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邊的火把,熊熊燃燒的火焰,在凜冽的寒風中搖曳不停。光華大盛的長龍,在無盡的黑暗中如此渺小。晦暗不明的前方更是崎嶇難行,一萬蒙古鐵騎,皆是牽馬步行,緩慢而堅決地奔向青台峪。


    大軍夜行,本就是用兵大忌,瑚圖裏雖是心急如焚,仍是不敢大意,隻得壓著三軍速度,期待著自己的信使能盡快趕到,期待著自己防線能攔住明軍的哨探,期待著即將遭到定邊軍偷襲的八音和鑲黃旗,能夠堅持到自己的到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連綿起伏的丘陵,呼號的狂風,晦暗不明的火光,萬人難行,千人稍易,百人敢騎。


    烏恩其五部皆是百人一組,一組冒死開路,後麵五十步一組相隨,皆是縱馬小跑,將身後的大軍遠遠甩開。眼見著瑚圖裏的大軍,從燃燒的大江變成火龍,從火龍變成火蛇,從火蛇又變成火點,直至不見蹤影。


    胡和魯部第一批出發,是攔阻明軍哨探的第一道防線。一路不顧夜間縱馬奔行的危險,借著月光和火把的微弱光芒,疾行了十餘裏才收住了速度。


    胡和魯一拽韁繩,小心打馬至路邊的高地上,睜大雙眼努力四處觀望,卻隻在一片漆黑迷茫中,隱約看見連綿不絕高低起伏的丘陵。


    胡和魯高聲喝到:“俄日勒和克,你帶著一百人,兩人一組,打著火把南北散出十裏,於高地上駐守。這麽黑的夜,光是借著月光都看不出五步遠,明軍若來必打火把,十分容易暴露身形。凡有火頭,必是明軍,立即號角招呼,不要移動位置。那欽你領二百騎兵在南二裏駐紮,博日格德你領二百騎兵在北二裏駐紮,發現明軍立即攔截,死也要堅持到援軍到來。其餘人馬粗製拒馬壕溝,點燃篝火,隨我緊守大路。”


    蒙古勇士轟然領命,略一商量便拔馬而去,熊熊火焰被紛紛點燃,從大路向南北逐一亮起,蜿蜒曲折直向遠方,在漆黑的夜幕中隱約可見,猶如無數野獸眼中的綠芒。


    胡大柱部在黑暗的掩護下,慢慢接近了通往青台峪的官道。東麵遠方是殺氣騰騰逐漸接近的紅色長河,西麵漆黑的四野中遍布著點點篝火。


    胡大柱回頭看著肅然不語、呼吸急促的四百勇士,低聲說道:“我們發現的太晚,韃子已經走到了前麵,尾隨韃子趁亂突破的打算怕是要落空。可是,大人和兄弟們的命就在我們手中,我們沒有退路。”


    袁鐵山長吸了口氣,說道:“大人既然決心已定,不外乎就是要用咱們的命打開一條死路,嘿嘿,死路死路,不死哪裏有路。”


    胡大柱點點頭,說道:“我要二十名能跑的川猴子!騎兵能行千裏,也能高速衝陣,可在這漆黑的夜裏,又都是丘陵山地,還不如一個能跑不要命的川猴子。”


    瞧著麾下勇士紛紛躍躍欲試,胡大柱搖頭說道:“這時候別他娘的瞎逞能裝好漢!我要得是一夜疾馳、翻山越嶺,就是累死也得先給我挺住,給青台峪的大軍報完信才許咽氣。石頭,別他娘的看別人,你是頭一個。”


    石頭摸著腦袋在大夥吃吃的壞笑中走了出來,嘴裏罵道:“格老子的,老子就痛快了下嘴皮子,你狗日的就公報私仇,讓老子第一個送死。你們這群哈兒,都給老子自己站出來,都是不穿褲子一齊長大的,放個屁都能認出你,別讓老子一個個逮出來,那就丟人嘍。”


    胡大柱看著紛紛走出,站在石頭身邊罵罵咧咧的川兵,點點頭繼續說道:“你們卸下盔甲武器,除了火箭、手雷和戰馬,輕身上路。兩人一組,十路趁虛突破,向西一路跑到青台峪。不許休息,不許放棄,不許魯莽,記住,沈大人和五千條兄弟的命就在你們手中。我領著騎兵從官道衝陣吸引韃子注意,你們放心,就是我們全部死光,最後一騎也會死在青台峪。”


    胡大柱拔馬經過石頭,一巴掌拍在石頭的頭上,罵道:“格老子的,不許死,每日對老子挖苦諷刺,老子總有找你算賬的時候。”


    袁鐵山跟在胡大柱身後,把嘴湊到石頭耳邊說道:“老子的朝鮮美人歸你了,媽的,舒服的時候別忘了叫老子的名字,算是替老子睡了。”


    一個個定邊軍勇士,紛紛走過熱淚橫流的川兵,或是拍拍腦袋,或是踢上一腳,或是伏身擁抱,便決然跟在胡大柱身後,撲向十死無生的黑夜。


    石頭狠狠抹了一把鼻涕眼淚,喃喃道:“保重,別都死球了,要不老子隻好把你們的女人都睡了,給你們生兒子傳宗接代,還不得累死老子。”


    石頭回身衝著十九個依依不舍的川兵罵道:“兄弟們都不要命嘍,你們不趕快跑,還哭個錘子。都給老子跑,誰跑肚拉稀讓兄弟們白白送死,老子做鬼也不放過你們。”


    石頭大手一揮,川兵一一卸甲扔掉累贅,用布包裹住馬蹄,然後紛紛上馬,沿著官道左右,二人一組分成五路向西奔去,一組在前開路,一組在後緊隨,消失在茫茫黑暗之中。


    石頭和川娃子何歡控馬小跑,直奔韃子一處哨探的篝火而去。


    何歡急道:“石頭哥,那裏有韃子,不能去!”


