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麵有點冷清,一老一少有點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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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分別月餘,再相見,縱然沒有一哭二叫三擁抱的俗套場景,縱然當初離別時並不算和睦,縱然這兩個都不是感性的主,可除了能聊聊些陰謀詭計之外,居然無話可說。


    利與非利,雖對席而坐,心裏算計的功夫卻一刻也不曾停止。一個老狐狸,一個小狐狸,都想在對方身上獲取最大的好處,但又猜不準對方的底線。


    怪婆婆看似略勝一籌,畢竟涵陽身上還有她控製著的蠱蟲。不過,老人家明顯不欲再輕易動用這玩意兒來威脅小丫頭。


    一則,涵陽的脾性頗對老怪物的胃口,出於少少的愛護之心,也不想把人給逼得太緊;二則,舍得毫不猶豫服下梵天瑤草的人,不但心誌堅定,更可以說早不把生死放在眼中。畢竟奇毒尚能一解,但服用那怪藥卻是七年後必死無疑。


    何況……


    搭在輪椅把手上那雙玉手或輕或重,有意無意地拍了拍,泄露出主人內心的些許煩躁。


    現在沒什麽大問題,隻有一個小問題:誰願意先退上一步,換句話說,誰願意先拋出橄欖枝來博取下誠意?


    怪婆婆將她的目的透露一點半點,或是涵陽把心裏的打算坦白一二,就會成為一條很棒的橄欖枝,進而促成一條很美好的相互關係。


    偏偏誰都不肯先開口。


    這是一個心理上地問題。


    涵陽習慣性地摸了摸臉頰。感到有些為難。若按照她從前地行事作風。斷然不會甘願做那個先示好。將主導權交到對方手上地人。但。抬頭看了眼對麵那張可怕恐怖。完全沒有感情波動地麵容。胸口氣息一滯。


    這樣一個人。一個雙腿被廢。麵容盡毀。鎖在崖底十數年不見天日地老怪物。心中地想望或許已經累積到一個恐怖地地步。


    她是一個可憐人。


    涵陽在心中輕輕地說。


    她從來沒有覺得誰可憐過


    。包括自己。但在這一刻。麵對輪椅上佝著胸背地怪人。卻生出了莫名地慈悲和憐憫。


    “婆婆,為了弄清楚你放在我身上的東西,那天隻能選擇匆忙離開。你應該能理解,那種脖子前麵對著把刀的感覺,很不好,所以我必須想辦法讓自己安心一些,穩妥一些,順便想想能不能找到讓這把刀離開的方法……”


    一旦開了口,涵陽便無所保留,起碼對於驗蠱這件事上沒有保留。輕柔的嗓音,美的眉眼,很有誠意地將一張底牌掀開,率先伸出合作的手。


    橘皮一般的老臉,緊繃著的疤痕慢慢地伸展開,陰晦黯沉,被眼皮半遮蓋住的雙眼睜開幾許。


    基本上看不出什麽表情變化,但涵陽明白,對麵這老怪物確實有意來握一把自己冒險遞過去的友善之手。


    怪婆婆很高興,幹癟的嘴唇微微張開,“哧哧”地笑著。


    雖然對於涵陽的目的,她多少猜到幾分,但現在丫頭既然肯親口說出來,就表示自己已經獲得了她的一些信任。


    這個認知,讓她感到很舒服,很愉快。


    當人變得愉快而舒服的時候,說話做事往往也會變得隨意一些,所以怪婆婆開口問道:“丫頭,為什麽這次這麽老實?”


    老人家當然不會認為這是一年共同生活積累出的情分使然,感情這種東西,在很多時候是比較雞肋的。


    涵陽眨了眨眼,把身體往前探了少許,微褐的瞳孔在燭火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淺薄,透透地,很真誠地答道:“婆婆,對著您,我似乎看到了以後的自己。”


    雖然,她不太可能活到那個歲數。


    “嘿嘿。”老怪物一邊笑著,一邊輕輕地拍打椅背。笑聲驟然停止,盯著那張美的麵容,下顎,挺鼻,還有那雙淡雅的長眉……或多或少,總能找到形似某人的部分,而這些部分,時常讓她相當的不痛快。


    然而今天,在突然變得銳利通透的眼眸映襯下,那些礙眼的痕跡竟慢慢淡去。她挺滿意,這個小丫頭,原來不是南地的狡狐,而是北山的蒼鷹


    。


    “丫頭,婆婆累了。”


    怪婆婆似乎沒有對涵陽伸出的友誼之手做任何回應,反而不著邊際地冒出一句無謂的話。


    涵陽不急不惱,起身走到輪椅背後,將怪婆婆推進房裏,服侍著就寢。


    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得通過嘴巴說出來。像怪婆婆這種身有殘缺的人,內心又十分孤僻,往往最忌諱別人接觸到自己的身體,就算是言語上絲毫不恭敬,都可能讓她突然暴走。山腳下那幾個可憐小門徒,便是很好的例子。


