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八章 父子親情破淮安


    清江浦。明清之際,過閘艱難,加上北方運河水量不足,南來北往行人除去運糧漕船外,大多到清江浦(也曾稱過“袁浦”)就舍舟登陸,經碼頭向北,渡過黃河來到王家營乘馬或是乘馬車北上。清雍正年間,清廷在王家營開辟直通北京的大道,清江浦地位由是更加顯著。真正成為南北襟喉要處,是名副其實的‘南船接北馬,行人日夜馳。’


    特殊的地理位置鑄就了清江浦明清兩季四百年的繁華,二十裏長街就是在整個中國也都是獨一份。


    直屬內務府的皇家供庫,四大漕船廠,南河總督的駐地,以及淮安府城內駐紮的漕運總督,這一片地位之顯著可想而知。


    水師三營打下了東安,接下就是清江浦。以商業、交通運輸為主的清江浦,在洶洶而來的紅巾軍水師眼中就是一隻嗷嗷待哺的小羊,毫無一丁點的反抗力。由朱渥所部殺去,絕對能迅速控製全地。隻是與占據清江浦的輕易完全成反比的是如何迅速掌控並安定清江浦。這地方有錢財、有工匠、有物資,更有無數的人,朱渥一殺過來,難免會引起內部的大肆驚慌,這種情況下騷亂就是難免的。可是清江浦的東西又都是紅巾軍現在所需的,梁綱絕不願意看到一個爛渣渣的清江浦。


    所以,相對比攻占,掌控和安定才是更重要的。


    也幸好第三營之前幹的是海運買賣,如果是匪性深重的第四營和第五營,鄭一、吳智清等人,拿下清江浦後殺的怕是就不僅僅是外人了……


    淮安府城,山陰縣。


    一隊隊列陣匯成一片,鋪成了一麵赤紅色的海洋,紅巾軍槍炮水陸步騎並舉,數萬將士們密密麻麻,各式兵器在陽光下散發出耀眼的光澤。


    途經鄉村集鎮的百姓,紛紛躲避家中不出,有大膽的透過門縫或是爬在院牆上觀看,就隻看到一隊隊赤紅色的潮流向著淮安城滾滾開去。


    四萬人的大軍,陣列嚴整,自有一股鋪天蓋地鎮壓四方的雄壯氣勢。


    這些當然能讓所有的窺視者露出驚畏的神情。


    淮安城內,自從鬆筠逃回來之後,整座城池就已經一片戒嚴。


    隻是相隔一個晚上就又傳來了清江浦失陷的消息,而第二天的下午紅巾軍大軍就團團圍困住了這座城池。城外的炮聲不斷響起,紅巾軍對淮安城外清軍據點已經立刻展開了清除攻拔。城內街道上就再沒有百姓了,隻剩下一隊隊的巡邏士兵,在街道上嚴密巡視著,一旦發現可疑人員就立刻逮捕。


    外麵的兵災,裏麵的恐怖,所以現今淮安城中百姓們都十分的恐慌。


    一是害怕兵禍帶來的災難,二是懼怕淮安守軍製造的恐慌。果然不管是什麽年代,兵事一起,遭殃受難的都是老百姓。


    如此情形下城內百姓自然是家家關門閉戶,根本不敢出門,生怕一不小心給自己及家人惹上禍端。畢竟清兵的名聲可是一直都是跟‘匪’字相通的。


    繁華的街道,顯得特別淒涼。


    各個的街道口上,不見了往日摩肩接踵的行人,而隻見一個個滿臉唳色拎刀持槍的清兵。


    漕運總督衙門。這時這已經成為了鬆筠的地盤。


    自從上次江北清軍大敗後,漕運總督被罷免,之後就一直沒有再任命。鬆筠身為軍機大臣,到了淮安之後,當然是當仁不讓的住進了漕運總督府。


    城裏的情況並沒有傳到他的耳朵中。或者說是,不是沒有傳到,而是他根本就無暇顧及這些,甚至認同兵丁這樣做。


    不斷傳來的情報,已經讓他連連上火了。


    昨夜到現在他都沒有合眼,飯更是吃不下。書房中,一個人,陰沉著一張臉不斷的走動著,也不感覺累。


    總督府內的侍衛都是鬆筠的親兵,雖然還是一如往日的做派,可是要仔細看,就可以發現這些人滿臉的肅穆後已經沒有三天前那不可一世的橫意,臉色也蒼白了三分。


    一人快步從外麵奔入,在鬆筠的麵前行禮打千,報道:“稟中堂,火器營傳來消息,額勒登保大人已經帶著其部趕到了蔣壩,並無紅巾逆匪追擊。”