    石頭笑道:“你曉得啥子,這叫做實則虛之,大人講過好多回。以篝火為標記,先炸他個痛快,韃子必然驚動而來,為其他組扯開韃子的注意力。等大柱他們闖陣,韃子必然認為我們是疑兵,我們再渾水摸魚,趁機衝過直上官道,用盡馬力占盡先機。走,跑近篝火,一人一顆手雷,弄些動靜出來。”


    石頭何歡二人,小心翼翼朝著小丘上的篝火靠近,韃子毫無察覺,坐在篝火旁說說笑笑。當近至十步,二人左手使勁一擰開關,看到齒輪與火石摩擦的火花點燃了引線,便一齊向篝火扔了過去。


    轟!轟!兩聲巨響驚動四野,韃子的慘叫聲傳出老遠。石頭、何歡飛馬衝上小丘,一人一刀就將篝火旁倒地哀嚎的韃子砍死,然後割斷綁在小樹上的馬韁繩,牽著韃子的戰馬就向西奔去。


    左右一裏的號角不停響起,那欽二百韃子騎兵紛紛舉著火把出動,向出事的方向撲來。胡和魯一聲高喝,四百騎兵迅速集結,朝著南麵呼嘯著前去增援。


    胡大柱奔至官道,潛行至胡和魯部兩百步外,聽得南麵的爆炸,眼見韃子被紛紛驚動,飛速向南麵馳援,便大喝一聲:“狗日的石頭!點燃火把,二人在前探路,其餘人馬按照波次,間隔五十步,衝陣!”


    胡和魯剩餘百騎正在戒備,忽見東麵官道上數百火把紛紛點燃,火光中衝來無數明國騎兵,連忙大喝:“上當了,南麵是疑兵,明軍主力在此,快吹號讓他們回來增援!”


    號角剛剛響起,胡和魯的百騎剛剛列陣,一名明軍就連人帶馬栽進壕溝中。另一名明軍急忙縱馬一躍,跳過不寬的壕溝,卻一連撞倒兩個拒馬,重重摔在地上。


    胡大柱看到前方有危險,連忙大喝:“左右繞行,衝陣!”


    大軍立時一分二,從官道左右兩側直衝韃子,前排的火箭瞬間噴發,百餘支火蛇呼嘯飛射狂舞,狠狠透入韃子的騎陣,將猝不及防的韃子射倒一片。


    未等韃子有所反應,設完火箭的定邊軍忽然分開,後麵的鐵騎紛紛點燃了三眼火銃,對著韃子散亂單薄的陣型就是一陣亂噴,十幾個韃子捂著傷口吐著血水從馬上掉下。


    胡和魯大叫:“放箭!放箭!”


    韃子舉弓欲射,可是從手持火銃的明軍身後,又飛來十幾個黑點,在韃子頭頂紛紛炸裂,迅疾飛舞的鐵片瞬間透入韃子的皮甲,將一片韃子掃落馬下。


    胡和魯拔馬就走,剛剛提起速度,定邊軍的鐵騎就揮舞著三眼火銃,一波波砸爆韃子的頭顱,穿陣而過。胡和魯會合了剛剛返回的四百騎兵,重新集結向官道衝去,卻見最後一股明軍剛剛衝了過去。


    胡和魯大怒,領兵殺上官道就要追擊,忽然從官道中央射來兩股火箭,生生將前鋒射倒了十餘個。胡和魯回身一看,正是衝陣摔倒受傷的兩名定邊軍,正在以死阻攔。


    胡和魯怒喝:“放箭!”


    瞬間百餘支箭矢就將二個明軍插成刺蝟。拒馬處的明軍麵門上紮著七八支箭矢,已是死透,而壕溝裏的明軍傷卒卻是伏身避過頭臉,用三重重甲硬抗,箭雨剛停,便又是一組火箭噴發,將五六個韃子射落。


    周圍的韃子一見火箭射空,連忙上前欲要捉拿,卻被明軍連珠手雷炸得亂成一團,傷亡一片。四五個韃子從身後將其按倒,那明軍眼見掙紮不能脫身,便將腰間的手雷連續擰著,哈哈大笑著說道:“記住,老子是定邊……”話未說完,便和幾個韃子在一連串的爆炸聲中斃命。唯有被手雷引燃的火箭紛紛飛竄,在這漆黑的夜空中綻射出耀眼的光芒。


    胡和魯歎道:“是個英雄!不要管他,吹號收兵,追!”


    胡大柱的鐵騎分成四個著火的方塊兒,在官道上疾馳。石頭等二十名川猴子,利用韃子的混亂,趁虛而過,奔向未知的前方。八百蒙古騎兵一路鳴響號角,一路亡命追趕。聽到號角示警的楞古德,帶著千騎從西向東襲來。


    青台峪的地道裏,定邊軍平靜的休息。李晟拍著一些緊張不能入睡的士卒笑道:“建奴武勇難敵,一個打咱們十個都不在話下。可你們知道什麽樣的韃子最好對付麽?”


    瞧著紛紛搖頭的部下,李晟笑道:“當然是睡熟的韃子。”


    緊張的士卒一齊低聲哄笑,笑聲給人以勇氣,給人以依靠。


    青台峪南二十裏外,熟睡的沈重忽然驚醒,側耳回味夢中一身鮮血的胡大柱,在千軍萬馬中死戰拚殺。良久自嘲一笑,又伏身睡去,呢喃說道:“八音,等著我,渾河,我就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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