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聲音落下,整個室內一片寂靜。


    原本還有些混亂的場麵瞬間靜止,陷入了重磅炸.彈爆裂過後的死寂。


    直到那個中年男人開口,這沉默才終於被打破。


    “陸、陸董?”


    陸難的神色很冷淡:“方總。”


    方總看著陸難和被他護在身後的人,臉上的驚訝幾乎無法掩飾:“剛剛這位是……”


    他們雖然是來參加訂婚宴的,但絕大部分人並未見過陸難那位未曾公開過的訂婚對象,他們更沒想到,竟會有意外能引得陸難出麵。


    要知道之前陸二少來大陸時,在滬城違反了交規被扣下,陸二叔親自打電話請陸難幫忙,陸難都沒有出手——最後那位陸二少的影像被放在滬城各個十字路口的警示屏幕上輪番播放了整整一個月。香江媒體得了這麽個大猛料,差點沒樂瘋,還特意為陸二少弄了個轟轟烈烈的下播倒計時。


    像陸難這樣冷麵冷心的人物,連親人的求助都無法讓他動容,實在讓人很難想象出他為誰破例的樣子。


    況且這婚訊還公布得如此毫無征兆,老實說,絕大部分人都將今天的訂婚宴當成了一場心照不宣的表演。


    誰也沒有想到,陸難竟會親自出麵,將護人的姿態展現得如此明顯。


    眾人還處在震驚之中,休息室門口又傳來了動靜。一個黑西裝帶著兩位醫生走了進來,醫生腳步匆匆,朝陸難致意:“陸先生,請問是哪位受傷了?”


    中年男人回過神來,忙將人請過去:“醫生,這邊這邊!”


    醫生去查看方小姐的傷情,方總和他帶來的人也都圍了過去。而另一邊,林與鶴則被陸難帶到了人群的外圍。


    這邊的動靜不小,離禮廳又近,不少客人都被吸引了過來,好奇地探聽著,寬敞的休息室也變得擁擠起來。林與鶴被帶到一旁,說是人群的外圍,其實也隻是身邊一圈不太擠而已,畢竟隻要陸難在這兒,就不可能被人忽視,勢必會成為視線的焦點。


    隻不過陸難本人對那些目光卻視若無睹,他隻看著林與鶴一個人:“你沒事吧?”


    林與鶴搖搖頭:“沒事。”


    他看了一眼忙碌的人群,輕聲道:“抱歉……”


    陸難皺了皺眉,打斷他:“為什麽要道歉?”


    林與鶴老老實實地認錯:“給哥哥添麻煩了,所以抱歉。”


    陸難神色冷凝,目光也沉了下來。


    明明林與鶴沒用提醒就叫對了稱呼,他看起來卻並沒有多少滿意之色。


    對這誠懇的認錯,男人似乎也不怎麽想接受。


    “你不是麻煩。”


    沉默了一會兒,陸難突然開口。


    他說:“以後不要再這麽說了。”


    林與鶴微微一愣。


    這話如果是安慰,那分量未免也有些過重了。


    而且周圍人這麽多,林與鶴一時也有些分不清對方是在安慰他,還是在說給別人聽。


    瞥見身旁那些人露出的驚愕神情,意識到大家都在積極關注著這邊,林與鶴就先配合地應了下來。


    “好。”


    陸難卻又皺了皺眉,不知對他的反應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兩人正說話時,突然有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鶴鶴!”


    林與鶴聞聲回頭:“回溪?”


    沈回溪好不容易從人群中擠過來,跑到林與鶴身邊,他也顧不上歇口氣,焦急地問:“怎麽回事,你受傷了?”


    林與鶴剛剛那條信息發給了沈回溪,請他幫忙叫個醫生過來。沈回溪當時正在等林與鶴過去,收到消息時被嚇了一跳。信息上也沒說清楚是誰受了傷,他以為是林與鶴出事了,慌忙找了過來。


    “我沒事,”林與鶴說,“受傷的不是我。”


    沈回溪打量了他一圈,確認對方真的沒事後,才鬆了口氣。


    他這時才注意到林與鶴身旁的男人,麵上剛放鬆下來的神情立即又繃了起來。


    他匆忙正色,朝人問好:“陸董。”


    林與鶴正想幫兩人介紹,卻見陸難看著沈回溪,眯了眯眼睛:“沈回溪?”


    林與鶴意外。


    他們認識?


