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一晃而過。宮宴的前一日晚間,何韌終於醒了過來。


    這已是她中箭昏迷的第三日。


    第一日之後,便隻有崔璟萱和阿拙踩著時辰日日來換藥照看著。診了脈,瞧著脈象已經慢慢平穩下來,卻還是因著那一日失血過多,憂思太甚以至於體虛地遲遲不能醒過來。


    直到這時,崔璟萱推門進去,隔著層層紗幔隱約霧蒙蒙地看見她坐起來的半邊身影,怔了幾瞬,這才落了口氣。


    屋裏沒有點燈,索性天色還未完全暗下來,這裏布置地粗曠,一應擺設也不過隻那幾件,還勉強能看清一些。


    “你醒了。”


    何韌的麵上這回沒帶麵具遮掩,她的神色,也坦然無比,絲毫沒有因為自己的身份被拆穿而驚慌,以一個新的最真實的麵容出現在熟悉的人麵前,也不覺局促。


    重傷未愈,看起來複原地不錯,還有心情調笑一句。倒是,還是韌那幅樣子和作風。


    “是,托崔家神醫的福,我竟還撿回一條命來。”


    眼尾處掃過崔璟萱端著一隻小小的藥碗走進來,她倚著床欄勾起唇角笑了笑,手上撫著什麽,語氣還是那般華麗癡纏,引起人心裏陣陣酥癢:


    “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竟把我的鬼麵麵具給摔壞了。”


    說著,她仿似愈加懊惱起來,明媚的顏色生動起來,麵上的蒼白被掩,美豔不不可方物!生生逼地人不敢直視:


    “這可是我最喜歡的一片。”


    崔璟萱走近,朝她手裏瞥一眼,這才看清她手上那般憐惜地撫著的,是那日覆在她臉上的黑色鬼麵。


    放下手上的小碗,細瞧,果然,那麵具側頰邊線處有了一角缺口。


    不過,麵具哪有人勾人視線。


    崔璟萱這幾日陪著,也瞧慣了何韌的容貌,這會卻還是驚心地瞧著她的麗色。以前隻道他一個男子,卻有著女子都羞慚的魅惑,現在竟覺得她是女子,才更加教人移不開眼。


    這樣一襲簡單的衣衫,也能穿出這樣的風味!


    “萱兒……”


    “你莫不是瞧我瞧呆了~”


    崔璟萱回了回神,不由撫額,掩飾性地把手邊的小碗遞給她,示意她盡快服藥:


    “你倒真適應自己的新裝扮。”


    “呐,萱兒,算來……我有許多年沒穿女裝了。沒想到……”


    不願看見她的低迷,崔璟萱轉過視線,塞了一隻梅子進何韌口中,難得地調侃她道:


    “我,是叫你卉姐姐,還是韌?”


    何韌挑起眉,開懷地笑起來,聲音裏的哀絕散去,仿佛還是那個張揚邪肆的血錡首領:


    “哈~其實,我還是盼著萱兒喊我一聲韌、哥、哥。”


    韌哥哥。


    她們第一次見麵的最後,何韌讓崔璟萱喚她韌哥哥,可惜,最終都沒得逞一回。


    忽地想起了什麽,崔璟萱看了一眼喝著藥眉頭微皺的她,唇角微動:


    “西華姐……她也見過你的容貌了。”


    京都長一輩的人大都知道,前靖南王妃樺芮長公主有一極親密的知交好友。便是當年的慶陽候夫人。


    瞧著何韌的麵貌便知當年的慶陽候夫人何等傾城之色。樺芮長公主長於皇家,見慣了背叛與虛情,隻這一個能被她瞧上的性情又極與她相合的,兩人一見如故,義結金蘭,這段手帕交稱地上是京都一段佳話。


    兩家的孩子,便也因著這層緣由走動的極親近。柳燁與何家大公子便是極好的兄弟,柳西華與何韌,也是青梅竹馬。


    何家慘遭滅門之禍時,何家親友都明哲保身作壁上觀的時候,是樺芮長公主跪求宮中求情,又冒著被厭棄的風險從刑台上把何家一百多口性命接過一一妥帖安葬。


    聽聞,長公主在何家的靈前披麻戴孝跪了兩日夜,體力不支暈倒才被靖南王接回府裏,為此,還遭了宮中一番斥責。


    何韌聽著,眼裏閃過複雜的神色,那日,原來不是幻覺,喚著她卉兒的果真是西華!


    心緒不平,何韌忽地忍不住地咳了咳,有點點血腥味湧上喉尖,她掩唇,壓下胸口的疼痛。


    崔璟萱扶著她,有些憂心。先前在多寶齋的談話又冒上心頭。


    “有時候,報仇,有很多種方法。韌,你好像挑了一條最沒意義的。”


    “陳……宸師兄說,他可以幫你。”


    對於崔璟萱知道了自己的事,她倒不意外,教她驚訝的,反而是崔璟萱,


    楚宸是崔璟炎那家夥的主子,她早就知道。這回,要做說客,難道不應該是崔家那黑心蓮來勸服她投歸三皇子門下嗎?


