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張連長府上,燈火通明,觥籌交錯,院中擺了滿桌,一個個新提拔的隊長,也沾了三分意氣。


    一條漢子起身拱手:“小英雄,我敬你一碗。”


    李無眠更不答話,倒滿酒碗,一飲而空,瓷碗傾覆,一滴不漏。


    “好!”引得喝彩聲陣陣,那漢子也漲紅了臉,連幹三碗,方才落座。


    “小英雄好酒量,這都不知道敬了幾十碗吧。”


    “可不是,四十八碗了,當真是千杯不倒,令人咋舌。”


    交談之聲四起,氣氛頗為熱烈,這一場酒宴,也正是為此而設。


    人心已是點燃,當要越發熾盛。


    李無眠這一桌上,有張連長,四大鄉紳,連長和金族長大碗喝酒,三大鄉紳難免唯唯諾諾。


    這時府門外走來一人,諸人目光望去,那人掃視院中:“李道長,我來蹭頓酒飯,可還不嫌棄吧?”


    “管夠,請。”原來是無根生。


    無根生大步而來,便有人讓了位置,他甫一落座,細細端詳李無眠兩眼,不盡感慨。


    今時不同往日,李無眠也能發覺,他同樣有所變化,不似那日悟道純澈了:“可曾尋得白鴞蹤跡。”


    “哪有那麽好找?”無根生聳聳肩,便是尋得,生死也未可知。


    四大鄉紳莫名其妙,張首晟聽到這話,握住酒碗的手卻不禁一抖。


    全性大魔,白鴞梁挺。


    無根生他也有過一麵之緣,聽兩人言語,這人是為尋白鴞,那般魔頭,這青年能夠對付?


    “不提則個,今夜為吃頓酒肉,好好上路,順便恭祝李道長一切順利。”


    兩人相視而笑,彼此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也非各自不可。


    酒過三巡,無根生瞄了眼張連長:“另外……”


    李無眠放下唇邊酒碗,見他欲言又止,莫名其妙:“吞吞吐吐做甚,有什麽想說,但請暢所欲言。”


    無根生搖頭失笑:“前幾天碰上個斷臂怪人,刀術端是出神入化,叫人驚駭。”


    李無眠莞爾,推杯換盞,好不快哉。


    至酒足飯飽,諸人散了,無根生亦告辭而去。


    幾人卻並未散去,搬至後堂,畢成峰取來一副地圖:“小道長,兩天之後是否太過匆忙了些?”


    時間定在兩天後的清晨,糾集兵員鎮民,直上黑雲:“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畢成峰點頭:“黑雲寨地處石門鎮西南,兩麵環山,一麵絕壁,易守難攻。”


    眾人凝神傾聽,便是聽過多次,也並未鬆懈,事關性命之事。


    不多時,張首晟道:“李道長,你胸中可有成竹?”


    李無眠嘿然笑道:“屆時有我衝鋒陷陣,爾等跟隨在後,衝上去,殺他娘的!”


    張首晟與金族長相顧失笑,張首晟道:“要是沒有我和金族長,李道長你真打算這麽胡來麽?”


    自傍晚到入夜,偌多雜事。


    鎮民十分踴躍,挑出合適者,提拔小隊長,組織鎮民訓練等事,通通由張連長處理。


    暫管另外三大鄉紳,提供錢糧武器,並且發放銀錢,加上為後事做準備,則是金族長的拿手好戲。


    李無眠不以為意:“這不是有你們麽?我要將事都幹完,要你們何用?”


    他之所以要借石門之勢,便是沒有完全把握。


    剿滅黑雲,並非一句話說的那麽輕鬆。


    縱使眾人願助一臂之力,但人力的組織,錢糧的調集,他是一竅不通,即便強行操持,多半亂七八糟。


    然,他何必在這上麵耗費心力?


    “真是發了瘋了。”眼見這小主心骨,居然這麽坦然,金族長有點被氣到,不由幹瞪眼。


    張首晟沉寂,心下卻頗為認同。


    李無眠不需要多智近妖,甚至無需衝鋒陷陣,但沒他就是不行。


    不然他張首晟怎麽會生出剿匪之心,四大鄉紳又怎會傾力相助?鎮民又怎會眾誌成城?