    沈回溪點頭:“是。”


    他舔.了舔唇,像是突然感覺嘴巴很幹一樣——林與鶴認得他這個習慣性動作,沈回溪每次在做沒底氣的pre之前都會嘴巴發幹。


    林與鶴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沈回溪在緊張。


    可他為什麽會緊張?林與鶴正疑惑著,就聽見身後的男人平靜道:“替我向沈先生問好。”


    沈回溪道:“我一定向家父轉告,勞煩陸董記掛。”


    他們的對話很平常,語氣也聽不出什麽異樣。林與鶴以為自己剛剛是想多了,卻在無意之間瞥見了沈回溪頸間的冷汗。


    沈回溪剛剛從東門大廳跑過來,會出些汗也正常。可林與鶴卻發現他的模樣一點也不像是被熱的,反倒像被凍到了一般,皮膚表麵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顫栗。


    而且林與鶴看他的時間越久,沈回溪頸間的冷汗就越明顯。最後,他幾乎是冷汗涔.涔、汗毛倒豎,像被什麽恐怖的東西駭到了一般。


    “你……”林與鶴剛想開口問他,卻被一個低沉的聲音打斷了。


    “寧寧。”


    陸難叫他:“醫生檢查結束了。”


    “結束了?”林與鶴好奇道,“方小姐的情況怎麽樣?”


    人群中央隱隱傳來醫生的聲音,林與鶴側耳去聽。他的注意力被轉移了過去,因此也就沒有注意到,當自己的視線從沈回溪身上挪開時,陸難的視線才跟著收回來,讓沈回溪終於得以從長久的懾人威壓中解脫出來,勉強獲得了一些喘息的機會。


    醫生的判斷和林與鶴的沒什麽兩樣:“初步判斷骨頭沒什麽大礙,隻是有些肌肉拉傷和擦傷。去醫院再詳細檢查一下吧,順便開點藥膏。”


    方小姐就先被送去了醫院,臨走時,醫生還讓人把林與鶴做的那幾個簡易冰袋也帶上了。


    “這冰袋挺方便的,帶著在路上可以繼續敷著。”


    方總派人跟著去了醫院,自己並未離開。事情處理得差不多後,他親自過來找林與鶴致歉:“抱歉林少,剛剛不慎誤傷到了你……”


    林與鶴道:“沒關係,隻是個誤會。”


    他本來也沒怎麽在意這種事,況且這訂婚宴的來客都各有身份,他也不想給陸先生添麻煩。


    方總道:“實在不好意思,是我太莽撞了。今天是林少的好日子,就先不談這些了,事後我再親自登門道歉。”


    林與鶴沒想到對方會這麽鄭重其事,擺手道:“沒事的,不用麻煩您了。”


    方總卻沒有改變要主意的意思,林與鶴正不知如何應對,背上突然覆來了一隻修長寬大的手。


    溫暖的熱度從後心處傳來,無聲地給了他支撐。


    陸難站在他身側,淡淡道:“結束後再談吧。”


    方總點頭:“好。”


    他又向林與鶴道謝:“剛剛小舒的事,多謝林少了。”


    有陸難在,林與鶴也鬆了口氣。


    “您客氣了。”


    休息室內的人群已經開始緩緩散去,林與鶴也打算離開去正廳。陸難原本要與他同行,偏又接到了一個電話。


    “嗯,我馬上回去。”


    簡短應了幾聲,陸難便掛了電話。


    “還有幾個人要見,我要十五分鍾後才能去正廳。”男人低下頭來,與林與鶴對視著,視線和他齊平,“你想先去正廳,還是想和我一起?”


    林與鶴被他的動作惹得有些不自在,感覺自己像個小孩子似的——看著大人耐心地彎下腰來認真詢問、細細叮囑。


    他輕聲道:“我先去正廳好了。”


    陸難沉默了一下。


    不知道這個選擇是不是不怎麽符合他的期待。


    不過他還是叫來了兩個黑西裝,讓他們寸步不離地跟好林與鶴,才道:“去吧,到正廳等我。”


    陸難說:“我忙完就會過去,再遇見什麽事,記得立刻給我打電話。”


    林與鶴點頭:“好。”


    他隻想著自己要認真應下陸先生的話,卻不知道在他身後,望向陸難的那些目光究竟有多麽驚訝。


    那些叮囑如此細致,而陸難平日的冷硬形象又太過深入人心。若不是親眼所見,任誰說有一天陸難會這樣對一個人說話,在場眾人都是不可能相信的。


    連沈回溪都愣了好一會兒,直到被林與鶴叫了兩聲,他才匆匆和林與鶴一起離開,去了正廳。


    走出陸難的視線範圍,如芒在背的沈回溪才稍稍鬆了口氣。


    他不知道剛剛林與鶴有沒有發現端倪,但他實在不太想和對方提陸難認識自己的原因。趕在林與鶴想起這件事之前,沈回溪率先開口問:“剛剛受傷是怎麽回事?你怎麽和方子舒在一起?”


