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轎沿著京都內城轉了一圈,彎彎繞繞地過了幾個巷子和街坊,終於趕著吉時停在了宸王府門前。


    宸王單立的府邸,在京都西南城角,府邸占地確是夠大,但位置卻有些偏了,尤其與襄王坐落在西市的宅子相比,這地段並不十分盡如人意。


    但宸王大婚,衝著宸王來的賓客倒半點不少。擠擠攘攘坐了滿堂,哪一個阾出去都是跺跺腳震動 一方的人物。


    吹吹打打的樂響聲傳來,門口的立著的管家麻利地吩咐鳴了鞭。幾大串粗厚的鞭炮,劈裏啪啦一陣聲響,喜慶的紅色和震耳的鞭響霎時把喜慶氛圍簇上了最高點。


    “王爺和王妃到了!”


    “王爺和王妃到了!”


    門口的小廝們小跑著往裏傳著話。


    不僅宴廳裏王府裏來赴宴的賓客官員及府眷,就是坐下的幾位皇子公主,都有些坐不住了。


    安國公嫡女一百四十抬嫁妝實在忒的讓眾人咋舌!紅的刺眼的箱籠和裹著的紅色綢布晃花了人眼,一抬抬搬進來,更是壯闊地拉成長長一線。


    這架勢,幾乎比得上個公主出嫁。


    實際上,安國公夫人恨不得塞更多,但到底不能盡數。箱子真是個個壓得鼓鼓囊囊,一點沒給安國公府省錢。自然,能叫安國公府陪嫁如此多的嫁妝,宸王府陪的更多。


    多到讓安國公夫人都有些詫異,她是知道自己那個皇後堂姐是個多麽不靠譜的母親,對於廢太子楚軒和宸王楚宸兩人,幾乎沒有付出多少,要說絲毫不放在心上,也是使得的。


    她才不相信皇後會為了自個兒兒子的婚事這麽上心,還費心去準備這麽些件的聘禮。聽聞三皇子前幾年在邊關時作為不小,莫不是在戰場上積的寶貝都用來娶媳婦兒了?


    王氏驚訝了。宸王是個什麽人,她作為姨母,到底多少知道一些,那是要爭金鑾殿的人!而且,是自家兩個兒子選擇的主子!宸王要用銀財的地方多了,這門親事,他隻要做的中規中矩就行,不求有功,但求他無過。


    但到底,他做出的這番看重和認真的態度,讓人本就不報什麽希望的心會瞬間熨帖一點。


    一瞬間,王氏對這門親事的不滿意程度下降了那麽一點。


    宸王不論是因著安國公府還是因著王家而表的這番態度,反正,她是受用了。


    ……


    祁王坐著,不著痕跡勾了抹笑,然後在一眾兄弟姐妹裏偏了頭專門對著二皇子含義莫名地出了聲,咋舌著讚歎,眸光閃爍,也不知到底在謀算什麽:


    “安國公這麽闊氣,給女兒陪了這麽多嫁妝。想必,二皇兄的嶽家也不會少了給二嫂的。”


    襄王陰著臉,知道自己這個弟弟是個有心思的,也不欲理他,隻是到底臉色更不好了些。


    另一邊不知是真單純還是在暗地裏插刀子的六皇子笑的開懷,靈動的大眼狡黠眯起,一仰頭半是喟歎地解釋:


    “三嫂可是安國公府嫡長女,又得府裏邊太夫人和王家老太公喜歡,那嫁妝哪能少了。”


    說罷,張了一張討喜麵容的少年還比劃著嘖嘖得做了個比較:“我瞧著,這跟怡安的嫁妝也差不離了。”


    怡安,是八公主楚苒的封號。劉貴妃自來會在麵上做人,尤其會在明章帝麵前做人,雖然鎮國將軍府壓了婚期,讓排行為長的襄王落了先。但就是心裏不舒服,也打發自個膝下的八公主和二皇子來給宸王道喜。好一番手足情深。


    八公主驕傲難馴,本就不樂意來湊熱鬧,聽了這話,哪裏忍得一個自己討厭的大臣之女騎到自己頭上,當下在宴席上發不得火,但還是蹭的一下站起身子,怒目手一揚就摔了麵前乘著熱茶的杯子:


    “她哪裏配跟我比!”


    話音未落,就拿起鞭子蹬蹬蹬跑了出去。紅色裙裾一閃便沒了蹤影。任性嬌蠻半點沒收斂,一番動作也引得坐的近的幾桌的賓客都看了過來。


    襄王在她背後皺了皺眉,這幾年的曆練讓曾經的二皇子都學著沉下氣來,但到底對這個妹妹實在沒多大的好感,隻是在一邊看著,也沒有絲毫追上去的意思。


    這麽大個人了,一天慣會惹事,言語間口無遮攔,也就母妃把她如此寵著!但好歹身邊派的侍衛也多,想著襄王便直接撂過不管——任誰給這位脾氣大還愛惹事的公主收拾爛攤子收拾慣了也會煩!


