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地。(.)一片密林之中。一處竹樓之內。


    一個容貌俊美的年輕女子正泡在一個翻滾熱燙的木桶之中,雙目緊閉,麵露痛苦之色。木桶之中,一陣陣的腥氣隨著熱氣冒出,充斥著整個竹樓。


    木桶旁邊,坐著一位雞皮鶴發的老太太,看著木桶中的女子,時不時地歎上一口氣,眼中卻又似有極為滿意的神色。


    這名年輕女子,就是曾經的鄭三州三夫人。如今,她叫方憐兒。一心隻想報仇的方憐兒。


    木桶旁邊那位雞皮鶴發的老太太,乃是江湖之中最神秘的教派之一五毒教的教主,方婆婆。


    又泡得片刻之後,方憐兒的臉色愈加痛苦,牙關也咬得死死的,額頭之上的汗珠滾滾而下,也不知道是因為木桶之中的水溫過高,還是因為苦痛所致。


    方婆婆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緩步走到方憐兒的身後,手掌一翻,亮出一枚黑黝黝的長針,在方憐兒的頸椎之處一刺,方憐兒的神情立即舒緩了不少。


    方婆婆歎道:“丫頭,若是挺不住,就先出來吧。今天泡的時間也夠長了。”


    方憐兒睜開眼睛,咬牙說道:“師傅,徒兒挺得住!”


    方婆婆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唉,你這丫頭!”


    又過了幾盞茶的工夫後,木桶之中的水漸漸地停止了翻滾,木桶之中冒出的腥氣也漸漸地淡了。


    方婆婆說道:“丫頭,出來吧。藥力已經沒了。”


    方憐兒自木桶之中站起身來,全身盡赤,好似一個被煮熟了蝦子一般。方憐兒伸手取過木桶旁邊的長袍,批在身上,跨出木桶,對方婆婆拜倒道:“徒兒多謝師傅!”


    方婆婆歎道:“你這丫頭,既然已是老身的徒兒了,還總是這般為何?”


    方憐兒在地上對方婆婆磕了一個頭道:“師傅再造之恩,徒兒不能不謝!”


    磕罷頭後,方憐兒站起身來,對方婆婆說道:“師傅,來吧!”


    方婆婆歎道:“先休息休息吧。練功也不是你這樣練的。”


    方憐兒的眼中閃過一絲煞氣,說道:“師傅,血仇未報,徒兒不敢懈怠!”


    方婆婆複又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左手微垂,一條全身泛著青光的小蛇、一條尺許長的赤紅蜈蚣、一隻毛絨絨的泛藍蜘蛛、一隻巨大的黑色蠍子和一隻全身長滿了恐怖斑紋的蟾蜍立即從方婆婆的衣袖中落到地上,各自虎視眈眈。<strong>.</strong>


    方憐兒蹲下身去,將右手伸到五樣毒蟲之間,輕輕晃動了一下,五樣毒蟲立即躍躍欲試,卻又似有些退縮。


    方婆婆歎道:“你這丫頭,似你這等練法,連五聖都有些吃不消了。”


    方憐兒見五樣毒蟲畏畏縮縮,立即將右手一劃,分別劃過五樣毒蟲的身體。五樣毒蟲見方憐兒膽敢挑釁,頓時凶性大發,齊齊朝前一撲,狠狠地在方憐兒的右手或右臂之上咬了一口後,各自退開。


    五樣毒蟲這一咬,方憐兒的臉上再度現出痛苦之色。她的右手和右臂之上,立即泛出烏黑之色。烏黑之色瞬間化為五條黑線,沿著方憐兒的右臂上行,眼看就要到達其心髒位置之時,卻都停了下來,緩緩淡去。


    方憐兒又伸出左手,再度朝著五樣毒蟲一掃,五樣毒蟲又在其左手或左臂上各自狠狠地咬了一口。五條黑線再度出現在方憐兒的左臂上,順著她的左臂上行,終於到達其心髒的位置。方憐兒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朝前撲倒在地。


    那五樣毒蟲咬過這兩口之後,似乎都有些委頓。方憐兒這一前撲下來,幾乎將五樣毒蟲都撲在身下。五樣毒蟲見方憐兒撲來,居然齊齊地退了開去。


    方婆婆歎了一口氣,將五樣毒蟲收起,再將已經昏迷的方憐兒扶了起來,默默地歎道:“五毒之體啊,連五聖都怕了。”


