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蘿的身體好像變成了一塊石頭一般,僵硬著一動也不動,臉蛋白的和紙一般,額上甚至還滲出細密的汗珠。她如此這般,倒真有些讓顧亦變了臉色,怔忪著輕輕喊了聲:“蘿兒?”


    洛蘿隻敢拿了一雙眼胡亂轉著,瞟到顧亦這邊時,眼眶裏已經含了一泡淚,水汪汪的。緊接著,她的身子好似不受控製一般,微微顫抖著,一張臉又白了些許。


    仿佛看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東西一般。


    顧亦是真被她嚇著了,立刻站起身來,要朝她走過去。他這一動作,驚得洛蘿頭上的蝶兒扇著翅膀便翩翩飛走了。洛蘿這才略略一垂首,仿佛心有餘悸,聲音也發著抖:“飛走了?”


    顧亦愣了愣,立刻明白過來,隻是還是走了過去,摸了摸她頭算是安撫,輕聲道:“是。”


    她總算是鬆了口氣,身體也軟了下來,又不想被顧亦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便依然埋著頭,偷偷摸摸的擦了擦眼睛,把那要掉不掉的淚珠子都擦幹淨了,才抬頭氣鼓鼓道:“都怨這花,都怨你!”


    顧亦哪有她想的神通廣大,抿了抿嘴,瞧著她還微微泛著紅的眼眶,便又沉默下來。


    洛蘿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極了各種蟲。天上飛的,樹上怕的,但凡是個蟲,不管樣子好不好看,她都怕到了極點。隻是就是怕得要死,嘴上怨得要死,她也沒舍得把那朵花給摘下來。


    這姑娘慣來是好強的,不願意把自己缺點暴露出去。顧亦見她緋紅著個臉,曉得她正尷尬著,又聽那說書的故事已經收了尾,便淡淡笑道:“我瞧下麵人越聚越多,賽龍舟該是要開始了,不如我們下去瞧熱鬧?”


    這陣人就分了兩股了。一股人去了萬花園賞花作詩,多是文人和大家閨秀們,一股人便圍到了蓮心湖邊上等著看比賽。洛蘿前些年同那些個小姐們在一起,便隻能隨著一同去萬花園,她雖是書院夫子的女兒,但是對於那些個平平仄仄著實沒什麽興趣,逛不了一會兒就嗬欠連連。她早就想去看看賽龍舟了!


    洛蘿扯了顧亦要往人群裏麵鑽,又聽得背後傳來個嬌脆的聲音叫她“蘿兒”,這便停下腳步,卻見著雲瑤亭亭立著,麵上還帶了淡淡的笑意。


    巧的是,雲瑤也戴了朵木槿,隻是顏色是紫的,若將那淺粉的木槿稱之為可愛,那這紫木槿便是妖嬈了。隻是木槿妖嬈,又怎抵得過雲瑤那一笑風華。


    前些時候雲瑤時常忙得腳不沾地,洛蘿也不好打擾她,這會兒不免驚異:“雲姐姐,你今日不忙了?”


    洛蘿隻當雲瑤是忙著開鋪子做生意,哪裏曉得前些日子雲瑤是忙著去和官府打點關係,前前後後做的都是無用功。雲瑤過來摸摸她頭,好笑:“今日這麽熱鬧,我要是還膩在鋪子裏,那還不把自己悶死。”雲瑤瞟了幾眼,見顧亦沒說話,對她已沒有前段時間的抗拒,便挽著洛蘿,笑道,“你們這是要去哪兒?我正要去看賽龍舟,不若一同去?”


    雲瑤說著話的時候,眼睛卻看著顧亦一動不動,仿佛那句話壓根兒不是在征求洛蘿的意見,而是顧亦的。她那目光好像是藏了一團火,熱熱烈烈的,燙得人無所遁形。顧亦見著洛蘿頭點的跟啄米似的,便也隻皺了皺眉,算是默許了。


    雲瑤慣例的關心了洛蘿身體幾句,兩人便嘰嘰喳喳的聊開了。顧亦聽了一會兒,也不由對雲瑤有些刮目相看,這女孩子年齡不大,見識倒是豐富,談吐更顯得有才華,便是書院那麽多學生,隻怕也及不上雲瑤一二。


    隻是顧亦又覺得有些奇怪。那奇怪的感覺,好像是從雲瑤本身散發出來的,但是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地方奇怪。


    還沒等走到湖邊,就猛然聽到一陣雷點般的鼓聲響起,“開始了開始了”洛蘿似乎覺得沒趕上一般,有些急了,雲瑤卻一把拉住她的手,道:“我們快些進去”,這就拉著她跑了起來。


    也不知道雲瑤是怎麽了,拉著她左拐右拐,淨往人多的地方鑽,等到了湖邊的時候,洛蘿環顧一番,已經不見顧亦的影子了。也不知道顧亦找不找得到自己二人,她看了會兒,想要提醒雲瑤,雲瑤卻用手拐碰了碰她,遙遙指著:“蘿兒蘿兒,你看那邊!那舟劃得可真快!”


    洛蘿是見不得熱鬧的,一下子就被比賽抓住了眼神,再也移不開半分,跟著那邊人劃槳的動作,喊了起來:“快點兒快點兒!”


    龍首高高昂起,劃槳的人整齊的吆喝著“嘿喲嘿喲”,小舟便如同被風推著一般,飛快的往前麵衝去。洛蘿仿佛自己贏了一般,開心的不得了,甚至拍起手來,眼睛笑彎得隻剩下兩條縫了。


    洛蘿就是這個樣子,嘴上不管說得再怎麽惦記,一遇到更新鮮的事物,就把剛才還惦記的給忘了。若不是女主光環開的大,她這樣的性子,哪裏值得別人喜歡她半分。


    雲瑤無法理解傻白甜,也討厭傻白甜。


    等洛蘿樂了一會兒,察覺到她開始左顧右盼之後,雲瑤終於也跟著看了一圈,這才剛剛想起一般,驚呼了聲:“顧公子呢?”