    而今,她既容許涵陽靠近,甚至接觸到自己孱弱而畸形的,冒著一定程度上的危險,來釋放誠意,對等地伸出另一隻善意的手。


    涵陽能夠理解,動作極輕柔,哪怕再**的人也不會覺得難過。更重要的是,那眼神一如既往的清淡,既沒有故作的討喜諂媚,亦不曾流露半分惡心。


    怪婆婆感到很舒服,對這個自己親自挑出來的丫頭感到很滿意。


    雖然在萬丈


    下呆了十幾年,但當初那些可怕的力量,仍然有少許t握在手裏的……


    她,並不是沒有選擇的餘地。


    清晨,天微亮,夏花初香,卷漱小院裏安安靜靜的,時辰尚早,臨時分配來的奴仆們全縮在偏房中,打算能拖一時是一時。


    涵陽初進商家堡時,因那條長疤不曉得被這些碎嘴奴仆在背後說成什麽樣。而今卻來了個老怪物,那條疤在比較過後,已經變得美好起來。


    怪婆婆在旁人麵前總會戴著厚重的黑幕笠,可那佝僂怪異的身軀,天底下能和涵陽一樣平常視之的人隻怕不多。


    不等用過早飯,怪婆婆示意涵陽推動輪椅,粗嘎的聲音邊指揮著方向。


    按理說,涵陽是早到商家堡的那個。雖然因為商青絡的關係,明麵上不好到處走動,但暗地裏該探查的,能走到的地方,心中大體都了然於胸


    。


    怪婆婆指點的這個方向,她試圖接近,但還是因為外圍的幾層防護力量而罷手。以她的本事,可以硬闖,但要做到不驚動隱藏在黑暗中的那幾波守衛,確實有些困難。


    纖細白淨的手扶在椅背上,慢慢地往前推著。山上的早晨多起霧,石板路麵被打得有點潮濕,幾聲鳥鳴初啼,靜謐中透出些困倦。


    她能感受到若有似無的氣息,沒有殺氣,也沒有敵意,隻是虎視眈眈,顯然有人已經給了命令,讓他們不得出手攔阻。


    涵陽側了側腦袋,伸出指頭拂去頰邊一滴汗。輪椅上的老人和商家堡那位神秘的冷麵堡主有什麽關係,她並不算太關心。反正,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拐了個彎,青簷一隅出現在眼前。


    小樓,那是一座精致的雙層小樓。雨竹為身,琇草成頂,立在斑駁光影下,卻有幾分幽然傲氣。


    小樓前紅階立著一個人,錦袍蟒帶,披了件單袍,青髻有些鬆散,垂落幾許。冷麵俏容,劍眉入鬢,除了眼角的幾絲遊紋揭示出真實年齡。冷硬的唇角微微下垂,氣色也不大好,顯然是憂心忡忡而一宿未能安眠。


    “丫頭,你先回去。”


    輪椅上的老人習慣性地摩挲著椅臂,每當她心情激動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做這樣一個動作。


    涵陽勾唇,朝商進宏禮節性地微欠半身,隨即離開。再度經過那簇簇樹林時,很隨意地放緩了腳步,似乎脖子有些酸痛,側了側腦袋,雲薄的眸光往某個方向不留痕跡地一掠而過,舉步離去。


    某個暗衛奇怪地看了旁邊同伴一眼,低聲詢問:“你做什麽?堡主交代過放那二人入內的!無端釋放這麽濃烈的殺氣,幸好隻是個不懂武功的,不然還不暴露我等位置?”


    被訓斥的那人舌尖微苦,倒不辯解。隻把右手往後背一摸,粘粘稠稠地,竟汗濕了一片。


    沉重的輪椅碾壓在竹麵上,出“咯吱”響聲。雨竹果然是很奇妙地一種東西,看起來明明脆弱不堪,偏能擁有比樺木還要堅固的硬度,縱是一般鐵器都無法損傷半分。


    物以稀為貴,物以奇為貴,為了湊齊修葺這樣一座精巧小樓的雨繡,商家不曉得填了多少銀兩進去


    。


    小樓已經存在十幾年,早在商進宏還是少爺的時候就已經建好,可以說是他少有的幾筆敗家手段。


    不過,這地方向來不許別人進來,那一溜串的兒子女兒不行,夫人小妾不行,管家,當然也不行。


    但,輪椅上那個全身黑色的老婦人卻進去了,堂而皇之的,而商進宏,竟也沒說什麽。甚至表現出來的態度,有一些愧疚。


    小樓裏麵其實不繁複,也不很特別,除了重重疊疊的浣紗,還是浣紗。小窗四開,涼爽的清風透進來,輕柔可愛的浣紗羞澀地蕩著。


    老婦人幹癟的唇像被火燒一般顫動,隨即神經質地大笑起來。


    “這麽多年過去,你竟連這些破爛東西都不舍得毀去……留著,是想有朝一日她能回來?還是留著,能多多少少回憶起,當初和她在這裏溫存的時光?”


    尖銳而刺耳的諷刺,怒氣,參雜在瘋狂的笑聲裏,一點一點蕩開,最終湮沒在空氣中。


    商進宏既不惱,也不恨,而是緩緩蹲下身子,對著輪椅上的老婦人,既輕且慢地把那層厚重的幕笠掀開,動作小心翼翼得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


    當那張支離破碎的臉重新出現時,商進宏眉梢不禁一跳,眼裏的寒冰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層清淺的愧疚和自責。


    “芝睿,你怎麽會變成這樣?”


    粗嘎的笑聲戛然而止,老婦人現是怔然,隨即有些驚恐,再是羞怒。那表情,仿佛有人掀開了一層布滿塵土的布料,在她麵前抖動,迷得雙眼一陣疼痛。


    皇甫薔,字芝睿,南詔女帝皇甫嫿長女,南詔太女。武功高絕,入排行前十,善水緞;樣貌妍麗,除稍遜色於巫族聖女姬妃彤外,無人可比。


    南詔征和二十七年,無所蹤。


    武林現世譜上寥寥數筆,卻勾勒出佳人曾經的風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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