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暴雨如注,積水泥濘,一排排簡陋的木棚庇護了萬餘百姓,勉強擋住了瓢潑大雨,給下麵苦難的人類一絲希望和安慰。


    一連幾日的大雨,不僅讓地麵濕滑難行,而且生火也變得困難,再加上不斷從木頭縫隙中滴落的雨水,讓濕淋淋的人們隻得一邊烘烤著木柴,一邊忍受著繚繞的煙霧。


    木棚下人群擁擠,團團圍坐在火堆旁,借由燃燒的熱氣取暖,同時不斷發出劇烈的咳嗽。一雙雙眼睛淒苦無奈,生氣全無,他們默默忍受,在寒冷、陰濕、煙霧、饑餓中等待,等待著即將的死亡。


    一隊交趾士卒冒雨踩著泥水而來,身後還跟著幾百個民夫,紛紛挑著扁擔搖擺著前後兩個木筐,最後停在了營地一處廣大的木棚中。為首的將領大手一揮,士卒們便如狼似虎分散,一邊沿著木棚穿梭躲避大雨,一邊揚聲嗓子呼喝。


    “香噴噴的飯團子,想填飽肚子的前去報名啊!”


    “一人出戰,兩個飯團,二人出戰,全家吃飯!”


    “奮勇殺敵,獎勵吃飽,英勇戰死,大魚大肉!”


    “隻要一千人,晚了就接著挨餓,過時不候且等下一批啊!”


    隨著士卒的一聲聲叫喊,死氣沉沉的營地終於活了過來,先是一片惶恐哭泣,緊接著便是哭嚎別離。當難舍難分地告別和囑托後,便領著一個家人前去報名。三三兩兩的交趾人走出木棚,很快便在大雨中匯成長龍,在生與死的木棚外排起了隊伍。


    青壯男人,瘦弱女人,白發老人,少年孩子,按著順序走入,報上人數經過點驗後,便默默從民夫手中接過兩個甚至更多的飯團。飯團還微熱,香氣一個勁兒往鼻子裏鑽。人們小心翼翼地放入懷中,按照士卒的指揮在指定位置集中。


    黎老漢蹲下身子,彎腰擋住雨水,哆哆嗦嗦從懷中取出兩個飯團。如同珍寶一般交給了熱淚滾滾的兒子,便揮手示意兒子離開。


    兒子卻不肯走,雙手捧著飯團,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不住哀求讓自己替換父親。


    老漢勸解無效。便揚聲怒道:“娃兒都快餓死了,你還在這裏磨蹭什麽,還不快拿回去讓孩子吃了。】爹黃土埋半截了,死了也不算吃虧,能讓子孫多活一天,便是老天眷顧。你別在這裏丟人,想死也少不了你,若是這一批還沒攻下升龍府,自然下一次便要你拿命讓全家再多活一天。”


    兒子無奈又磕了幾個頭,起身嚎啕而去。前前後後都是生離死別後,帶著活下去的希望,和與家人訣別的苦痛歸營的人群。


    鄭之元緊緊摟著妻子孩子,旁邊的弟媳不停在懷中的幼兒臉上親吻。當鄭之元終於狠心推開妻子兒子,弟媳便將懷中的孩子遞給嫂子,渾身顫抖著哭泣道:“嫂子,我和大伯若回不來,二水就拜托你了,好歹瞧在骨肉份上,別舍了他。”


    鄭氏含淚點頭。摟著妯娌安慰道:“你也自己小心,好歹活著回來,咱們再一家團圓。若是你們回不來,下一次便是嫂子和大侄兒。總能讓二水多活一日。”


    當飯團發完,交趾士卒粗粗點數後,便將一千人分成十隊,粗聲謾罵冷喝,逼著送死的百姓離開。相隔甚遠的幾十個營地,陸續走出一條條長龍。在半路上不斷會合後,終於聚集起兩萬大軍,向升龍府北城開赴。


    交趾地處南方,茂密的叢林,為莫氏提供了充足的梯子。當兩萬生力軍蜿蜒而至,升龍府北牆的戰鬥也接近了尾聲。幾百個長梯豎立在城牆上,攻城的百姓如同一條條掙紮的蜈蚣,順著長梯攀岩而上,向升龍府發起一輪輪死攻。


    大雨讓弓弩失去了威力,鄭家的敗亡打擊了守軍的士氣,一連五六日不分晝夜的廝殺消耗了體力,可是守城的部隊在將領的威逼下,還是牢牢護住了升龍府北城。


    交趾人被石頭砸下,交趾人被箭矢穿透,交趾人被檑木撞飛,交趾人被滾油燙爛,可是交趾人的攻擊卻不肯減弱。他們可以死,他們卻不能輸,輸了就會有家人繼續送死。


    冷兵器拚得便是士氣,拚得便是人力,拚得更是決心,源源不斷的交趾人攻勢如潮,疲憊不堪的守軍漏洞百出,終於被交趾人一點點突破。交趾人順著長梯,從一處處城牆上露頭,便被長矛大刀奪去了生命,交趾人從牆頭翻滾,舉著大刀亂砍亂殺,用生命為身後衝開縫隙。一個個,一叢叢,一批批,一片片,攻上城頭的交趾人與守軍廝殺在一起,用刀砍,用腳踢,用手抓,用牙咬,從瘋狂到無力,最終喋血在陣列圍攻的長槍下。