    “宸王妃這此後底子真是足足的了。”


    對著宸王妃雄厚的嫁妝,坐下還在驚歎著議論紛紛。


    聽得襄王都有些煩躁,端了杯酒仰脖灌下,鎮國將軍府不舍女兒,他有什麽辦法,逼嫁不成?他就是再心急想要借勢於未來王妃家的兵權,再覬覦,也沒用啊!人家又不恨嫁!


    ……


    府門口,自然比裏麵熱鬧許多,紅色地毯鋪著,周圍圍了大圈的好事者,看著停下的迎親隊伍議論紛紛,還有孩提的笑鬧聲夾雜其中。花轎前,楚宸翻身下馬,紅衣一甩,便站到了地上,五皇子彎身從身邊托盤裏取出一把弓,並幾隻箭羽。轉身遞給宸王。


    三箭定乾坤。射天。射地。射轎。


    楚宸接過,在唱禮嬤嬤滿是喜色尾音上挑的吉祥話裏毫不拖泥帶水地嗖嗖嗖射了三箭。一氣嗬成的三箭,那人眉眼依舊平穩無波,隻隱隱有非凡的霸氣流於其間。


    動作之精準,氣勢之博厲,配著俊麗的麵容和紅的耀目的衣服,渾然非同凡響。


    這樣的喜事,但一身紅裝的新郎官這一霎的氣勢和凶利炯然的眼神,以及一瞬間泄露出來的威壓震的湊近的老嬤嬤都有些花容失色。


    “邦——”白色尾羽在轎上顫巍巍抖著。


    “好!”圍觀的賓客們倒是離得遠,沒有被震懾到,反而麵龐興奮地稱讚著楚宸的射藝。


    過火盆,跨馬鞍。崔璟萱由侍竹和喜嬤嬤扶著,一步步走向鴻錦盡頭。


    幾個封王的王爺被分了府,倒是一件好事。


    比如說,至少楚宸和崔璟萱大婚當日不用急著進宮在明章帝和皇後太後那裏露個臉行個禮。隻是,作為宸王生母,這麽大的日子,皇後到底紆尊降貴來了一趟宸王府。


    一襲鳳袍的皇後娘娘在主場上坐著,除了後麵的近身女官,旁邊還坐了位氣質迥異的幽蘭沉靜的妃嬪。是四皇子也就是祁王的生母,蘭妃。


    比起蘭妃那麵上佯裝的期盼心切,王皇後卻紋絲不動,一副漠不關心的堪稱冷漠的架勢,隻坐在那裏品茶,絲毫瞧不出等著迎親眾人回來的焦切和心急。


    小兒子娶親這件事的重量在王皇後眼裏,怕是連明章帝昨兒歇在了哪個宮妃的溫柔鄉裏這樣的消息都比不得。若不是太後發了命令,還有蘭妃在一旁瞧著,怕是連來這一趟,王皇後都是不屑來的。


    “娘娘,宸王和王妃回來了。”身邊有小太監急匆匆從前堂穿回來,跪在地上向皇後稟報。


    “嗯。”皇後娘娘呢,淡淡嗯一聲,便再無作為。


    就是不說瞧慣了這態度的宮女太監,就連旁邊跟著她來的蘭妃都莫名尷尬和歎息一陣。就是離王爺王妃過來還有一段時辰,不需要多焦急,但好歹……做做樣子也好,不過表個態度!


    王爺大婚自然繁瑣,開祠堂敬先祖,朝拜宮城……直到繁縟的禮節都完畢,已經堪堪過了幾個時辰,兩個新人一身紅衣拜在堂前,皇後才終於懶懶漫不經心地把目光從自己的指尖移了開。


    底下一對男女,男子麵如冠玉,長身玉立地站著,斂著眉眼,仍見氣場不俗。那紅綢另一端的女子,蓋頭蓋著,隱約可見底下的麗色,身段勻稱,紅色腰封束著纖腰楚楚。


    是一對玉人。太後親手挑選又竭力促成的孫媳。能不好麽?


