身上呢?但倘若她真的這般說出了口,隻怕穆飛飛就真的會“話多”了。洛蘿又挑眉看了那公子一眼,對方也正偷偷瞟著她,一觸到洛蘿目光,就如同受驚了一般慌亂躲開,洛蘿也隻好訕訕的回過了頭。


    隻是那雙鋪了層羞澀和慌亂的眸子,蘊著點點星光,在洛蘿心裏泛了圈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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