    “方子舒?”林與鶴道,“是那位受傷的方小姐嗎?”


    沈回溪:“對。”


    林與鶴就把事情經過簡單說了一遍。


    沈回溪聽完,皺了皺眉:“給你指路的是誰?”


    林與鶴道:“是我從休息室門口遇見的人,我當時以為那人是方特助叫來的。”


    沈回溪卻一口否決了:“不可能。如果是專門留給你.的.人,怎麽會同意給別人帶路?這是保.鏢的大忌,相當於當麵冒犯雇主。”


    林與鶴點了點頭,他也覺得應該不是。


    沈回溪又問:“那人現在在哪兒?”


    林與鶴道:“我不清楚,剛剛他沒跟著進休息室,可能自己離開了吧。”


    沈回溪想了想,瞥了一眼跟在兩人身後的保.鏢,壓低了一點聲音,道:“我剛剛在趕過來的路上,看到有幾個人在打架,兩個穿黑西裝的人把一個人直接按住了。當時我忙著想來找你,沒有細看,現在想想,那個被按住的可能就是給你帶路的人。”


    林與鶴有些意外。


    沈回溪問:“那人是不是中等身材,帶著個眼鏡?”


    林與鶴:“是。”


    “那就應該是了。”沈回溪道。


    既然陸先生已經控製了那個人,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他道:“不提他了。你剛剛說故意找碴的是另一個人,不是方子舒對吧?”


    林與鶴:“嗯。”


    沈回溪稍稍鬆了口氣:“你們沒起摩擦就好。”


    林與鶴聽出了一點端倪,問他:“方小姐怎麽了?你們認識?”


    沈回溪“嘖”了一聲:“其實也怪我。我不想讓你多想,昨天就沒告訴你這件事。那位方小姐,她……”


    他猶豫了一下,神色有些複雜:“她其實是陸董的上一位……訂婚對象。”


    沈回溪用詞比較委婉,林與鶴倒沒覺得有什麽,直接道:“哦,陸先生的未婚妻?”


    沈回溪輕咳,道:“也不能這麽叫,因為他們其實也沒有真的訂婚。”


    他和林與鶴解釋:“方強,就是那位方總,他是大誠基.金的總.理事。大誠基.金是泰平集團的十大股東之一,泰平上一任董事長劉高義先生在職時,坊間一直有消息說陸先生要與方子舒聯姻。這樣陸先生在婚後就能拿到方強手裏的股份,在泰平的位置會更穩當一些。”


    “但聯姻最後不知道為什麽沒成,這事就變得稍微有點尷尬。後來方總還增持了泰平的股份,所以陸先生當時的情況就更……危險了一點。”


    沈回溪說得基本上很直接了。


    當時陸難相當於一起承擔著兩位大佬的仇恨——他既因為“太子爺”的身份被劉高義當作眼中釘,又因為婚事沒成得罪了方強。


    林與鶴也很快反應了過來。


    所以那時候陸先生的處境應該很不好,沒有人敢和他結婚,這件差事才會落到自己頭上。


    “不過現在陸董已經拿到了泰平最大的一筆股份,地位非常穩定。我看剛剛方總對陸董的態度也挺客氣的,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沈回溪勸慰著林與鶴,怕他會多想,還道:“而且陸董和方小姐就是一個利益聯姻的關係,完全沒有感情基礎,鶴鶴你不用擔心。”


    林與鶴知道好友想多了,未婚妻這些事其實和自己一點關係也沒有。


    算起來,他其實比方小姐更沒有感情基礎。


    這話他自然不能在訂婚宴上說出來,林與鶴想了想,問出口的是另一個問題:“那位方小姐,年齡應該比我們小吧?”


    沈回溪點頭:“對,我記得她比我們小一歲多。”


    “那就才十九歲左右。”林與鶴道。


    這年齡,都能叫陸先生叔叔了。


    陸先生把兩任訂婚對象都選得這麽年輕……


    林與鶴思索著。


    難不成……這是陸先生自己的喜好?


    他不由想起了兩人初次見麵時,陸難要求他改稱呼的事。那時林與鶴擔心平白把對方叫老了,就開口叫了聲“哥哥”。


    現在再想想,或許陸先生更喜歡的,應該是被叫做“叔叔”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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