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東門城牆上、東門外最後一道壕溝處,燃起了點點的熊熊火焰,將遼陽東城照的一片光明。


    天命汗率領群雄,肅立在東門外,看著城牆上一襲白衣少年,也正在瞭望著自己一方。


    天命汗點點頭,說道:“老八,那就是沈重沈東海麽?”


    皇太極歎了口氣,說道:“正是此人。”


    天命汗說道:“一個尚未成年的少年,不足兩個月的功夫,就能以一支從未上過戰場騎兵營,殺得我建州烽煙滾滾、洪水滔天,成為一支敢於我建州勇士疆場廝殺的強軍鐵騎。才一個月,就能率數萬弱軍,憑借著城堅利器,和我八旗勇士血戰一天,讓我損傷慘重,真是雖敗猶榮。他是個人才,你和他照過麵,他要什麽,可能招攬過來,我願以固山額真之職許之。”


    皇太極苦笑道:“難,怕是難遂父汗心願。”


    天命汗回頭笑道:“難道他也是酸腐文人,堅持華夷之分。”


    皇太極搖頭說道:“兒子看不懂他,不過卻感覺到他對我大金沒有明國文人固有的敵意,反而似乎對咱們很感興趣。兒子猜測,可能他更願意將明金之戰視作遊戲,更加享受率軍征戰的樂趣。”


    天命汗笑道:“是個有意思的小家夥,若是攻破遼陽,俘虜了他,我當與之一敘,瞧瞧他的心思。你不是答應過把八音嫁給他麽,我瞧著他配得上八音,可以做我的女婿。”


    費英東打斷插話說道:“大汗,我建州勇士尚未摸到遼陽城池,已是傷亡數千,您還要決心攻下遼陽嗎?”


    天命汗苦笑道:“不滿你說,我也猶豫。我觀今日血戰,遼陽軍即是強軍,又是弱旅。強在訓練有素,士卒大多有血勇之氣,憑著工事齊備,火器犀利,敢於與我建州勇士死戰。而弱點更加明顯,將校指揮生澀,兵卒不善近戰,隻要前鋒肯頂住死傷逼近,就能殺得他們全線動搖崩潰。因此,戰則傷損極大,不戰卻又可惜,給他們時間發展,日後定是我建州大敵,實在是難以決定。”


    扈爾漢說道:“大汗何不試試他們的底細。”


    天命汗說道:“如何試,扈爾漢可是有了妙計?”


    扈爾漢說道:“明軍最重首級軍功。以弱軍死守當須激起士卒死戰的決心,若遼陽軍有死守之意,當下令士卒砍下我戰死勇士的首級,既以軍功激勵,又可激發我軍的憤怒,以錢財之利和屠城之懼,必將引發將卒死戰之誌。大汗何不派人前去,與沈重商量互相交換屍體,試試他們可有此心。”


    天命汗點頭,說道:“扈爾漢這個辦法好,就派個漢人文書,前去與遼陽軍談判,看看遼陽軍的底細,再做決定。”


    很快,一個漢人裝扮的文人,便騎馬打著白旗而至,對著東門外明軍士卒高喊:“天命汗派我傳話,勿要攻擊。”


    李晟派人看住那個漢人,向沈重報信,得到沈重同意,便放了那個漢人進來,用吊籃送上城頭。


    那漢人見了沈重,急忙施禮,說道:“小人乃是建州文書於有文,奉天命汗的旨意,前來傳話,這位可是沈大人?”


    沈重身邊將校皆是紛紛叫罵著上前,孫隆更是指著鼻子大罵,沈重卻是一笑,揮手製止,問道:“你說吧,建州有何用意?”


    於有文點頭哈腰笑道:“天命汗有言,今日兩軍血戰一日,雙方將士皆死傷慘重,上天有好生之德,當歸於家園,由親屬安葬祭奠。素聞沈大人乃是明國才子,定是悲天憫人,還請沈大人許可,不讓勇士屍骨無存,腐爛於荒野。”


    沈重笑道:“我怎知不是你們趁機攻城的計謀?”


    於有文笑道:“沈大人孤軍千裏,是何等氣蓋雲天,我建州男兒向來欽佩,怎會做那無信之人,雙方自然約定人數,不帶兵器,我建州軍當退後五裏,以示毫無惡意。”


    沈重笑道:“我需要和將士商量,你且下去喝茶。”


    等於有文施禮和親兵走開,孫隆和眾將都是疑惑,馬成更是著急問道:“大人,不可,當以韃子首級為戰功獎賞三軍,提升軍中士氣;當毀其屍骨以激怒韃子,讓三軍畏於韃子屠城報複而不得不死戰到底。”


    孫隆也是急道:“沈小子,馬成之言甚是有理,而且你總不能讓雜家兩手空空,回去見皇爺吧,雜家還指著這些首級,風風光光得回京呢。”


    沈重笑道:“都別急,沒瞧出這是韃子的詭計麽?”


    孫隆疑惑道:“交換將士屍體,人之常情,哪兒有什麽詭計?”


