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八十高齡的秦檜,自老妻先去了以後,很少晚睡了,越晚越發睡不著的。


    秋日漸涼後,暖床的丫鬟已經過來幾回,讓他歇息了,隻是今夜秦檜心緒混亂如麻,仿佛有什麽事情要發生,根本毫無睡意,甚至湧起想上街走走的念頭,喚了幾聲,往日的老仆並未過來攙扶他,便覺得有些蹊蹺了。


    走到院中家裏的仆人家丁跪在那裏不讓他出去。


    “你們這是要幹什麽——”主事武朝中樞幾十年,一身威嚴並未因為身軀老邁而減退,喝斥中,跪著的一名仆人緊張的磕頭道:“大老爺身體重要,如今夜深氣寒,若是染了傷寒該如何是好。”


    秦檜直起僵硬的腰身,疑惑更甚,秦府離皇城不過一條街,疑惑起來時,他下意識的望向巍峨的城牆。


    隱約有廝殺聲傳來。


    他再看看黑壓壓跪下阻擋去路的人影,明白了什麽。


    轉身。


    白須怒張:“逆子!!!”


    自院中小間,秦熺走出來,見到老父憤怒的模樣,自知事情隱瞞不下去了,來到老人近前跪下磕頭,“父親大概已猜出,宮中有事變,今夜陛下駕崩了。”


    “汪直篡改遺詔,想要擁立新帝?”秦檜壓下胸中怒火,望著已經六十多歲的兒子,手指顫抖的指他:“所以你也加入了是不是?”


    “父親…”


    “老夫就問你是不是?”


    秦熺點頭,“是。”


    啪——


    一記耳光扇了過去,用力過大,反而讓秦檜跌跌撞撞的後退,“為父一生清譽毀於你之手,知不知道,你這是要拉著全家死絕啊!”


    跪著的秦熺,臉上還帶著紅印,跪著爬向老人想要攙扶,聲音戚然:“父親,你雖貴為樞密,可這麽多年來你閑賦在家,兒子也是老態龍鍾,就是想給子孫後輩們謀一條出路啊。”


    秦熺繼續說道:“父親無非擔心宮中那位九千歲罷了,可是父親有沒有想過,若是那白寧已經老死深宮中,誰人知道?或許是皇室故意這麽宣揚,好讓外人忌憚。”


    老人閉著上,嘴癟著沉默了。


    而後睜開望著這個當年過繼而來的兒子,歎了一口氣,“白寧若是像你這般說的無能,他四十年前就坐不上那九千歲的名號……你們根本不了解他……”


    *************


    “太子刺君造反,速速捉拿。”


    淒厲的聲響蔓延在太子東宮,皇城守將金虎一馬當先帶著三千餘人開始包圍這座宮殿,遭到東宮侍衛的抵抗,千餘百人占據要衝位置展開廝殺。


    火把的照耀下,汪直負著雙手大搖大擺走過宮中廣場,一身金邊點綴的蟒紋起起伏伏,身後數列麾下番子、錦衣衛足有七八百人,理也不理周圍殺作一團的東宮侍衛和皇城禁軍,徑直朝東宮過去。


    踏上石階,那裏也已經包圍,數十名東宮侍衛護衛中間一名看上去身形單薄的少年,見到汪直過來,馮寶麵帶怒容擠開包圍。


    “汪直!你膽敢謀反!!”他聲音不夠雄渾,卻也是大聲叱喝出來,一掌就推了過去。


    那邊,走來的太監並不接招,身子側了側躲開,伸手從懷裏掏出一份聖旨,抖開,朝周圍廝殺的人群喊道:“先帝聖旨在此,捉拿太子是真,冊立晉王趙乾也是真,若有疑問可上前查看。”


    “你顛倒黑白,以為咱家看不出!”馮寶猛的暴喝,雙手呼的打過去,有人衝來,被一掌打飛,他回頭吼道:“帶太子殿下離開,去無壽宮!!”


    汪直反應過來,然而被對方纏住,朝周圍番子、錦衣衛以及正過來的禁軍將領金虎吩咐:“速去捉拿太子,別讓一點小事驚動九千歲。”


    九千歲?


    很多人愣了一下,跨出的腳步遲疑,畢竟過去這麽多年,這個稱呼隻存在別人的閑談裏,真正涉及到時,還以為在聽故事……


    “還愣著做什麽,金將軍快去!!”


    人影混亂交雜,帶著數百名禁軍的金虎追出去時,有雨水濺在他頭上。


    ………..


