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韌,你瘋了不成!”


    光天化日的,將士凱旋,楚京長街上,那麽多人,不說明章帝身旁的親隨和侍衛,更有著歸來的就跟在禦輦後的十萬軍隊!


    為何要刺殺明章帝,那是何韌的私事,是何韌的秘密,她不知道緣由,也不想知道,但拚上一條命來刺殺的,簡直不多見。


    究竟有什麽割舍不下的事,真值得拚上一條性命,隻為了不一定刺中的那一刀?


    她自來認為何韌是個聰明人,卻何至於做這件事!


    對麵那人卻倏而沉默下來,車廂裏靜的隻有兩人一沉一飄忽的呼吸聲,一下一下合著。


    許久,何韌才艱難地抬了手,握緊了掌心,蘊著十二萬分的不甘:


    “萱兒,你不知道……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他抬起頭,竟緩緩笑開,麵具擋的嚴實,連那完美誘人的唇線都遮的一絲不露。


    隻那雙眼睛,從眼尾往上,眼皮的棱線,黑密的眼睫,每一抹弧度都彰顯著這人的撼人風姿。


    崔璟萱聽過許多何韌的笑聲,酣暢的大笑,張揚灑脫的笑,逗弄她時得意的笑,魅意撩人的笑,研藥時陰陰的壞笑,被蘇先生整治時的無奈苦笑……


    但卻從未聽過這樣苦悶的生氣盡散,頹廢低落的笑:


    “可惜呐,還是失敗了……”


    綿長的低碎的笑還在車廂裏飄著,崔璟萱卻分明從他的笑聲裏聽出了他難得一見的脆弱――仿佛輕輕一碰,就會打碎他維持了數十年的堅韌和驕傲。


    “咳咳……”


    “你給我別說話!閉嘴!不想笑就別笑!”


    忍不住地,崔璟萱又喝了一聲,手上迅速摸出車廂裏一個小小的匣子,急急地從裏麵翻出一個瓶子,把一瓶子的金創藥粉盡數灑在他的傷處。


    聲音凶地緊,眼裏深處,隱著絲絲的慌亂。


    何韌這幅樣子,傷的如此重,她醫術再高明又有何用。他若是一心求死,那她怎麽救活他!


    “嗬嗬,好……”


    何韌看著她眼底的擔憂和驚怕,麵容不由緩緩地暖了起來,除了老夫人和蘇先生,他還有親人。


    他識得萱兒這麽久,刀抵在脖子上大抵這丫頭都是一派從容。想著,又不顧自己的傷處


    “萱兒……”


    今日,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從未想過能活著回去,不成功便成仁。


    卻未料到,他信心滿滿,用盡全力的一刀被人截了。


    九死一生!負箭而逃!若是不被抓住,那麽,這一絲的生機……


    “我並未想要拖累你……”


    他若是被圍,哪裏能全身而退,簡直天方夜譚。說起來,那個總是死人臉的師弟,竟還如此看得起他,這麽自信他能逃出去?!


    師弟截了他的刀刃,卻借著由頭放過了他。師妹……他隻是看著崔家這輛熟悉的馬車,不由自主地閃進來了而已。


    這是崔璟炎慣用的馬車,上麵那塊牌子,都是崔家大公子親題。作為自小跟崔璟炎混大的人,算起來,他大抵比崔璟晨都要坐的多些!


    裏麵的一應擺設都沒甚變化,大氣又細致,隻加了些女兒家慣用的物什,一如舊日的低調,內斂,卻又舒適享受地緊。是那個人的作風。


    “我知道。但現在,你要是不想拖累我,就給我撐著點,別這麽快死!”


    崔璟萱盯著他的眼睛,鎮定下來,認真無比地道。


    何韌這樣的人,怎麽會早早地就死掉,英年早逝的,不是命短就是天妒的英才,何韌,不過一個禍害,遺個百年,不在話下!


    況且,這樣年輕的人,憑何放棄自己的性命。一段命,多少人,爭也爭不來……


    “噠噠……噠噠……”車窗外,忽地有馬蹄聲漸漸靠近這邊。


    接著是整齊的踢踏的腳步聲和沉悶的鎧甲的聲音。隻聽這聲音便能知曉這支隊伍的令行禁止,訓練有素。


    京畿衛龐統領的手下!


    “車輛停行!搜查過了再放行――”


    聽著,是有騎軍和步兵小跑著過來。早知道出了這樣的事,自是有禁衛軍來搜查。卻不想,竟這樣快!


    今日裏,因著圍觀回京的將士,街市上車輛頗多,處處擁擠著,倒不能一時就一一查到。


    崔璟萱透過簾子看了還隔了幾排的士兵,當機立斷地打開車廂底的夾層,極小心地避開他的傷處,側著讓何韌躺了進去。


    沒別的地方可選!


    這裏隻有這一處可藏人的。夾層不大,有些憋屈,但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這些。


    把何韌安置好,又迅速收了地上印了血跡的地毯,撕碎兩個散味的香囊。京都貴族的車裏,大都備著這樣的小物什,以防常日陰蔽著的車廂染了異味。


    崔璟萱揮著手,把氣味盈滿整個車廂,血腥的氣味果真被壓了下去,滿滿的都是樹木的濃鬱清香。


    剛做完這些,不過幾瞬,便聽得外麵有粗曠的男聲衝著這邊喊:


    “這邊的幾輛馬車都是哪家的?例行搜查。把簾子掀開!”