    沈重笑道:“我不知道,隻是直覺。我若是奴酋,一日而下遼陽外圍,卻死傷慘重,則雖勝尤敗。麵對遼陽城池,當時心有餘悸,卻又心有不甘,必試探守軍死守的決心,再做進退打算。我軍若是不敢得罪韃子太狠,懼怕韃子報複而放棄首級軍功,則說明士卒對今日血戰已是畏懼,再無死戰之心,反之亦然。守軍有死戰之心則退兵建州,若無血勇之氣,則繼續攻伐。因此我說此為試探我方虛實的詭計。”


    孫隆氣道:“你那是瞎猜,半點證據沒有,雜家看你是寫書魔怔了,尋常之事也能分析出有的沒的一大堆。”


    沈重笑道:“我騎兵營從出京開始,信奉的就是有備無患,寧可白折騰,也比失算強。”


    說完沈重對馬成吩咐道:“去,鼓動騎兵營老卒鬧事,定要建奴首級不可,教唆川兵演戲,哭訴不可逼建奴太過,日後沒了生路。然後咱們在那於有文麵前,來一出無奈憤怒被逼同意的戲碼,順便考考你們的演技,天天看沈家班的戲,可瞧瞧你們騎兵營今天的演技,一個個都爛透了,沒一點專業水平。”


    馬成哀歎道:“又演戲,咱們是軍隊還是戲班,孫公公說得對,您就是魔怔了,大戰一天好容易安生會兒,你非要折騰的大家不得安生。”然後唉聲歎氣、興高采烈地跑了。


    沈重對著馬成的背影罵道:“虛偽,比我還愛折騰,裝什麽裝?”


    於是於有文有興欣賞了一出光耀古今的萬人大戲。


    被沈重教壞的騎兵營四處串聯,指著分組討論今日戰事得失的川軍,便對他們今日演技之爛大加貶低,極盡挖苦。天天看戲、學戲,以沈家班素娥為榜樣的川軍都是羞愧無言,被騎兵營挑唆得嗷嗷直叫,主動自發設計了無數橋段。


    當於有文被帶了上來,遼陽軍演技集體爆發,先是沈重開口拒絕,然後川軍將校苦苦哀求,接著騎兵營將領諷刺挖苦,堅決不肯放棄首級軍功,最後演變為雙方群毆。


    輸了的川軍將校,四處鼓動哀嚎,然後數萬士卒,一齊湧向城頭,齊聲哭訴。有的跳腳大罵,有的以頭磕地,有的撞牆尋死,有的傷心戰死同袍,有的煽動造反,有的起哄搗亂,甚至還有川軍集體向南拜別父母親人。


    騎兵營的士卒,更是離譜,一個個輪番上陣,將川軍的無能和丟臉之事,一一揭露,每件事都說得煞有其事,逼真自然,情緒到位。而川軍更是配合,抽出武器就要和騎兵營血拚,最後沈大人無奈製止,顧全大局之下,隻得同意了川軍請求,答應了建奴的要求,雙方互派五百人,不許帶兵器,隻許拖回同袍屍體。


    於有文看得津津有味,戀戀不舍得走了,川軍各組爭先推出五百名今日演技上佳的士卒,又叫來素娥帶領的沈家班急訓,然後哆哆嗦嗦、麵若死人、懦弱老實地出城繼續演戲。


    天命汗聽了於有文詳細的回報,群雄更是一一不停打斷詢問細節,將遼陽軍的表現反複揣摩,掰開來細細分析,最終還是信了。


    建奴熟讀《三國演義》,知道空城計,知道蔣幹盜書,可是幾萬人一齊演戲,而且毫無破綻,卻是從未聽過見過。於有文記性甚好,將能看到的每個遼陽軍的表現,能聽到的每一句發泄,以及遼陽軍如何互相揭露對方醜事和窩囊,都一一原樣複述。


    天命汗乃是臨時聽了扈爾漢的提議,於有文入城不過半個時辰,短時間內遼陽軍根本毫無可能沒有絲毫破綻的全軍作假。


    當然沒有可能,全天下也就遼陽軍這麽一個怪胎,跟著一個不著調的破監軍,打仗還帶著一個三流的戲班,所有的訓練科目都要求硬實力加軟實力。


    何為軟實力,除了洗腦就是演戲。騎兵營從出京就開始演,演逃跑,演被偷襲,演藏身,演潰敗,演埋伏,演反擊。到了遼陽,孤軍深入赫圖阿拉演圍魏救趙,而遼陽決戰先演了一出痛失五寨,今日又來了一天力戰不敵,盡失外圍,隻得退守遼陽孤城的大戲。此時玩玩萬人哭嚎畏戰、同袍火並、兵諫監軍的戲碼,不過是小技而已。


    天命汗派出五百空手士卒,一邊拖動自家勇士的屍骸,一邊仔細觀察著五百遼陽軍膽戰心驚、猥瑣怕死的嘴臉,終於一齊真正放下了憂心,對來日的遼陽決戰更是信心十足,豪氣衝天。


    為了怕沈重全軍崩潰之下縱馬遠遁,皇太極還自告奮勇,明日親自帶兵斷了遼陽軍的後路,必擒下沈東海方才甘心。


    得意洋洋的沈重,火上澆油,唯恐戲份不足,下令李晟所部川軍一齊哀嚎,鼓噪著不肯孤軍在外,逼著沈重隻得下令放棄了東門的最後工事。


    沈重和孫隆壞笑著看著建奴的軍營方向,吟唱著任爾東西南北風的戲詞,巡視醫護營和三軍士卒,召開軍事會議去了。


    遼陽第一天的血戰,遼陽軍死傷超過三千,建奴死傷超過五千。聞報的沈重不再得意,天命汗更是心疼哀歎,對遼陽軍更是恨之入骨,誓要屠城。


    自騎兵營入建州,至遼陽東北山寨之爭,到今日遼陽血戰,遼陽軍已是給建州放了一萬三千軍民的血,光八旗戰兵勇士就達八千人,明日的遼陽攻城戰真能如願以償麽。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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