    從昨傍晚起,鬆筠就把城中剛緩了一口氣的騎兵盡數派出,一方麵搜羅外麵的潰兵散兵,另一方麵就是全力拖延紅巾軍的追擊速度,給向安徽逃去的火器營贏得必要的時間。


    是的,額勒登保已經不在淮安城了,整個火器營餘部也全都不在淮安城了。雖然炮甲的那幾十門大炮都還在城中,可是操炮的炮手昨天晚上就已經跟著火槍兵逃去盱眙多時了。


    蔣壩位於洪澤湖南岸,連同三河,溝通高郵湖,為盱眙東北門戶,安徽江蘇兩省的交界線最東北點。從這裏紅蜻蜓就可以進入盱眙了,然後以盱眙的多丘陵地貌,紅巾軍就是想再追上去消滅火器營,可能性也極小了。可以說,現在額勒登保部已經是安全了。


    將報信之人揮退,鬆筠望著書房後壁懸掛的地圖,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嘲弄,“不管怎麽說,我總算是保住了火器營。”臉上接著現出一絲慘然。


    好半響鬆筠才穩定下心神,坐回書桌前椅子上,鋪紙磨墨,心中習慣性的醞釀了一會兒文思,接著寫出了他這一生最後一封的上奏皇帝折子。是‘表罪’折子,也是寫他這一戰的少許心得。


    心情徹底的平靜了下,鬆筠罷筆,命一名親信攜帶奏折潛出城去送遞北京。自己走進總督府大堂,對著外麵站在台階上把守著堂前的親兵說:“傳令下去,令城中所有文武官員皆前來,本中堂有事要與他們說。”


    “紮!”一親兵得令退身下去,就去喚城內文武官員們前來。


    越來越多的官員聚集到總督府,其中自然是武職人多,不少更是總兵、副將銜的。


    高郵一戰雖然清軍是大敗而逃,可是折損的更多的是小兵和低級武官,總兵、副將一級的高層,早在見勢不妙時就溜之大吉了。


    幾名總兵匯集到一塊,眼神相互看著,卻沒說的多深。額勒登保率部逃去安徽,瞞得住底層的小兵,可萬萬瞞不住他們這些大員,對於明顯是拉自己等死的鬆筠,幾名總兵心頭如何會沒有怨氣和惱恨?


    就是登州鎮總兵滿人舒泰,心頭對鬆筠也是恨得要死。可他的心與另外幾個漢人總兵官的心情又是不同,他便是再恨鬆筠,也絕不會想著去投降紅巾軍。


    這就是滿漢之間的最大差別。


    鬆筠‘哼’了一聲,從大堂後轉出。一眾文武立刻噤聲,按照自己的官位和資曆迅速在兩側站好位子。鬆筠坐上大位,目光掃過了大堂上眾人。緩緩開口:“諸位,今我淮安危急,乃是我鬆筠無能,有愧於太上皇、皇上的重托和器重,使得數萬大軍毀於一旦,萬死不能贖罪。可是這於我大清到底隻是一時之困爾。我大清地廣物博,兵糧餉銀充足,一戰不行,再戰即是,再不行三戰還猶未可,終有一天能平定逆匪,克複江南。


    諸位,是偷一時之生留萬世罵名,還是守節殉國,遺芳子孫後世,還是要想想清楚。”


    逼人的目光掃視著堂下的所有文武,尤其是武將,一個接著一個的看,讓些許心生二意的武將後背冷汗頻出不止,隻感覺自己心肺似乎都被鬆筠看透了一樣。


    “本中堂已決定死守淮安,城破之日便是殉節之時……至於諸位大人,望三思行之,不要辜負了皇恩,貽誤了自家清名和族人。!!”