    “三皇子,您這邊請……”外麵那聲音又接著恭敬地道了一句。


    聲音裏滿是尊崇和敬畏。


    來追查的不止京畿衛,還有三皇子?


    不由地,崔璟萱心底的壓力更沉了些。三皇子在西線的運籌帷幄,決勝千裏,美名幾乎傳遍了京都,不,整個大楚大抵也都知曉。


    百姓隻知皇室的三位皇子個個驍勇善戰,機謀過人,在街巷裏歡呼著,西線的勝利指日可待。


    朝臣們,權臣們,世家貴族們看到的卻遠不止這些。


    西線五年,先有二皇子,後有四皇子,無一不驚才,笑到最後的,卻是不顯山不顯水的三皇子!


    三皇子用這一場戰役,得了軍心,得了民心。京都遲遲站不了隊的官員們,這才清楚地看到,一向內斂冰冷的三皇子,野心有多大,實力又有多少!


    “何韌,你可真的要撐住啊……”低低的歎息聲在車廂裏響起,稍縱即逝。


    崔璟萱呼了口氣,緩緩掀開簾子。母親同出自王氏,算起來,這位,也是她的表哥。她兩位哥哥都效命的主子!


    外麵的光影跳進來,十三四歲的少女靜靜跪坐著,素手放在身前交握著,平靜的外表下,無人窺見她手心裏細細密密的汗液。


    何韌,不能暴露,哪怕是麵對三皇子!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無比熟悉又陌生的麵頰,阿拙在一旁,竟有些麵色複雜:


    刀裁的鬢角,高挺的鼻梁,沉默冷肅的冰冷氣質,還有,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瞳孔。


    上了疆場的男子,身上更現出鐵血的風采,俊美一如當初,更上過戰場的人,身上總是有種罌粟般禁欲又勾人的氣質。


    若說她先前所見,那人是他常用的那把寬厚而犀利的冷劍,無華,穩實,使起來卻刃刃帶血,隱在暗中等待著一擊致命。


    那現在,他便是雲霧縹緲的莨山。隻見其頂,便知其浩淼博大,細處卻掩在霧裏,不動如山,不窺分毫。


    “陳……”


    止了險些脫口而出的稱呼,崔璟萱斂了眉俯首:


    “三皇子。”


    心裏,還是壓不住地泛起層層波濤,竟是他?伈郡的失語的陳師兄?是三皇子楚宸?!


    陳楚。他曾經寫在她手心裏這樣寫。


    陳楚,陳楚……楚宸……楚宸!


    原來如此,蘇先生口口喚的,是宸小子,不是陳小子!


    時隔五年未見的師兄,一朝變成素未謀麵的皇室之人。


    崔璟萱垂著手,睫毛微顫,當真不知該在這位麵前擺出一個什麽姿態。


    楚宸看著車廂裏端坐著的,已長成窈窕淑女的女孩點了點頭。麵容隱晦地帶了些幾不可見的暖意。


    “這是安國公府崔家的小姐。”楚宸微側過頭,朝身後的京畿衛左副將道。


    他認得她?!崔璟萱微垂著的麵上,飛快地閃過一絲驚訝。莫非,他一直知道她的身份?


    聽得是崔府,見著這樣一位端莊貴氣的貴女,那左副將有些讚歎又有些頭大,京都世家,哪個是他惹得起的,搜查她們,碰到個脾氣不好的,真是……


    “崔小姐,皇上遇刺,我們公事公辦,還請諒解。”他冷著臉肅起了聲音,一副鐵麵無私的模樣。


    趕緊搜查完,別在這裏耽誤功夫。追查刺客,時間緊急!


    幸而,眼前這位是個好說話的:


    “自然。將軍辛苦,那便查罷。”崔璟萱頷首,聲音輕柔,端的好風度。


    不經意間,崔璟萱不動聲色瞥過一眼看不出表情的楚宸。讓這左副將來查也好,若是楚宸,她當真沒有幾分瞞過他的自信。


    即便是同門,他知道她,她卻對他沒有一星半點的了解,她更沒有自信,這人會站在她這邊幫她!


    聽她如此說,那左副將倒放下了心,對麵前這位小姐印象又好了些,正要提著刀上去,卻忽地被楚宸攔了:


    “我來查罷。”


    左副將瞧了眼崔璟萱,了然地點了點頭。也是,這等事情,三皇子好歹身份貴重,由他來搜查,這身份再矜貴的小姐也無話可說了罷!


    楚宸踏上車廂,車廂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擺設一目了然,楚宸從跪坐在車廂側角的她麵前擦身而過,當真一絲不苟地搜查起來。


    走到那處暗層上。他停下了步子,不知在沉吟著什麽,麵色靜的可怕。


    整個車廂裏,落針可聞。


    崔璟萱隻覺地心被什麽揪著,悶悶地難受地緊。驚慌,忐忑,緊張,茫然。從未有過如此跌宕起伏的心境。


    果然,楚宸的氣場實在強大,她的心性修煉還是不夠。枉她重生一場!


    暗自自嘲一回,看著楚宸,又不由思緒萬千。不知,楚宸他認出來何韌了嗎?他親自來搜查,又是為何?


    同門師兄妹,敵地過他所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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