    他可以被替換,金族長也可以被替換,因為總有人能做他們能做的事。


    張首晟這時道:“也許不必勞煩李道長衝鋒陷陣,開了孔家藏寶庫,收獲大出所料。”


    金族長也恢複過來,誰叫這是主心骨呢?哪怕小了點。


    兩人相視一笑。


    李無眠訝然挑眉:“哦?”


    金族長感歎道:“這孔家果然是肥的流油,錢糧之事非事也,最是庫中暗藏的槍支彈藥,簡直駭人聽聞。”


    “光是長槍就有二百來條,重機槍也有三五挺,迫擊炮都有兩門,都快趕上大半個營的裝備了。”


    張首晟心有餘悸,這孔家哪裏搞來這麽多違禁裝備,比他都要豪華太多。


    若非李無眠雷厲風行,孔耆老也心存僥幸,輕易還真拿不下。


    李無眠得知,不存驚悸之色,毫無慶幸之容,反而大笑出聲:“那這王八血可夠補的,沒殺錯。”


    “王八原就是大補之物。”張首晟也不禁隨著笑出聲,心情從所未有的輕快。


    金族長嘴角抽搐,在六個時辰之前,他金家差點當了這隻王八,此刻卻與這殺王八之人共商大事。


    人間多變,難以道盡。


    世事難料,豈非如此?


    畢成峰默然無聲,盯著那張尚且稚嫩,卻英姿非凡的麵容。


    笑聲痛快,豪氣激蕩,總讓人覺得,他若在此,無事不成。


    身為一個讀書人,恍惚之間,見初生人雄,眉角崢嶸。


    黑雲之寨,不過這條波瀾壯闊的雄路下,一塊微不足道的墊腳石。


    而他畢成峰何其有幸,竟能親眼目睹。


    人雄,起於毫末!


    “衝鋒之事無需再議,列位,此番與我同行,必斬賊首之顱,不負汝等!”


    笑聲一收,一雙精眸燦亮,分明在發光,室中燈火也作陪襯,三人皆麵色肅重頷首。


    ……


    夜色深重,李無眠無心休憩,取得一壇好酒在手,仰頭痛飲。


    月色淒迷,胸膛酒液熾熱,以手舉壇,人影一分為三,曼聲唱道:“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說得豪氣衝天,實則嚇得連覺都睡不著。”


    低簷之上,高月之下。


    不知何時,有人安之。


    身為高人,魏淑芬在這府中,自然無所限製。


    白日之事也曾聽得,昨夜之事猶自難平。


    他抬眼一瞥,隻見佳人如玉,大大方方坐在屋簷,纖細修長的小腿於空中晃蕩,似將月光攪動。


    “你也不必思念什麽青梅竹馬,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我卻不曾嫌棄你。”


    “呸!”魏淑芬大怒,抬手就丟來一物。


    李無眠接在掌中,原是一隻毒蠍,蠍尾襲落,金光一閃。


    當即丟進酒壇,晃了一晃,痛飲入肚,口中嘎吱作響,汁液四濺:“多謝美人兒深情,贈與下酒菜一味。”


    “毒不死你!”魏淑芬貝齒緊咬,卻也沒有再丟,免得肉包子打狗。


    李無眠大笑出聲,不過興之所至,玩笑之言。


    前路沉重未知,胸懷之中,盡是家國二字,焉有女人的位置?


    辜月蕭瑟,心胸遼闊;


    飲盡美酒,略過美人。


    酒壇擲地,瓷片四飛;


    月光迷離,笑容明銳。


    朝天一指:“人心在我不在天。”


    魏淑芬收斂怒容,腦袋微歪,烏發散落胸前,浸滿月華瑩潤。


    明明是個毛頭小子,卻比村裏任何一人,都當得起‘男人’二字。


    捫心自問,便是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馬,也不如簷下少年一分風姿。


    心中冷哼一聲,可惜是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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