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院子,原本濃烈的花香反倒淡了下來,若有似無的血氣在比較之下就被立即凸顯。一眼看去,滿滿的全是紫色丁香,碩大的花團在風中招搖。


    順著氣味往前兩步,杜子笙卻為了映入眼簾的一幕微微發怔,本來以為空無一人的庭院,居然有一個睡熟了的小女娃。


    烏黑的發被風輕輕撩起,小臉因為埋在膝中隻是露出小半,看不清麵容,粉嫩的紅色暈在頰上


    。雙手緊緊圈著腿,衣袖滑到肘部露出瘦弱的胳膊。身子攏成一個半圓,呼吸一下一下極有頻率,淺淺的,唯獨肩膀上還有細微的顫動。


    安靜,無聲,一副把世界所有都隔絕起來的姿態,在這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女娃身上,卻是非常地和諧。


    什麽樣的壞境,才能造成這樣的習慣?


    抿了抿唇,知道自己本該立刻轉身離去,卻又不得不承認心裏好奇極了。等走到近處,傳來的血腥讓濃眉不由一皺。


    褲管殘了幾塊,明顯是被撕裂的痕跡,再看到腿上纏繞著的白布,還有被血染紅的棉襪,因由不言而喻。突然感到有些不舒服,才想彎腰把人叫醒,卻不期然撞進一雙黑色眼眸中,是沒有感情的冷。


    “你醒了?”鎮定自若地站直了身體,溫潤地笑。


    “你是誰?”恍若無事地坐直了身體,淡然地問。


    以前隻要有一絲鬆懈就可能導致死亡,所以她對陌生的氣息總是特別**,就算睡著也很容易驚醒。本來打算隻是眯著眼睛小憩一番,誰知道這個院子的魔力簡直比安眠藥還管用。


    “杜子笙。”


    “哦。”極淡地應了一句。沒有客套也沒有欣喜若狂。反而徑直一溜站了起來。可能是因為碰到傷口。疼得咧了咧嘴。


    杜子笙勾起唇。心情突然感到非常愉快。雖然眼前地小女娃不論穿著打扮都是下人模樣。但他總覺得有些不一般。太鎮定了。就算沒有聽過他地名字。麵對一個陌生人也不該這樣無所謂吧。


    “你地腿受傷了。看起來很痛。”


    涵陽楞了楞。轉過眼來上上下下打量著眼前那個年輕男子半響:“看起來挺人模人樣地。原來是個傻子。”


    “…我。哪裏像傻子?”


    聰明。有謀略。風度翩翩。他什麽讚譽之詞都聽過。唯獨沒人敢說堂堂杜公子是個傻子。杜子笙眼底生起一股不服氣和微慍。這個丫頭好大地膽子


    。


    “嘖,會問這種問題多半就是傻子。”翻了個白眼,正常人會問自己哪裏像傻子麽?“眼不盲,耳不聾,是人都看得出我受傷了,既然受傷了就會痛,我又不是木頭。你問的那兩句話不是廢話?說你是傻子也沒冤枉你吧?”


    這個世界上果然不存在完美的東西,給了一副好皮囊,還要附贈一個秀逗的大腦。她的起床氣有些嚴重,尤其是被人鬧醒的時更不舒服。糊裏糊塗地就忘了自己現在的模樣,完全把麵前的杜子笙當成毛沒張齊的小弟弟看待。


    撇了撇嘴,一瘸一拐地晃到水桶邊,捧起一把就往臉上淋,冰涼涼的井水頓時讓腦袋清醒很多。


    “我是見你受了傷,本想問下有沒有什麽可以幫忙的地方。”


    看到她如同小狗兒一般直接把臉上的水滴甩開,真是可愛得緊。唇線就不由自主地往上揚,伸手遞了枚白色手帕過去。


    “謝了。”涵陽可不懂什麽叫客氣,接過手帕就是一頓狠擦。看著濕漉漉的手帕,鼻子微微一皺:“東西已經髒了,我想你也是個富家子弟,不差這快手帕吧。若真有需求,等洗好了還你就是。”


    說完徑直坐到一旁,鬆開繃在腿上傷口的白布,小心地揭開一角來查看愈合的情況,發現破肉的地方血已經止住,而且多半結了淺痂,她才放心的再次纏了起來,用勁一收。原本還擔心這個身體吃不住,看來恢複能力挺不錯,以後再鍛煉鍛煉要達到她原本的水準也不難。


    “你如何還?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親眼看見她腿上的傷痕,是新起的鞭痕,杜子笙感到心底有些不舒服,是惱怒也是擔憂。偌大的慛王府,居然連一個小女娃都下這樣重的狠手!既然她是丫鬟,相信自己想要回去,慛王爺總會賣他個麵子。


    “我叫…”


    “賤種!你要對杜哥哥做什麽!”