    定睛看了一眼,皇後便又恢複了冷淡神情。


    高冠垂珠的公公不敢冷場,也不敢耽誤時辰,按著儀程絲毫不受影響地扯直了嗓子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別人還沒如何,宣禮的公公倒是太過用力而唱的麵頰通紅。


    不知怎的,或許這周圍的氣氛太過壯烈,熱油伴著火浪烹炸著,楚宸彎腰的一瞬,清晰的感覺到一股難言的湧動泛起在心潮。仿佛有什麽東西,變了。


    宸王抑製不住的暈上了臉頰--廳裏擁的人太多,有些熱了。


    五皇子倒瞧個正著,但到底,他隻是又轉眼多瞧了崔璟萱被遮住的臉幾眼,便不再多關注。


    “禮成,送入洞房。”公公高聲唱諾,仿佛貼著胸腔傳出來,用盡了最後所有的力氣。


    伴著起哄聲,崔璟萱被楚宸用紅綢牽著朝裏間的院子走去,離得還有段距離,擔心她看不見被絆倒,旁邊有丫鬟婆子近身小心跟著,還一路小聲指點著。


    初來不熟悉這府裏環境,崔璟萱手裏握著蘋果和小鏡子,正暈暈沉沉被動地被一群人簇擁著下一處小台階,抬腳間,她忽的覺得有人的臂膀在她身後環過來,虛虛地又極紳士地護著她的腰肢。


    自然,這個時候,這個位置,這樣做的,隻能是楚宸。


    崔璟萱眨了眨眼,側頭看了一眼那出現在她右側腰間的寬闊大掌,有些不自覺地往左側的楚宸旁邊微微靠了靠。


    一路被護著,什麽都瞧不見,本該煩躁而不安的,但除了視覺,其他的感官愈發清晰,比如周邊的淺淺呼吸,她耳側楚宸強有力的心跳聲……還有,他環著她的臂彎溫暖而安穩,竟讓她難得地終於生了些現世之感。


    這是她的大婚,沒錯。


    一路這樣走著,不過半刻便終於到了目的地。崔璟萱被安置在微咯的床鋪上,又有紛繁的腳步聲在麵前來回走動。宸王換了身衣物匆匆出去應付賓客。阿拙和侍竹留在院裏陪著崔璟萱。


    到了宸王府,侍竹也乖巧下來,寧願不開口也不敢多行一步路,多說一句話。崔璟萱瞧著,倒是放心。


    不過一個人微微沉了會神,也沒過許久,約莫隻是過了小半個時辰,就又聽得熱鬧的走動說話聲,阿拙彎下身子在她耳邊小聲地稟:


    “宸王回來了。”


    楚宸帶著一衫的淡薄酒氣坐到了她旁邊。隱約瞧著,有一個嬤嬤蹲下身子把兩人的衣袍係了個角。


    口裏仍舊是各樣的吉祥話,帶著又是許多的禮程儀式,不過興許是宸王的冷煞氣場的緣故,連周圍熱鬧的氛圍都生生打了幾個折扣。喜嬤嬤也沒拖延,倒豆子般奉承道喜,說了一天也沒見疲累,隻是說的趕了些,像極了恨不得早些說完就溜的模樣。


    不過自來敏感的崔璟萱卻連這古怪都沒察覺,隻聽得嬤嬤一長串的快語裏倏忽蹦出來這樣一句滿是喜慶的聲音:


    “王爺,揭蓋頭罷。”


    楚宸捏著柄烙著個同心結係了紅繩的金色喜稱,微頓一下,便徑直挑開了那紅紗。


    蓋頭被掀起,遮著目光的礙眼物什終於掉落下去,除了從未覺得的視野明亮,崔璟萱眼裏,一眼便瞧見了周圍一圈笑成菊花似的仆婦嬤嬤,並……拿著喜稱的楚宸。


    視野裏沒有其他的主子,空大的屋裏,沒有親近的妯娌女眷來見新婦。不過想想也是自然,宸王之上,隻有廢太子娶了妃,這裏……自然是沒有妯娌的,至於公主,宮中也沒有嫡係長公主,其餘的,怕是也不敢來。