    萱兒……怎麽會是萱兒?!


    雖然死人臉師弟那日放過了她,也算是救了她這個同門‘師兄’。但楚家的人,她一個都不願意相信。楚宸,也隻比其他的楚家人能讓她瞧地順眼一點點!


    “嗬,他能怎麽幫我?”


    何家的案情,有安國公府老夫人傾力幫著,她努力了那麽多年,尚且做著無用功。若是容易,她便不會孤注一擲地做出刺殺的決定了。


    當年的事情,還能如何查,死去的一百多條冤魂,又怎麽去告慰!幫?楚宸他怎麽幫!


    何韌的眸子裏盡是沉沉的陰鬱和悲痛,崔璟萱定定看著她的神色,壓低了聲音,認真無比。


    “幫何家平反,讓慶陽候府沉冤昭雪。”


    ……


    第二日的宮宴定在朝陽宮,那是楚宮裏最大的宮殿,恢宏大氣,金碧輝煌。曆來用於舉行各種大型典禮儀式,十幾根描金漆染合抱的柱子挺立在殿裏,地方確是寬敞。


    此番宮宴也是熱鬧地緊,說是晚宴,不過申時,各家官員和親眷便陸續入了宮,宮門口停放著幾排的馬車,把宮城的四個偏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自明章帝遇襲,宮裏的防範做的更周到了些,進宮的臣子和女眷免不得被層層仔細地檢查一番。


    人多了,侯著折騰著便耽擱了半響,有親近的品級高的命婦有幸得了召見去覲見皇後,品級低的,自是得不了這份優待,隻進了朝陽宮的偏殿侯著。


    調來侍候的宮婢少有不懂規矩的,步履輕盈著捧著杯盞,來去匆匆,卻也十分井然有序,分毫不見騷亂,皇後雖不得寵,治理後宮倒是好手段。


    崔家去的不算早,男眷女眷在宮門口分開,老夫人被王氏和二夫人摻著,三夫人咬咬牙隻得在後麵跟著。


    “璟萱,照看著你幾個妹妹。”


    崔璟萱最為年長,俯首應了老夫人的吩咐,帶著幾個妹妹也是謹著規矩,時時提點著。


    因著太後常宣,她斂著眉眼,心裏倒是沉靜地不起分毫波瀾,墨發攏起,一襲淺藍色百水裙,水芙色紗帶曼挑腰際,走的款步姍姍,環佩服帖著,風姿綽約,清雅又不失貴氣,端是一派大家風範。


    崔錦詞和崔依依初次入宮,平日裏規矩不差,現下瞧著巍峨的宮殿,也不可避免緊張地緊,盯著前麵崔璟萱落落大方的舉動,羨歎著,更加不敢行差一步。


    幾個姑娘還小,這樣的宮宴,隻怕惹了事擔個殿前失儀不敬帝後的罪,正三品以上可帶庶女,正好,前頭的四位姑娘便都帶了來。


    “宣――各位夫人小姐進殿!”有尖利的嗓音在殿門口響起,朱紅色門扇大開,打破了長久的等待。


    殿內長桌擺放地整齊規矩,上麵置著精致的糕點,膳食也等各人落座後一件件呈了上來,樣樣出挑,別出心裁。


    不過,也就瞧著好看,準備地早,更是早已放地冰涼,宮裏的宴席,誰還指著吃飽不成。


    何況,在這樣莊重的宴席上,言行舉止得仔細著。尤其是女眷,宗婦貴女和各府的夫人們,更是萬分注意自己的儀態,力求端莊優雅,每抬箸,筷子動幾下,喝幾盞,都得計量著。


    如何吃地好!


    帝後還未到,殿內坐的近的家眷便寒暄起來,氣氛漸漸和暖起來。


    王氏在京中素有美名,崔家的旁邊安排著先皇的妹妹懿安長公主及其夫家閔淮侯府,崔家下首是濮陽伯府和驃騎將軍府餘家,幾家的夫人與王氏小聲地交談著,氣氛也頗為融洽。


    懿安長公主喜歡孩子,極慈祥地喚了幾個女孩到她跟前,一人賞了一串手釧。


    末了,還對著老夫人讚了一番:“姐姐好福氣,有這麽幾個水靈又乖巧的孫女,我瞧著都羨慕地很呢!不像我府上那個潑猴兒,這會子,怕是還在鬧騰皇後娘娘,一點都不讓人省心。”


    對麵正是定國公府和懷北候府,林菀也在,裝扮清新脫俗,發間一支蝶釵翩然欲飛。她臻首微垂,持著一杯玉盞輕晃,一舉一動都有著一股說不出的美感。


    崔璟萱的視線不過停頓一瞬,就要越過去,便見她也正朝著這邊看過來,對著她綻出一抹柔和的微笑,唇角微動,似是喚了聲什麽,便朝著她端了端酒杯,眉宇間,很是親近。


    說來,這是崔璟萱第二次參加宮宴,上一回,還是前麵的年宴。匆匆一回,花枝招展各有特色的嬪妃們便紛繁地看花了眼,這一回,看著各家的夫人和小姐,更是撫額。


    “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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