    延福宮最深處,新起了一座宮殿,簡潔的殿門,四下清靜沒有一點聲音。


    燈籠延綿在廊下,有些駝背的人影走過了長廊,走過了房舍,花圃中在夜間綻放的花朵被他剪了下來,放進籃子裏,又去剪下一朵,然後裝滿,方才轉身往回走,慢吞吞的像一隻爬行的烏龜。


    “摘花就摘花,晚上偷偷摸摸的像什麽話。”


    有些駝背的身影在走過花園屋舍時,隔著窗戶裏麵有聲音出來,“是不是夜裏的花,要格外香一些?”


    “原來是師姐啊…”駝背的人停下慢騰的腳步,嘶啞蒼老的男音回道,然後又看看了手中的花籃,“夜裏的花才好啊,好多花都是夜裏綻放的,隻有這樣新鮮的花適合給師娘,怎麽搬到這裏來坐了?宮裏不是還有房子嘛。”


    “宮裏太冷了…一把老骨頭,冷的受不了,原本以為搬到外麵,哪知今晚又吵的很,外麵是不是鬧出事來了。”


    駝背的老者緩緩轉過身,望著天空,又埋下頭專心的走路,聲音也再道:“我去看看吧,鬧到這裏來,吵到師父師娘,這些人一個都別想活了……真是自尋死路啊。”


    門吱呀的在走遠的背影後麵推開,一名上了年紀的老嫗拄著拐杖走了出來,看了一眼隱隱泛起火一般顏色的天空,歎口氣也跟著往外走。


    …….


    漫天秋雨沙沙沙衝刷著石階,翻飛的步履踏踏踏的跑在上麵。


    雨中,身後數以百計的禁軍追在後麵,太子趙厚的侍衛反身撲過去,在長長的石階上殺了起來。


    人頭飛滾,滾下台階,血染紅了地上的秋雨。


    隨後,轟轟轟的腳步追襲而來,倉惶後看的趙厚跌倒,又趕緊爬起來,視線裏身形魁梧凶惡的將領拿一對金錘正殺來。


    步履踩掉了一隻,趙厚連滾帶爬的跑向那邊的殿門,小手奮力的拍打,呯呯的響。


    “舅爺爺,開門啊,救救厚兒,有人要殺我。”


    砰砰——


    “舅爺爺快開門啊,那人殺過來了!!”雨水濺在他稚嫩的臉上,看不出是淚水還是雨水。


    遠處追來的火把映著恐怖的人影慢慢罩住了拍打森嚴殿門的趙厚,那持著金錘的將領裂嘴猙獰的笑起來。


    “太子殿下,和末將走吧,這殿裏哪有什麽活人,再喊也沒用的。”


    嚇得縮在殿門下的趙厚,不死心的繼續拍打,直到那邊,汪直的身影趕了過來,才絕望的停下動作。


    “殿下,你讓咱家好找啊。”汪直舉步逼近過來。


    “你們不怕九千歲嗎?這裏是無壽宮,你們敢在本太子不敬,我舅爺爺會出來殺了你們——”雙腿蹬在地上,已經退無可退的太子大聲的嘶吼。


    圍過來的人群中,有人噗哧的笑出聲,響起微弱的嘲笑:“都幾十年了,還有沒有這個人都不知道……就算有,一個守著冰棺的七八十歲老家夥,你以為我們會怕嗎?”


    汪直攤攤手,袍袖揚了一下。


    眉頭挑著,帶著諂媚的怪笑,對趙奕說道:“看大家都不信了,你喊了半天,有人給你開門嗎?咱家一身武藝,放今天下,也少有人敵了,就算那七八十歲的老家夥出來,咱家也不是沒有可能對付。不過啊,他畢竟是廠公,大家都要尊重的,對吧,殿下?”


    “來,我們離開這裏,不要打擾他老人家休息。”


    就在他跨出一步的刹那,殿門陡然間吱嘎聲響起,讓眾人當場以為自己耳中出現了問題,再看時,宮門在視線緩緩打開。


    著白色宮袍的花白老人背負著雙手走出,微微有點駝背的看著他們,秋雨和夜風吹來時,袍擺獵獵飛起。


    渾濁的目光,帶著冷漠,就像看死人一樣。


    “剛剛你們誰說督主是老家夥的……”


    汪直也怔了一下,呢喃:“陳公公。”


    ps:二更,今天就沒了,明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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