    很獨特的一番話,敵軍兵臨城下,鬆筠不向著聚集人心守城退敵,卻一口一個殉節,一口一口死字,中國幾千年的戰爭史上,這樣的事情應該是絕無僅有,獨此一例的。


    卻是因為鬆筠對這些文武官員們實在是太了解了,而且淮安的頹勢也不需要再做遮掩掩飾,堂中的眾人絕大多數都了解的很。


    所以,鬆筠直接就是滿口的威脅。就差直白的說——想投降,想想以後,想想家族,想想後果。承擔不起,那還是跟我一起盡忠守節吧!


    一眾文武,不管是總兵還是縣令,被鬆筠的這番話說得臉色都變了。鬆筠,中堂大人,會如此說話,確實是出乎他們的意料。一些武將對視了一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驚訝,他們還以為鬆筠召集眾人前來是要鼓舞一番呢!


    舒泰看著鬆筠冷笑了一聲,但是臉色卻一片傲然。根本用不著鬆筠來說,他早就打定主意跟淮安城同殉了。隻是對鬆筠如此明顯的袒護額勒登保看不慣而已。


    “中堂大人放心,我兗州鎮上下必盡忠盡責,死戰到底,以報皇恩。”不曾想,舒泰都沒發話呢,兗州鎮總兵韓進韜卻先一步搶出來表了忠心。


    鬆筠看著韓進韜,犀利的目光都有些刺眼了,可韓進韜坦蕩蕩的回視著鬆筠的探視,不躲不避,顯得無比的問心無愧。


    “好,韓將軍,本中堂就撥一千散兵給你,望將軍能多多斬殺敵逆,報效朝廷!”


    鬆筠歡喜的笑道,他感覺的韓進韜真的是坦蕩無愧,自然滿意極了。當下將城中已經收攏的兩千來散兵,一半撥調給了他。


    兗州鎮在高郵大戰時就打的是先鋒,全鎮六千多人,敗回淮南時隻剩下了一千不到,在四鎮綠營中屬於倒數第一。可眼下被補充了一千人,這兵力一下子就躥升到了全城第二位,比之登州鎮隻是少了二三百人。


    鬆筠逃回淮安一萬五千人的殘兵敗將,剝去火器營的六千餘人,再除去三千騎兵,三萬綠營兵逃回來的連五分之一都不到,隨後的時間雖陸續又有一些殘兵逃回,可大部分回來的散兵都被鬆筠本人給把握了起來。四鎮綠營,看起來架子不小,可都空蕩的很。


    如今韓進韜一下子被補充了一千,唰的一些就往上蹦了兩位。


    舒泰眼珠子往前一凸,也沒想到鬆筠對韓進韜會如此的大方。隻是他並不感覺的妒忌,韓進韜本人之前的大戰中出力很大,不然的話兵力不會折損如此嚴重,是以在他的眼中韓進韜是一個值得信任的人。


    “請中堂放心,我等必盡忠盡責,死戰到底,以報皇恩。”餘下的文武齊聲說道。


    城外。


    淮安外圍的清軍據點完全抵擋不住紅巾軍的兵鋒,到傍晚來臨時,整個淮安城外的清軍據點就已經被紅巾軍給一掃而光了。些許殘兵連帶著騎兵全部逃回了淮安城。


    再過一晚。


    鬆筠完全無法入睡,閉上了眼睛也最多是假寐而已,外麵稍微有點聲響就能把他驚動。


    天色放亮,喝了一小碗粥,鬆筠兩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感到腦袋一陣陣疼痛。


    “中堂,你是不是再睡一會兒?”一個心腹小聲說道。


    鬆筠淡淡的搖了搖頭,“睡不著了,睡不進去了。”天色已經放亮,紅巾逆匪攻城在即,淮安城也不知道能不能撐過今天這一日,他哪裏還有心思去睡覺?


    按了按太陽穴大約是舒緩了些頭痛,鬆筠半眯著眼睛,緩緩的對心腹說:“一會老夫就會去南門,我要帶著人親上城頭,要看看紅巾逆匪如何能破了我淮安!”


