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之下,不利隱藏,然劉懷義卻有山人妙計。


    他個子本就矮小,形體瘦弱。或伏於拐角,或藏於背陰。


    但凡有一絲影跡,他都能調整身形,融入其中,輕易叫人瞧不出來。


    心中湧動著莫名的感覺,縱然不存壞心,也是偷偷摸摸,實非正人君子,他卻毫無抗拒之念,反是如魚得水。


    微歎一聲,兩位師兄和晉中,都是行走於光明之人,他卻是更鍾情於陰影。


    大日之下,邪祟無所遁形,陰影之中,鬼魅層出不窮。


    世人皆喜光而厭影,他便反其道而行之。


    許是少時的記憶過於深刻,那一場大火,燃盡了一切,即便龍虎山世外桃源,師兄師父和藹親近。


    然而那顆心,無論如何也回不到之前,總是有缺,不能完滿。


    阿吉的地方並不難找,作為紫雲觀的下人,住在柴房。


    四野無人,紫雲觀的道士,不存在晚上用功的習慣,他卻仍是謹小慎微,不遺留任何可以窺見尋得的痕跡。


    屆時前方廊道,忽起腳步之聲。


    劉懷義心中微驚,來人悄無聲息,一舉一動都是融於異人的本能。


    怕是有些修為,甚至不弱於他。


    尋得梁柱陰影,收斂氣息,心中卻在盤算,以彼此的距離,或有三分可能暴露。


    若是稍微細致一些,當有六七成,到時就該斟酌言語。


    做好最壞打算,可惜事與願違。


    少陽子徑直走過,渾未曾注意到他。


    “師父也是要麵子,說什麽傾盡全力招待,吃穿用度不能怠慢半分,可是給我出難題。”


    “不過這龍虎山的高徒,若能巴結上了,上得天師府鍍一層金,我少陽子日後,可為一時龍鳳。”


    少陽子自言自語,似是想到妙處,輕笑出聲。


    師父紫陽道長,便是和當代天師有過交集,憑著這層關係,小小一座紫陽觀,在湘地異人界都有幾分重量。


    待到少陽子離去,劉懷義心中更為謹慎,紫陽觀亦是異人宗門。


    少陽子身為大師兄,又年長他倍半,修為還是有的。


    又等了許久,待皓月西斜,方才行動。


    至得柴房,空無一人。


    劉懷義不死心,呈環形搜索,並未發現阿吉蹤跡,若有所思間,始覺月色深,回了客房。


    ……


    翌日,田晉中睜開迷蒙的睡眼,三人不在房內,他嘟囔兩句,穿衣起身。


    剛開大門,有紫陽觀道士等候:“小師兄,快請,師父已經喚幾位師兄去用早點了。”


    田晉中仰著頭看這師弟,老氣橫秋的點點頭,來到茶室,還未入內,便聞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


    他敏銳聽到,前方帶路的師弟喉結滾動的聲音。


    入內,紫陽道長和三人都在,給他留了位置,有道士端來四個精致的瓷盅,也放賣相極佳的糕點。


    清香自瓷盅出,揭開蓋後,更是縈繞不散,田晉中睜大眼睛,食指大動。


    “四位師侄,紫雲觀地處偏僻,比不得道門正地,這極品雪蛤,配以川地自然雪耳,勉強入口,招待不周。”


    紫陽道長雲淡風輕道。


    “若這還算招待不周,龍虎山上隻能算吃糠咽菜,道長,不勞破費了,請些粗茶淡飯便已足夠。”


    聞言,田晉中雖然饞得慌,但放下了手上的瓷盅:“對對,隨便吃點,肚子飽了就行。”


    “那是當然,怎奈今日準備不足,師侄趁熱,涼了不美。”


    紫陽觀道場,一觀道士都已聚集,眼看就是第二場魔音大會,好叫貴客知道知道,一觀上下,求道致誠。


    這時有人以木托端四盅,經道場往後廚,清香飄出一縷,道場眾人伸長脖子,他們可還肚裏空空。


    “袁師弟,這是什麽好東西,怪香的咧。”


    “雪蛤燉雪耳,是那四位師兄的用度,大師兄特意叮囑我,天還蒙蒙亮就起早忙活,可惜人家不領這好心。”


    “四位師兄不用,給大夥嚐一嚐唄。”


    袁師弟瞪眼:“想得美,我都不敢貪一口,大師兄和師父那肚量可大。”


    便聽一陣唉聲歎氣:“話說那四位師兄什麽來頭,年紀這麽小,能讓大師兄都屈尊當師弟。”


    “八成是哪個大觀出來的人物,你們沒見大師兄這麽神氣的人,都快貼上去了。”


    “噓,小點聲,大師兄來了。”


    少陽子大步流星而來:“都給我認真點,昨天還有人連書都能拿倒,再有此例,直接滾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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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人唯唯諾諾,少陽子又和氣道:“讓四位師兄滿意了,中午飯加雞腿,還有額外例銀。”


    “大師兄英明!”


    他盤算著時間,眾人也準備好嗓門,卻有人來報:“大師兄,幾位師兄說想四處走走,眼下是往柴房去了。”


    “什麽?”


    少陽子大吃一驚,將道士撞個趔趄。


    ……


    柴房未近,聽聞破空之聲,音不算大,卻有不俗的穿透力,似是直接震動耳膜。


    腳步放緩,側耳傾聽,片刻,微訝。


    每一刀與上一刀間隔的時間趨同,對時機的把握十分精妙。


    且以他的耳目,尚能從這破風聲中,聽出更多。


    不僅時間趨同,破空聲亦然,說明持刀者的姿勢、握刀的力度、揮刀的速度,屬於一個恒定的狀態。


    腦海中浮現畫麵,一條孤影,一柄殘刀,不知疲倦,無視時光,如同機械。


    直到關節生滿鐵鏽,骨肉爬滿銅綠,方才止歇。


    等看到阿吉的第一眼,昨日粗略未曾細觀,今日方知非同一般。


    其人十七八歲,相貌平庸,腰掛柴刀,右手老繭厚重,左手卻缺二指。


    尤是麵色木然,叫李無眠微訝。


    那木然之色,非是麻木,而是封閉五感六識,免受紅塵所惑,隻為心中一念。


    便如將新芽藏於朽木之內,任朽木風吹雨打,新芽佁然不動。


    至於舊木何時成灰,新木何時生發。


    許是遇上某人、許是參透某物、或者一個特定的時間、又可能是一個特殊的地點。


    待到舊木剝落,新木生長,不達心中一念,決不罷休。


    如此手段,通常是修為通玄的前輩,覺此生無望,為悟道參禪更進一步,進行殊死一搏。


    卻也凶險至極,可能到死都無新木生發之機。


    俗稱:坐死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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