    當交趾雙方打得如火如荼,看到攻上城頭的交趾人再次失敗,定邊軍的火力便及時怒放。火炮連續鳴響,火槍底近齊射,火箭連綿不絕,火箭彈轟然怒放,將城頭上密密麻麻的守軍,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莫氏的重炮交給了定邊軍,十幾顆炮彈直瞄著城門轟擊。城門早已破碎,然後便是一層層封門的木石,木石在炮彈的直射下,不時碎裂坍塌,然後被迅速加固,再被炮彈擊破,再加固再射擊,已經持續了幾日。


    當定邊軍十輪齊射再次轟塌了木石牆,城下的交趾人士氣大振,卷起大浪直撲城門,絲毫不理會守軍的箭矢和長槍,一邊流血倒下,一邊瘋狂挖掘。當交趾人的血勇和體力耗盡,兩萬生力軍便被驅使攻擊,在定邊軍的火力掩護下,延續著不斷的攻潮。


    李晟放下望遠鏡,搖頭歎道:“大人這法子雖高,隻是手段…”


    石頭哈哈笑道:“又不是我朝子民,死的再多有何可惜,這樣的戰鬥,老子更喜歡。”


    李晟喃喃說道:“沒人性啊,把定邊軍弄得比土匪還土匪,上上下下還剩下幾個好人?”


    石頭嘻嘻一笑,洋洋得意讚道:“咱大人不愧為當世第一名將,這兵法用得無雙無對,鬼神莫測。當初咱們誰能想到,區區萬餘人便可攻入交趾。等咱們拿下來升龍府,這交趾諸國便可一掃而空,我定邊軍之威又可名揚天下了。”


    李晟苦笑道:“別自吹自擂了,大人不是說過麽。這不是大人首創,乃是大人從史籍中跟人學的。說是什麽陝西一個姓高的,和一個姓李的,本是活不下去揭竿造反,可卻劫掠摧毀了百姓家園。將老百姓變成亂民,最後裹挾百萬之眾得了天下。”


    石頭鄙夷道:“看來大人還是臉皮不厚啊,老子問了好多讀過書的父老,誰也沒聽過這陝西高李造反,大人這是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無恥,修為可比老子可差遠了。”


    李晟沒好氣道:“沒人性的東西,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還不給老子滾下去見見莫敬恭。告訴他,升龍府抵抗越來愈弱,這五六日十幾萬亂民也練出來了。明日組織十萬百姓四麵攻城,咱們一戰而下升龍府,給交趾百姓留口活氣。”


    攻守一直持續到深夜,黎老漢幸存了下來,可是鄭之元和弟媳,再也沒能回去。幾十處營地的交趾百姓,有的拍手相慶,有的麻木無淚,最後一齊相擁在雨夜中,共同等著沒有未來的明天。


    會安港的戰鬥停息了。阮福源的特使被定邊軍引領著,老老實實參拜之後,便恭恭敬敬地站在沈重、南居益、袁可立麵前。


    那特使恭順低頭,眼睛卻快速掃視一圈。越過一臉怒氣的布衣老頭,滿臉苦笑的華服老者,最後在溫潤如玉的白衣少年身上停留了片刻,便垂目不敢再看。


    沈重撇了撇南居益和袁可立,臉色露出一抹壞笑,便朝阮氏特使笑道:“你便是號稱交趾臥龍的陶維慈?”


    陶維慈躬身賠笑道:“回上國大人話。正是小人。”


    沈重哈哈笑道:“吾非上國大人,乃是天地會大當家,正正經經的海匪強盜。”


    陶維慈故意失笑道:“交趾雖為偏遠藩國,小人雖是孤陋寡聞,亦知上國百戰名將沈東海,還有軍威赫赫的定邊軍。便是伯爺身邊的兩位長者,一看也是起居八座的封疆大吏,伯爺何必以海匪搪塞小人?”


    見陶維慈唇舌如簧,上來就想扣上宗主藩國的名義,便哈哈笑道:“不錯,吾正是大明威海伯,左首這位乃是福建巡撫南大人,右首這位乃是願登萊巡撫袁大人。”


    陶維慈見沈重並不否認,心中一寬,故意重新跪下參拜道:“交趾仁國公麾下陶維慈,拜見二位巡撫大人。袁大人據山東而遏遼南,南大人揮水師而戰澎湖,番邦小民莫不對二位大人崇敬有加,此番得以親睹二位大人名士重臣的風采,小人此生無憾矣!”