    崔璟萱還有閑心考量這裏的人物,卻不知這裏站著的,都已經呆了。包括拿著秤杆的楚宸。


    瓶裏插著的杜鵑在紅燭映照下豔麗非常,但再豔麗也比不過床上坐著的女子。


    “王妃真是個俊人兒,老奴真是從未見過這樣標致的姑娘!”旁邊的婆子嬤嬤笑的諂媚。


    從未仔細上過妝容的崔璟萱,自己都覺得這張妝驚豔,更遑論別人。


    不濃的粉脂,幾筆瞧著簡單而實則鄭重無比的勾畫,每一點都勾勒地恰到好處,那眉那眼,那唇那額,明豔尊華,又帶著清麗的嫵媚,仿似褪了最後一點的稚嫩,直勾勾地晃人眼睛。


    楚宸覺得好像這屋裏比方才的廳裏還更熱了些。


    想必還是人多的原因。


    宸王思索著揮退了那杵在這裏的嬤嬤帶著崔璟萱的近身婢子,自然,臨走,那嬤嬤留下了最後一樣東西。


    崔璟萱不沾酒,於是宸王妃直直地看著那托盤裏的杯子,心裏怵了怵。


    “無事,不是酒。”楚宸看著她這模樣便是了然。從旁邊的小幾上拿過那兩杯酒,


    “……”崔璟萱轉頭,先是驚訝,又是恍然了悟。心裏感念宸王的細心和妥帖,但動了動嘴,忽的不知道該叫他什麽。


    尷尬了。叫師兄?呸,叫殿下?呸呸呸!


    呆呆的宸王妃掩飾性地拿起杯子,爽快地不知道嘴裏什麽滋味地幹了交杯酒。宸王也沒矯情,雙臂交錯開,也一飲而盡。


    這酒還詭異地摻了些梨花白的清冽香氣,但酒杯放下了,確實沒有酒的那種辛辣,這種掩人耳目的酒水,倒確實不錯。


    崔璟萱抿著唇,回憶著醇淤在喉間的酒香,一時又是沉默。


    倒是楚宸先出了聲。


    “今日辛苦。累了吧?”


    崔璟萱重重點了點頭,被他這話一問,好似回到了一同被蘇先生教著練劍的日子,無限的親近和熟稔之意油然而生。肩膀卸了力氣,懶懶放鬆下來,在心裏安慰自己,到底還是親近又熟悉的人,總比那些從來不認識的強過許多。


    “餓了。”她拔下頭上固定的金釵,一股腦幹脆也把鳳冠拿了下來。發絲傾瀉下來,理了一早上的華美發髻就這樣亂了開。


    神情萬年冰冷不變的宸王殿下就這樣看著,麵上竟難得帶了些笑意。寬大手掌似是想去揉她的發頂,但最終還是落在了崔璟萱的麵頰上。


    “淩臣,傳膳。”有清亮的帶了些熟悉的男聲在窗外迅速幹脆的應了。


    “等等……”崔璟萱終於回過神來,一把拉過楚宸的袖子,驚異出聲:


    “師兄不去應酬賓客?”


    正常程序不是應該新郎出去應付賓客嗎?今個宸王府來的大臣也挺多。才這麽會功夫就完了?這麽快?


    “嗯,方才已經送母後回宮了,其他賓客也大多離席,不用麻煩了。”


    楚宸的手被她拉下,倒也不惱,仍舊溫聲回答著。


    崔璟萱自覺仿佛說錯了什麽,說皇後似乎有點戳宸王肺管子了……但楚宸麵色一直如此,也看不出來什麽。不是熟悉的人,也看不出他的神情變化。


    “師兄,我叫她們去打水。順便帶一份解酒湯來。”崔璟萱機智地轉移了話題,揮手就向門外喊著。阿拙侍竹她們就在門外,自然聽得到的。


    吩咐傳出去,她便又預備俯下身子去解那個揪在一處的裙擺。


    “萱兒,你不用這麽小心翼翼。”楚宸拉住了想要忙活的她。手腕被捏住也不過一瞬,便又放開。


    然後,在崔璟萱驚訝的眼神中,楚宸自己動了身子,彎腰去解衣尾處被綁住的結。


    跟暗衛和軍隊打的交道多了,宸王自然通曉緝綁人的手段,一擰一拉,極輕易的就解開了那結。換了一身暗紅色袍子的男子抬眼看著崔璟萱,複又捉住了她的皓腕:


    “我沒有生氣。我主動提的母後,又怎麽會遷怒你。”他說的認真,聲音和語調一貫合他脾性的穩重堅定。濃眉大眼,劍眉入鬢,就連深邃暗沉的眸子,此刻看起來也格外的引人。


    崔璟萱竟一時被楚宸的俊朗麵目迷了神去。


    楚宸看著她,自己的王妃,明明是個無比熟悉的,他從來不把她當做小姑娘看,大婚是他意外的事情,但他那時領著旨意竟也沒覺得有厭惡。倒是太後極為開心的樣子,就連宸王府上下連著他手下的淩臣幾個也好像極為樂意的模樣。


    但重點是,莫非他真的太過嚴肅和冷漠?這丫頭,一直這麽受驚小白兔似得是怎麽回事?


    對著她怎麽也不能冷著麵孔,隻得無奈地把聲音一柔再柔,


    “你自來與何韌親近,但對我這個師兄,從來禮過於情。怕我做什麽,我比崔璟炎更凶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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