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大曆國有七大世家。民間可不知帝王,卻無不知這七家的。


    所謂世族,盤根糾纏,世代蜿蜒擴展著,一個不留神,它便已成了連天子帝王都動搖不了的龐然大物,張著血盆大口,繼續去吞噬權勢利益,甚至把觸角滲入皇家,企圖去完全掌控這個帝國。


    這份蓬然的野心,大約永遠不會休止。除非它死,或者,有一日,被連根拔起。


    當今這世道,庶族不比貴族,貴族不比士族。士族子弟們,高冠博帶,鉛粉敷麵,縱酒聲色,真可謂是人間風流,名士瀟灑。


    但這士族裏的庶人……嗬,可就沒有這番仙人般的境遇了。


    根係紮於姑蘇的傅家,是這七家之末。雖為末,但也隻限於京都那幾家罷了。明眼人瞧地清楚,這傅家,心思可大著哩!


    傅家有三個名揚天下的,一是它姑蘇本宅的浩然秀,姑蘇本就是好地方,傅家占了這靈地,宅子修地也是不俗,樓閣林立連成一片,壯闊無比,貴重卻不失清華,斐然。天子出行,多番下榻,其讚譽自是不用多提。


    二是傅家的家學。士族的傳承,哪家都是極致,傅家自是差不離,幾家列在一處,傅家倒是多出文豪,比之七家之首王家,也是不弱多少。


    三是傅家的如玉公子。傅家出美男,這似乎已成了個傳統,甚至於,也算是家族的底蘊了。


    這一代,風名尤盛。大公子傅坤,二公子傅綸,三公子傅沅,四公子傅廖。個個鍾靈毓秀,容姿不俗。也是稱奇,傅家女,都未有這般美名。


    智慧即美德,但在這個時代,美麗,確是比淵博的才識更叫人稱讚頌揚的美德了。


    甘徳二十一年,傅家三公子傅沅高中探花,踏馬遊街,萬人空巷!所到之處,擲果迎車,百姓莫不歡呼雀躍,驚讚連連!


    傅沅的姝色,怕是臨國青陽都有傳頌。


    這個十九歲的少年,以他的傾城之色和不遜於容貌的才華教人深深銘記。


    卻不知,這樣的人是否果真遭了天妒。


    甘徳二十三年,傅家探花急病,逝。


    有傳言,傅家公子的靈堂上,大厲的羅刹將軍似乎都去了。時過幾十載,百姓裏,還有惋惜聲不絕。


    無人注意,第二年,姑蘇的桃花,似乎也開的分外豔。


    ――*――正文分割線――*――


    【正文】


    大厲京都昌城。冬。


    時辰還不算晚,但天色已然暗了,深深的街巷裏,各家各戶早早熄了燈,門窗緊掩,避著外麵的寒風。不知是哪家,斷斷續續地,總有一兩聲狗吠傳來。月色明亮,靜靜照著這方天地。


    出了往城門外走,便是一片亂葬崗,這年冬天,天兒寒地疾,窮苦人家有熬不過去的,已經死了不少人,邊郊地區,還起了股時疾。


    城門還沒關,但這個時間,往常也不會有人進出了。今個,倒有些不同,一輛馬車正踢踢踏踏地使過來,馬車前坐著個灰衫的有些佝僂的身影。帽簷遮地很低,看不清麵容。


    遠遠地瞧見了那馬車慢慢悠悠地使過來,守城的軍爺火氣忒大,這都什麽時辰了還趕著出城,偏要勞煩他們,這天這麽冷,受凍的可是他們!


    不甘願地離了那方違製燃起來的火堆,果然更冷了些,穿著單薄皮裘的軍爺把手縮在袖裏,腳步跺地砰砰直響。


    “幹嘛的?!早點幹嘛去了!挑著這個時候出城!”一出口,火氣就忍不住地飆出來。


    讓他意外的,車門前那人,卻隻微微掀了掀眼皮,歇著側他一眼,身子都沒動分毫。


    那軍爺更氣,正要粗著嗓子吼上一句,卻見那人漫不經心地翻了翻衣兜,一塊令牌就被他舉了出來。


    不用看字,就憑那金閃閃爍人眼光的顏色,便知這是什麽物什了。


    那軍爺撲通一聲就跪了下去,腦袋垂地極低,聲音抖著,顫音明顯:“大人饒命,是小的眼不識泰山,得罪了大人,饒命,饒命!”


    守門的人,無論守的什麽門,他們,往往都是最識實務,最能曲的下膝蓋的,跪著的軍爺眼光瞟過那人的手指,驚覺這顏色慘白的厲害,心一跳,垂下頭,再不敢多言。


    那人冷哼一聲,收回令牌便朝城外走去。


    “大人慢走。”軍爺仍垂著頭,等瞧著那馬車過了城門,才從鼻孔緩緩籲了口氣,化成白霧團團升起。


    這個時辰,怎麽會有宮裏的人拿著令牌出城?乖乖,那令牌,足金啊!那手,分明是常年不見陽光的陰出來的。那得是多高級的禁衛暗影!謝天謝地,幸好他剛才言語也不甚過火。


    搓著冰寒的手,那軍爺慶幸著,又不禁暗自琢磨起來,不知那車裏,拉的是哪位王公貴人,居然勞動得這樣的大人。


    想著,忽然又打了個冷戰,身體哆嗦著。今年冬天,真冷啊!這是,要下雪了?