    正在此時,從外麵奔進來了一個武官,是二品的頂戴,看的出他和屋內的這人一樣都是鬆筠的心腹。這樣的人,是可以在有急事時,不經通傳就可以直接入內的,這時突然進來,鬆筠心頭一跳,半眯起的眼睛猛地睜開。


    武官的臉色很難看,向著鬆筠一拱手報道:“中堂,逆匪開始攻城了。賊首梁綱親至,就在南門外。”


    “什麽?”鬆筠兩眼圓睜。繼而就站起身來,高聲向著門外喝道:“集結親兵,本中堂要親上南門。”


    天空中多上了幾絲陰雲,太陽雖然也出來了,可是就像冬日一樣,沒有了前幾天的萬丈光芒。


    韓進韜死死的盯著紅巾軍軍陣處,臉上閃過猙獰,冷笑的說道:“來了又如何,真當這淮安城是紙糊的不成?”自己一個兒子、兩個侄子前一戰中全陷進去了,韓家都斷了後了。還有什麽可怕的?今個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讓紅巾軍好過。


    “吩咐下去,主力下城,隻留炮隊在城頭。”


    “是!”身旁隻有部下領令過去。


    紅巾軍陣中。


    “大帥你看。那城頭最中間的人就是山東兗州鎮總兵韓進韜,也就是韓林的父親,韓鬆、韓柏的伯父。”史永存(時小遷真名,今後黃三、王五、齊七、李九等人都更換真名)指著給梁綱說道。


    千裏鏡中梁綱看著韓進韜,發現韓進韜此時也正舉著千裏鏡打看自己。“把韓林拉過來。”梁綱說道。


    能這麽快辨清出一些有用之人的身份,史永存的暗營功不可沒。


    隻是片刻時間,一身囚衣的韓林就被兩個親衛營親衛給押到了梁綱身邊。韓林,武舉出身,二十多點的年紀,有父親這顆大樹好依靠,現在已經是一個六品千總了。


    而韓鬆、韓柏也是一樣大小的年紀,也是武舉出身。如此就不像武進士那樣被‘分配’了,就地進入兗州鎮,現在任七品把總。


    三人並沒有對滿清矢誌不渝的效忠之心,所以高郵之戰時,發現情況不秒後就都乖覺的投降了。一個人都沒死,隻有韓鬆大腿上挨了一下。


    把千裏鏡遞給韓林,梁綱指著淮安南門,說道:“那是你父親吧?!”聰明人接下去就該知道準麽做。


    而韓進韜這邊,鏡頭本來都移到了別處觀看,可是突然感到身邊一人碰了自己一下,然後一個壓得極低的聲音傳入耳朵:“大人快看梁逆,是公子……”


    渾身都激靈了一下,韓進韜立即就把鏡頭重新對準了梁綱。果然在梁綱身邊看到了一身囚衣的兒子……


    淮安城內。


    鬆筠的隊伍剛走到去南門的一半路程,突然之間,一個渾身狼狽的武官打馬向城內奔回,看到鬆筠後連忙跑了過來。這人臉色已經慘白的嚇人,到了鬆筠的跟前,從馬上跳下,‘撲通’一聲直接就跪趴在了地上:“中堂大人,大事不好了,南門韓進韜突然獻城投敵,襲殺了舒泰大人,已經打開了南門。紅巾逆匪現在都從南門衝殺進城裏來了!”


    “什麽?你說韓進韜投敵?”聞聽這個消息,鬆筠就像是被雷擊一樣,一時間都沒有反應過來。


    怎麽會這樣?昨日……鬆筠臉上沒有了一絲血色,看向南門,隻見南門殺聲隱隱傳來,心靈如墜冰窟,隻有一個念頭閃過:“完了!”


    “韓賊,我誓殺汝!”神經完全是去了控製,鬆筠眼睛裏血光愈來愈濃。大吼聲中,伸手就要拔出自己腰間的佩劍,可長劍剛拔出一半,身體一僵整個人就向後摔倒了過去,被左右親兵扶住後發現人已經昏了過去。


    “中堂!中堂!”


    “中堂大人!醒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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