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島碼頭,威海衛、登州衛水師一千條福船陸續靠岸,蔣海山部指揮著朝鮮百姓紛紛上前卸貨。這種場麵兩個月來已是第四遭,定邊軍上下自是指揮得駕輕就熟,就是數千朝鮮勞工個個也都是無比熟練。


    隨船而來的登州衛指揮僉事趙德龍和曹化淳殷勤給沈重見禮,沈重、蔣海山自是熱情寒暄,引至沈監軍以權謀私建起的海觀別墅招待。


    碧海藍天,海風徐徐,黃沙鬆軟,依翠偎紅。


    鬆木為薪,熊熊燃燒,炙烤著一個四四方方的鐵網。而鐵網上的紅貝、白貝、青口、扇貝、海蟶子、海螺、海蟹、生蠔,當然還有一些軟體的如海參、海蜇、魷魚、大蝦,被秀麗多姿、衣著簡單的朝鮮侍女不停翻滾著,烤得外紅內白,香氣四溢。


    沈重等人皆是短衣短褲,並排半靠在木製躺椅上,微眯雙眼欣賞著人間美景,在一串串銀鈴般的嬌笑聲中,任由一雙雙芊芊玉手,將此人間美食溫柔可意地送入口中,隻覺唇齒留香,韻味十足。


    曹化淳身份特殊,倒還拿得住,隻顧著胡吃海塞,滿嘴流油。卻馬上被體貼的侍女,用濕軟棉布手巾細心擦去,然後又一隻白玉般的蝦肉被輕輕送入。


    曹化淳感動得想哭,和今日相比,自己以前過得是人日子嗎,簡直就是豬狗不如的悲慘人生。這世上最睿智、最溫暖、最真誠、最可交、最那個什麽來著,反正對自己最最好,始終把自己當人看的是誰,遼東監軍沈重沈大人是也。


    而一邊的趙德龍和蔣海山,就隻能用不可救藥來形容,尤其是一副惡心至極的醜惡嘴臉。


    這是遠遠觀望的翠兒和小芝共同的判斷,準確無比。當然,始作俑者,發明出如此邪惡吃飯法子的沈重,再一次被證明了極不可靠,必須嚴加看管和壓榨,不能給他絲毫做壞事的機會。


    沈重壞笑著,得意地看著趙德龍的醜態,如同看著一條上了鉤的魚。後世的花樣高山仰止,豈是你一個明朝土老帽受得住的,哎,可憐的堂堂登州衛指揮僉事趙大人,這麽輕易下水,實在是沒難度啊。


    趙德龍長籲了口氣,對沈重笑道:“不枉我親自來此一趟,沈監軍大才啊,一頓飯都有如此花樣,真是令人拍案叫絕,望塵莫及。趙某生受了,無以為報啊。”


    沈重笑道:“趙大哥言重,您麾下水師二個月奔波四趟,若隻是一頓飯,豈可報答於萬一。若是趙大哥酒足飯飽,再隨我去體會一二如何?”


    趙德龍自是願意,哈哈大笑著起身,和蔣海山、曹化淳一齊隨著沈重,有說有笑地離開了海灘。


    四方形的空間密不透風,四人斜靠在木台上。一位侍女不時舀起一瓢清水,澆在被火爐燒紅的石頭上,滋滋蒸騰起濃濃的水霧,讓屋中的氣溫更加炙熱濕悶。


    四人皆是大汗淋漓,短衣浸濕,大顆大顆的汗珠,不停從頭和脖子上滾落,從開始的難受,慢慢變得暢快無比。


    曹化淳大口大口喝著深海取出的涼茶,愜意地和沈重聊著天。而趙德龍和蔣海山,卻大眼一直盯著抹胸短裙、香汗淋漓的朝鮮侍女,喉嚨不停吞咽著,如同禽獸。


    沈重笑眯眯地瞥了一眼二人的醜態,對曹化淳使了個眼色,曹化淳立時尷尬盡去,覺得沈重如此安排,非但不是羞辱自己,反而是沒把自己當外人。


    沈重對趙德龍笑道:“這是小弟發明的洗澡法子,名曰桑拿,傳自西域和倭國,趙大哥可還習慣。”


    趙德龍大笑道:“開始有些難過,不過此時卻覺得渾身輕鬆,如同神仙,好!好!好!”


    沈重笑道:“等趙大哥裏外都蒸透了,不妨去隔壁屋中,由侍女為你洗去汙垢,更有一番意境。”


    趙德龍想了想,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拍著沈重肩膀笑道:“還是你沈老弟會享受,和你比起來,哥哥我就是個粗人啊。”


    沈重笑道:“趙大哥此言錯了,所謂享受,法子固然重要,可是沒有銀錢權勢,也不過都是浮雲。趙大哥,你我哪裏是在洗澡,而是在洗別人的血淚啊。”


    趙德龍疑惑問道:“沈兄弟此言何意?”