    那馬車仍舊向前走著,越走,周圍卻越寂靜,天更黑了,那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車前的馬夫,看了麵前的亂葬場一眼,這般觸目驚心的又讓人做嘔的場麵在他眼底,似乎也不算什麽。


    他頓了頓,伸手掀開馬車的簾子,淡漠地從來沒有一絲神色的眼底竟也劃過一絲歎息。


    沒有人知道,那車廂裏所謂的貴人,其實是個半死不活的人,或者,也死的隻剩一口氣了。


    月色透過簾子照在車廂裏,一個青衣男子靜靜躺在裏麵,衣袖遮住了半邊臉頰,脖頸處實在看不清被什麽所傷,隻能看到傷勢仿佛很重,有汩汩的血不斷湧出,濡濕了大半衣服,緊緊地貼在他的瓷器般的肌膚上。


    他整個人不自覺地蜷縮著,束發的玉冠不知丟在哪裏,頭發散亂,狼狽不堪。但借著月光,隻一眼,也能看清那半張白玉般的麵龐。


    飽滿的額頭下上揚的眉峰斜飛入鬢,濃黑而整齊有型,遠山一般如霧籠著股桀然的風采,此刻卻微微蹙著。他的睫毛長而翹,每一根都漂亮到極致,底下,是白皙挺直的鼻梁,飽滿的唇瓣也緊緊抿著。他的眼睛闔著,蟬翼般剔透瑩潤,不知道,睜開又是怎樣的瀲灩!


    這張臉,簡直難以形容的完美無暇!


    怎生有這樣漂亮的男人!


    他的呼吸極弱,卻還是被生硬地從車廂裏拖了出來。又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


    “傅大人,抱歉了。”


    那車夫看了他驚心動魄的眉宇一眼,到底皇命不可違,他冷酷地抽出自己腰側的刀,幹脆利落地一下。


    “撲呲”


    正中心髒。隻有細微的聲音傳來。


    地上那人終於斷了脈搏。微弱的呼吸也再不可聞。車夫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這樣任務,終於結束了。


    不過一條更可惜點的性命。要說無辜,也算,不過,誰叫他攤上個庶子的命格!


    ……


    “汪――汪――”虛弱的狗吠聲響起,冬日裏,無處覓食,它們同樣饑餓到了極點。


    “呷――吧唧――吧唧”


    ……


    鮮紅的血液漸被風嚎幹,暗紅色地糊在泥土上,好冷……這土,是不是也都慢慢僵著凍住了。


    傅沅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最後一刻了,現在竟還有一絲意識,怕也是回光返照,或者,大約心裏的不甘和怨念太深了罷!


    她怎能不恨,怎能不怨!


    傅家!傅家!好一個生她養她的家族!皇帝好男風,嗬,她就成了邀寵獻媚的工具!笑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殘破的嘶啞的帶著血的喉嚨裏忽地發出了陣陰森刺骨的笑聲。


    她笑著,大約也隻自己聽地清楚,空洞地睜不開的眸子卻沁出淚來。


    生為庶女,卑微的妾室姨娘早死,卻給她瞞了身份。她記事起,便是傅家不受寵的甚至形同奴仆的三公子。呼來罵去,打罰隨意,


    她從來都知道自己是女兒身,也從來知道,哪怕是裝作庶子,但自己同樣地命比草賤!死了,怕是也一卷草席,誰也不知地就這麽去了。


    所以,她想活!哪怕苟且,哪怕卑微,她隻想活著!死了,誰還記得她,誰還知道,傅家有個三公子!


    她隱忍,她掙紮,她活了二十二年,最風光時,踏馬遊街,官拜朝堂。女子又如何,她是傅沅!


    秦湛說,好女千萬,難求一傅沅。


    嘁,他隨口一說,倒傳了滿京,如今她聽見了。可惜,再見不到他了!那家夥,怕是還不知她出事的消息。


    她想著,又忍不住地想冷笑幾聲。


    蒼天不仁!憑甚,那些傷她害她欺她辱她的人都還好好活著,傅家,周家,王家!她不甘!


    她傅沅指天立誓,若是能重來,她絕不忍讓半分!欠她的,她不討回來,誓不為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陰寒的笑聲斷斷續續地縈繞在這方天空,京郊這片亂葬崗,陰森地宛如地獄。


    雪……


    下雪了……


    一片比一片大的雪壓下來。落地無聲。這世間再一次靜下來,死一般的寂靜。這樣純潔的雪,底下的肮髒卻被埋地幹淨,半點不聞。


    “嘀――”


    “檢測到宿主怨氣達上值,強製安裝――”


    “嘀――禍國係統安裝完畢,待重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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