    洛蘿埋怨道:“剛才就想和你說的,結果被你岔開了。也不知道顧亦到底去哪兒了?”


    怪我咯?雲瑤心裏冷笑一番,見洛蘿神色恍惚,似乎真的惦記上顧亦了,急忙湊近她,滿臉有趣:“我們洛大小姐以前不是最看不上顧公子了麽?怎麽,現在一會兒不見就掛念上了?”


    洛蘿立刻反駁道:“是我叫他出來的,這會兒卻丟下他,太不仗義了些!”


    不管怎麽看,顧亦都不是“被丟下”就會出什麽事兒的人,這話說的未免太微妙了些。雲瑤依然笑著,言語卻不打算放過她:“是呀是呀,昨天可也膩在一起呢。”


    洛蘿盯著湖麵,眼神再沒亂瞟,仿佛很認真在看比賽一般:“昨天隻是碰巧遇上了,你知道我最討厭讀那些勞什子之乎者也了,我娘逼著我去念書,還讓他盯著我。所以,我一翻牆就被他給抓住了。”


    雲瑤似乎認定了那是借口,也不搭話,隻是笑:“蘿兒也到了待嫁的年紀了。”


    待嫁。


    這幾個月來,洛蘿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從雲瑤口中聽到時,也不曉得怎麽的,一下子竟然想起了穆飛飛。還有同自己頗有些尷尬的宋行簡。本來還以為、還以為……沒想到那兩人卻成了一對子。


    洛蘿沉默了一會兒,顯然對那件事還是有些芥蒂的。片刻後又抬起頭來,如今雲瑤同她關係好,她自然是不願意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在自己和雲瑤之間,便認認真真的問了聲:“不說我了。說起來,雲姐姐也長我兩歲,若是論嫁,也該是姐姐先的。你可有想嫁的人?”


    見洛蘿的話題已經被自己引到了這條路上來,雲瑤暗喜,麵上卻不動聲色,隻是笑了笑,搖搖頭,不作回答。這也是她平時對別人的態度,一旦聊到私事兒上,要麽敷衍幾句,要麽跑跑火車。


    許是怕洛蘿說到這裏就打住了,雲瑤對她眨了眨眼睛,有趣道:“你猜?”


    洛蘿對這種事情是有興趣的,連裝模作樣的推拒一下都沒有,就興致勃勃的猜測起來:“這寧溪城裏有頭有臉的公子哥們兒,可都在咱們書院裏麵了,難不成你看書書院裏的哪位小公子了?”


    雲瑤但笑不語,不是否認也不是肯定,洛蘿瞧她臉色瞧不明白,也就接著往下麵猜了:“難道是範家的大公子範儒?”


    雲瑤搖了搖頭,道:“金玉其外。”


    見她明明白白的否認了,洛蘿便接著猜下一個:“那是李家小三爺李冠玉?”


    雲瑤撇了撇嘴,又是搖頭:“招蜂引蝶。”


    “那……莫家小少爺莫嘉誌如何?”


    “高談闊論,裝模作樣。”


    ……


    兩人嘰嘰喳喳著,洛蘿居然一個不漏的把書院所有人的名字都念了一遍,到後來便隻顧著聽雲瑤的點評了,便笑著跟著點頭,隻覺得雲瑤對這些公子哥兒們的評論,真是一針見血,辛辣到位。


    隻是雲瑤到頭來都沒有一點點異樣,好似真的看不上書院的那些人一般。這全城姑娘們最想嫁的人都在這裏了,難不成雲瑤看上的還是別的誰?洛蘿眼珠子不停轉悠著,幾乎是絞盡腦汁的想著城中還有誰看起來和雲瑤搭配些,她從城東想到城西,腦子裏一個形象卻漸漸越來越明顯,仿佛逼著她把那個名字念出來一般:“……顧……顧亦?”


    雲瑤以前可不是成日對顧亦做出個少女懷春的表情來!就是性情大變之後,顧亦這個名字在她口中也比別的名字念得多了好多次,也時不時去書院同顧亦說說話。再想想他二人,一樣的好看,一樣的萬能,就是看起來不怎麽相似的性子,在這一思二想當中,仿佛生了些些相似——一樣的神秘;一樣的對你好的時候,又仿佛抗拒著你。


    洛蘿總覺得自己對著顧亦就該是高高在上的,顧亦在自家書院幫忙,就該聽自己的。便是大小姐對著下人一般。她總覺得,自己對顧亦那點特殊,並非想要獨占,隻是對下人的掌控。


    雲瑤見她臉色變幻,對她的心思猜了那麽七八,也不差幫顧亦潑那麽點冷水。便在洛蘿七上八下的忐忑中緩緩搖了搖頭,慢悠悠道:“論顧公子為人做事,確實讓人挑不出半分毛病。隻是……”


    洛蘿豎起耳朵。


    “隻是,顧公子輸就輸在家世上。我即便是同雲府斷了關係,終究是個大小姐,顧公子到底……”她瞟了眼,見洛蘿臉色煞白,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知曉她已經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又溫婉笑了笑,“我雲瑤要嫁自然是嫁給天下最好的男人,顧公子雖然好,可終歸不是最好,我會不甘心的。”


    聞言,洛蘿怔了一會兒。嫁給最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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