    沈重笑道:“我以遼東監軍高位,不過是個草民。你身為登州衛指揮僉事,不過是個低賤武夫。如今遼東大戰在即,因何你就敢不顧登州地方大員,盡起水師為我定邊軍四送輜重,我如何敢不顧兵部戶部的重臣,打了遼東經略巡撫的臉,搶奪物資損人肥己?這朝廷地方的文官重臣,除了動嘴罵幾句,竟是拿你我無可奈何。”


    趙德龍笑道:“那不是宮裏孫公公的交代,還有皇太孫的手書,否則我哪有那麽大的膽子。”


    沈重拍手笑道:“正是如此,此為借勢,而且借的是天家的勢。地方忌你,卻不能免,朝臣恨我,卻不能治,此所謂小人得勢便猖狂,君子無奈空流淚。”


    趙德龍哈哈大笑,歎道:“沈兄弟至理名言啊。”


    沈重接著說道:“趙兄一句話,麾下水師皆奔忙於江海,我一聲令下,便是血海屍山也要一往無前。為何,乃權也!大丈夫在世,不可一日無權,有權就當快用,過期則作廢,人走茶就涼,苦苦拚搏一生,不可為他人做嫁衣裳。而你我之權,皆為麾下之血淚也。”


    趙德龍高深莫測笑道:“沈兄弟話有所指,哥哥我洗耳靜聽。”


    沈重指著桑拿房和侍女說道:“此房皆是百年鬆木料所造,由京城的大工匠親自動手,侍女皆是於朝鮮高價所得。若非真金白銀交換,你我凡俗之人,豈可白白享用。錢者,萬惡快樂之本也。”


    趙德龍哈哈笑道:“此言大善,下麵當有指教才是。”


    沈重笑道:“有則不肯再無,少則貪婪越多,多則患得患失,失則居安思危。一為金山銀海,二為將卒歸心,三為皇天護佑,皆離不開金銀二字。”


    趙德龍沉思半晌,問道:“金在何方,銀在哪裏?”


    沈重笑道:“遼東有變,關內關外、朝鮮倭國、金山銀海,皆在海上。”


    趙德龍忽然起身,顫聲問道:“你要做海盜?”


    沈重笑道:“保護費而已。風大浪急、海匪橫行、利有十倍,安全第一。您我聯手維護海商性命,一船貨價十分之一,多嗎,不多也。”


    趙德龍搖頭道:“回到陸地,他們都是海商,到了大海,他們就是武裝商船,比海匪更加凶惡,難!”


    沈重笑道:“趙兄麾下總有可堪海戰的炮船和精銳,蔣指揮使麾下的二千兒郎也不是擺設,沈某須彌島造船廠和火器作坊趙兄也看了,最多一年,別說東海,就是南海也可炮艦橫行,縱橫四海。”


    趙德龍說道:“你既有把握,為何拉我下水?”


    沈重笑道:“一年內定邊軍水師尚無戰力,而且我能耐再高也控製不了登州威海。”


    趙德龍猶豫道:“海商背後皆是世族和官宦,不好對付,若欲用強,恐萬劫不複。”


    沈重笑道:“比天子、太子、皇太孫、東廠、鎮守太監、市舶司、登州威海、定邊軍還難對付麽?哦,對了,不知曹公公此來須彌島,所為何事,光招呼趙大人了,竟然冷落了你。”


    曹化淳笑道:“沈大人與皇太孫、五皇子每十日一封書信,兩位殿下都甚是惦記,又怕耳目眾多不便,正好雜家剛剛被萬安老祖宗派到五皇子身邊服侍,就被打發出來代為看望。還有司禮監的崔公公和孫公公,南京鎮守太監陳公公、將作監的邱公公,寧波市舶司的吳公公、蔣公公,都托咱家給你問好,還稍帶了禮物。對了,您托皇太孫的事兒有了眉目,皇太孫讓雜家把圖紙給您專程送來,讓你試試效果,不行再改進。”


    沈重斜瞥著趙德龍,對曹化淳笑道:“哎,兩位殿下對草民真是關愛有加,實是慚愧啊。等你回去,替我問好,連同給兩位殿下,還有崔公公、孫公公、邱公公、陳公公、吳公公、蔣公公的禮物一並捎回,替我拜謝才是。”


    曹化淳笑道:“沈大人客氣了,憑你們的關係,何必如此外道,若是以為我刁難索賄,還不扒了我的皮。”


    趙德龍聽得目瞪口呆,知道眼前這毛頭小子水深,可深到三代天子看重,與皇宮內外的太監巨頭都相交莫逆,也太恐怖了吧。就是眼前這曹公公,萬安的幹兒子,自己一路也是殷勤奉承,半點不敢怠慢,想不到在沈重麵前,竟然一副為低做小的嘴臉。這人比人氣死人,差距如此之大,還能一起玩耍嗎。


    沈重對趙德龍感歎道:“天家恩重,故友情深,雖說小子情真意切投了緣法,還有些小用處,文可著書排戲,武可安邦定國,也是愧不敢當,生怕用過就罷啊。唯有築起黃金台,方可報答於萬一。”


    趙德龍聽得渾身冷汗,忽然一個激靈,大聲說道:“遼東大戰在即,輜重給養皆靠海運。然海匪肆虐,海路不通,登州衛、威海衛應遼東監軍沈大人所請,派精銳戰船暫駐須彌島,以戰代練,厘清海道。待遼東穩定之後,再行調整。兩衛運輸船隻盡數返回,確保遼東軍需輸送。登州衛指揮僉事趙德龍。”


    沈重哈哈笑道:“蔣指揮使,給趙大人補個手續,替我簽個字就是。有天家背書,我原不在乎這些,隻是不要為難了趙大人。對了,咱這是洗澡放鬆,卻光顧著聊天了。你倒是陪趙大人往隔壁去去汙垢,聊聊日後合作細節才是,切不可怠慢了。”


    蔣海山壞笑道:“是!”


    然後熱情拉著趙德龍,領著兩個侍女走了。


    沈重回頭衝著曹化淳呲牙一樂,曹化淳瞧著沈重陰險狡詐的模樣,雙股不由一緊,汗如雨下。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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