    ……


    離千濤幫舊址逾百裏之遙的地方。一處荒山之中。一個山洞之內。一個蓬頭垢麵、形如厲鬼的人緩緩蘇醒。


    他是沙中玉。


    他沒有死。葬在他的棺木之中的,隻是一個相貌、身材、甚至是手上的老繭都與之極度相似的人。一個心甘情願為沙千濤父子和千濤幫去死的人。


    從滅門破幫的那一日起,沙中玉便已生無可戀。但他不能死。他還有大仇要報。幾百條人命的大仇。


    他知道,現在的他,相比於滅了他的門、破了他的幫的仇人來說,隻是螻蟻。但螻蟻,也可以在仇人的身上狠狠地咬上一口。前提是,仇人不知道還有他這樣一個螻蟻。


    所以,他毀了自己的容。他還吞了炭,毀了自己的聲。他甚至將自己手上曾經因為苦練他父親的刀法而留下的老繭給生生磨去。他不能讓仇人知道,他這樣的一個螻蟻還活在世上。


    他不知道仇人是誰。但他相信,他總有一天能夠找到仇人的蹤跡。


    他還不知道,江湖之中已經又發生了許多大事。這些天,他都是在這個山洞之中、在極度的疼痛和半昏迷之中渡過的。他的心,已經不痛了。死了的心,怎麽會痛?


    現在,他已經完全醒了。


    他要再入江湖。以一個螻蟻的身份,再入江湖。


    他要報仇。


    ……


    沙中玉蘇醒的時候,另外一個人也蘇醒了。一個少年。一個被一名邋遢老頭兒從陸家崖村的一處廢棄水井之中背出來的少年。


    這個少年自從被邋遢老頭兒救出之後,就一直昏迷。他受的傷太重了。屠村的人非常老練,也非常毒辣。陸家崖村被殺的人,要麽是被斷了頭,要麽就是被直接刺中了心髒。這個少年的傷,也在心髒的位置。


    他之所以還沒有死,隻是因為,他的心髒,生得比常人偏了少許。盡管如此,擊中他的那一下,還是傷了他的肺,傷了他的身。而且,他還隻是個少年。若不是救他的邋遢老頭兒很有幾下子,他早已死了。


    他一直在發燒。一邊發燒,一邊昏迷。昏迷之中,他沒有呻吟過一聲。他隻是一直緊皺著眉頭,緊咬著牙關。


    沙中玉蘇醒的時候,少年大叫一聲,也醒了過來。


    他想要起身,卻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額頭上立即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個坐在旁邊打瞌睡的邋遢老頭兒伸手將少年止住,說道:“孩子,別動!你的傷還沒複原。”


    少年看著邋遢老頭兒,用微弱的聲音問道:“老人家,您救了我?”


    邋遢老頭兒歎道:“孩子,先躺著,別說話。”


    少年接著問道:“老人家,村裏還有沒有其他的人?”


    邋遢老頭兒又歎了一口氣,說道:“孩子,我老頭子隻找到了你一個人。”


    少年急劇地咳嗽了幾聲,閉上眼睛,眼角淌下兩行淚水。


    邋遢老頭兒複又歎了一口氣,剛要說話,少年又睜開眼睛,一邊努力地將身體朝上撐,一邊對邋遢老頭兒說道:“老人家,可否留下尊姓大名?小子要走了。老人家的救命之恩,小子若是不死,必來相報!”


    邋遢老頭兒將少年止住,問道:“孩子,你要去哪裏?”


    少年答道:“老人家,我要去少林寺。”


    邋遢老頭兒歎道:“孩子,你想報仇?”


    少年咬牙說道:“老人家,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邋遢老頭兒問道:“孩子,你也姓陸?”


    少年答道:“老人家,我不姓陸。我姓江,是個孤兒。是陸家崖村的爺爺奶奶和叔叔嬸嬸們收留了我。現在,他們都沒了。”說到這裏,少年咬牙切齒。


    邋遢老頭兒歎道:“你這孩子,倒是有情有義。你既然碰到了我老頭子,便是與我老頭子有緣。孩子,你可願拜入我老頭子的門下?”


    少年驚喜地問道:“老人家,您能教我武功?”


    邋遢老頭兒笑道:“我老頭子的功夫,雖然沒有少林寺的功夫名氣響,卻也打得了狗。”


    少年微微一驚,仔細地打量了一下邋遢老頭兒,問道:“老人家,您是丐幫的?”


    邋遢老頭兒笑道:“是個機靈孩子。不錯。我老頭子是丐幫的。”


    少年一邊掙紮著想要起身,一邊說道:“請老人家收我為徒!我願入丐幫。”


    邋遢老頭兒將少年按住,笑道:“做了我老人家的徒弟,自然就是丐幫的弟子了。孩子,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咬牙說道:“師父,徒兒以前叫江狗兒。現在,徒兒叫江仇!”


    ……


    關中。一間簡陋的客棧之內。一個青年正在幫一名坐在輪椅之上的蒼老老者洗腳。


    青年一邊給蒼老老者洗腳,一邊說道:“杜叔,接下來,侄兒想往西北走。”


    蒼老老者點了點頭,說道:“往西北也好。”


    青年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低著頭繼續給老者老者洗腳。


    蒼老老者靜靜地坐在輪椅上,默默地在心中說道:“兩位兄弟,等我和老三為你們報了仇,我便來找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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