    南居益瞅著拉人下水的沈重苦笑,袁可立卻冷聲說道:“老夫已經告老,如今是草民一個,陶先生無須多禮。”


    陶維慈應是而起,對沈重躬身說道:“不知下國何罪,致使上國天子憤怒,竟然派遣上國第一名將威海伯,揮上國第一勁旅定邊軍攻伐?如今北地民哀,南方民畏,番邦臣民莫不惶恐。還請威海伯明言,使吾交趾上下知罪,吾國主必一力改過,入朝請上國天子降罪寬容。”


    瞧著袁可立和南居益老臉一紅,沈重便得意笑道:“實話告你,交趾無過。”


    陶維慈愕然問道:“既然交趾無罪,伯爺何以領軍征伐?”


    沈重傲然而視,陰陽頓挫說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爾可知否?”


    陶維慈聞聽,心裏一鬆,連忙笑道:“得天子伯爺看重,乃交趾臣民之幸,交趾願傾國以奉上國,而止烽煙,熄民難,恢複如初。”


    沈重點點頭,笑道:“還算知實務,南大人,袁大人,既然交趾有心,你們對其有何所求,盡可明言之。”


    袁可立沒好氣扭頭不理,南居益瑟瑟說不出話來,陶維慈連忙施禮賠笑道:“上國有求,下國必全力以赴,還請大人明言。”


    見兩人臉皮薄,沈重便壞笑道:“二位巡撫大人寬厚,不好與你明說,吾便代為吩咐。定邊軍此來,隻為兩樣東西。”


    陶維慈笑道:“請伯爺賜教!”


    沈重揚聲喝道:“一年三熟四熟的交趾良田,可橫掃占城暹羅的百萬亂軍,阮福源可願拱手想讓乎?”


    見陶維慈看向南居益和袁可立,欲鼓動唇舌激辯,沈重冷笑道:“會安港隔絕阮氏退路,北地莫氏已下升龍府,即將席卷八十萬大軍南下,爾以為吾召你來,真是欲談判嗎?告訴你,定邊即至,交趾便絕,從此複為大明之地。跟老子談判,真是笑話,回去告訴阮福源,交趾已無希望,他隻有一個選擇,生還是死!”


    命人攆走陶維慈,沈重對南居益和袁可立笑道:“大人可看清楚了,強權之下,沒有公理,正義隻在火炮射程之內。”


    順化鎮守府內,阮福源負手而立,陶維慈默默侍立一旁,兩人良久無言,阮氏子弟和麾下文武,皆低頭肅立,整個大堂寂靜無聲。


    阮福源忽然開口問道:“陶先生,沈東海那裏,一絲餘地也不留麽?”


    陶維慈沒有回答,隻是長歎了一聲。


    阮福源又問道:“紅毛番能否調解。”


    陶維慈苦笑道:“走的時候倒是見了葡萄牙特使,伊妮婭小姐義憤填膺吵著要和沈東海理論,可是韋伊納先生卻告訴我,葡萄牙人對定邊軍無能為力,他們不會與沈東海撕破臉。”


    阮福源渾身無力,搖搖晃晃問道:“北方情況如何?”


    長子阮福溪低聲回道:“奉化三十萬亂民已至廣平,莫氏驅使著四十餘萬百姓正在南下。”


    阮福源問道:“和莫氏聯係上了嗎?”


    阮福溪歎口氣,點頭說道:“聯係上了,莫敬宇說,莫氏有心無力,他們若不附和南下,便也是身死泯滅的下場。”


    陶維慈急道:“到了此時,他們還看不出定邊軍的狼子野心嗎?”


    阮福溪苦笑道:“莫氏也不傻,如何會看不出,可是廣西明軍南壓,定邊軍鐵騎逼迫,莫氏也沒有辦法。”


    此子阮福汜怒道:“他手裏有四十萬百姓,他怕個什麽?”


    阮福溪苦澀道:“定邊軍將糧食運到了奉化,他們手裏控製著北地一多半兒的糧食。莫敬宇說,定邊軍放言,若交趾不肯聽命,便先燒糧食再征討,必讓交趾變成死地。”


    大堂內再次無聲,良久阮福源轉過身來,對麾下眾人決然道:“陶先生再辛苦一趟,告訴沈東海,老夫願以子孫女眷為質,交趾阮氏願意投降。”


    阮福溪急道:“父親,咱們還有四萬大軍,廣平鄭氏還有三萬餘人,我們還有一戰之力。”


    阮福源苦笑道:“拚得過八十萬為活命而拚的百姓嗎,更何況還有兩萬無敵的定邊軍?我阮家便賭一賭,那沈東海會不會放任莫氏一家獨大?”


    陶維慈笑道:“鄭阮莫黎,四家為定邊軍奔走,率領百萬亂民攻略西方,驅使子民耕種糧食。隻要四家盡力,沈東海便可省心,隻要四家不絕,沈東海便會放心。”


    阮福源補充道:“隻要阮氏不絕,我們就還有崛起的一天。”(未完待續。)手機用戶請瀏覽閱讀,更優質的閱讀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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