    刮起一陣風,伴著怒喝聲響起,一個玲瓏身形飛快地撲進杜子笙懷中。觸不及防,仲孫夏蕾反手就往涵陽臉上揮去:“賤人。”


    涵陽側身一閃,卻發現就算她不躲也沒事,因為杜子笙早已把仲孫夏蕾的手阻在半空,任她怎樣都揮不下來


    。


    “蕾兒!”


    “蕾兒!”


    一聲是嚴厲的喝止,一聲滿含焦慮的擔心。挑高了眉往院子門口望去,不期然發現原來觀眾還挺多。一大群奴婢下人就不說了,傅玉階那張恨不得把她吞到肚子裏去的模樣也看膩了,剩下兩個就比較有看頭。


    站在右側的樣貌與那個和自己隨便搭訕的小鬼有幾分相似,就是年歲大了不止一輪,關係可以一目了然。而左邊那位口出厲喝的,就頗耐人尋味了。


    氣勢威而不猛,狠而不辣,老狐狸呀老狐狸。她知道自己的樣貌有八分似娘,唯獨一雙眼睛…


    “王爺,您看現在的下人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傅玉階心頭一陣慌亂,也顧不上女兒哀怨的眼神,滿腦子就想著怎麽樣把那個鬼丫頭的身份瞞下去:“那個丫頭亂闖禁地,妾身隨後定會重罰,現在還是先行回屋吧,您看…”


    仲孫慛看那孩子雖然衣衫破舊,但卻冷靜得出奇,不由得仔細打量一番,在對上那雙黑亮得攝人的圓眸時,禁不住微微一楞。


    這孩子,居然是明目張膽的打量。圓潤的眼睛眨了眨,小狐狸模樣。


    老家夥,夠精明,是個好靠山。嚴厲的眼眯了咪,老狐狸模樣。


    眉端不約而同往上挑起,算計的眼神簡直如出一轍。


    “老爹!”邁著一雙受傷的**腿,涵陽蹭地一下就蹦向猶未回神的仲孫慛,粉粉的嘴兒忽地一扁,風雨欲來山滿樓:“老爹有人欺負涵陽!”


    仲孫慛自然地伸出手把小娃兒抱在懷裏,異常輕柔地撫弄小孩兒一抖一抖地背脊,笨拙地安慰著:“乖,陽兒乖…”


    一種淡淡的父女親情突然冒出頭來,這個孩子他一見就入心。


    這番情景登時嚇掉了滿園人的眼珠子,有錯愕,有呆愣,有忍俊不禁。杜子笙微側俊容,嘴角再也忍不住地往上翹。


    沒想到她竟然是王府裏的小姐,曾經聽說過慛王爺尚有個三女兒,隻是天生呆傻


    。現在看來,傳言果然不能盡信。


    “夫人。”仲孫慛撫了撫懷中人兒微微起毛,顯得絨絨的發辮,臉色一沉:“是不是有些事,忘了同本王稟報。”


    是肯定,而不是疑問。傅玉階身量不由一抖,死死瞪著那個魔星,恨不得扒她的皮,飲她的血。早知道是這個樣子,當時就該把她打死!


    “既然王爺有家務事需處理,我們父子就先行告退了。”杜中敏對兒子使了個眼色,繼而轉身告辭:“子笙,同王爺夫人,還有,兩位小姐告別。”


    “是。”


    一一行過禮,隻是走過仲孫慛身旁時,杜子笙刻意彎下腰湊近涵陽耳邊,壓低了聲音造成一副兩人非常親密的模樣:“記得我的事,要辦到。”


    溫潤的笑聲漸離漸遠,正在趁機用自己老爹上好衣料來抹臉的涵陽慍怒地抬起腦袋,狠狠往某人離開的方向射出幾道眼刀。


    死痞子,死小孩,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


    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真是熱情得過分,都是恨不得剁了她的熱情啊。


    不過是答應洗條手帕而已,弄得這麽曖昧幹啥?


    感到胸口一緊,仲孫慛低頭關心地問了一句:“陽兒,可是腿上的傷口痛?”


    一雙蘿卜腿上捆著的白布條太過惹眼,讓人無法忽略。十多年來,甚至連還有個幺女都不記得,今天第一次見到,心裏居然就有了歉疚。


    “沒事,老爹。”抽抽鼻子,嘟囔著:“可能是傷口又裂開拉,老爹你不要怪二夫人,她也是為了涵陽好。”


    “管家!”慛王爺沉聲喝道:“立刻把大夫給請來!”


    “是,是。”


    在總管點頭哈腰離去之後,傅玉階的臉色更難看了。


    “夫人,隨本王到書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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