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崇檢故意抬高聲音,就為了嚇唬嚇唬這個滿嘴謊言的學生。


    臉皮厚的人心裏素質自然不差。


    王大鍵雖然心中驚慌,那幅厚臉皮卻不顯山露水,看不出任何驚恐的表情。


    況且他有備而來,進屋後就一直低著頭,不讓薛崇檢看到自己的目光。


    “學生從家父跟幾位世交老友閑聊時,聽說先生書法是大唐一絕,當時家父連連浩歎,說生平不能收藏先生一幅墨寶,引為憾事。”


    他偷偷抬眼瞧了一眼,發現薛崇檢臉上不帶怒色,膽氣又壯了起來。


    “家父後天五十壽誕,學生想求先生一副墨寶,為父親慶賀,希望先生成全學生一片孝心……”


    王大鍵腦瓜反應靈敏,一旦發現薛崇檢識破謊言,就略過不提。


    想起老夫壽辰,馬上現編現造。在誇獎對方書法第一的時候,不忘記表達自己孝敬尊長之情。


    這種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方式果然有效果,薛崇檢沉思許久,歎道:“難為你有此孝心!我不管你是虛情還是假意,隻希望你以後真的能孝敬父母!”


    他坐下來在桌案上鋪開宣紙,一隻手按在案角,一隻手輕輕研墨。


    望著王大鍵,他的目光中竟然帶著慈愛之意。


    “不求你臥冰求鯉,扼虎救父,隻要你改掉誇誇其談的毛病,能夠敦實用功,少給長輩填一份亂,就是你最大的孝心。”


    話說完,他懸腕停筆,臉上帶著肅然的神色,然後將筆快速點在紙上,手腕輕動,一個大字驟然寫出。


    王大鍵暗出一口長氣,目不轉睛望著薛崇檢運筆揮灑,等到寫完,他很有眼色替先生收拾筆墨,然後卷起寫好的宣紙,行禮道謝,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教習處。


    薛崇檢望著王大鍵走了很遠,獨自坐在窗前。


    窗外柳樹上葉子已然落盡,長安的天空是灰蒙蒙的,但不完全是那種陰晦的天氣。


    晴朗之中或者有雲氣,大概是要下雪了。


    薛崇檢輕輕歎道:“一個人隱姓埋名,並非大丈夫所為,薛某又何懼他人評說?這樣也好,從此後,我就是我,我就是當年的劍侯薛斷流。”


    他何嚐不知道王大鍵一派謊言,但是麵對後輩,這個修為大宗師之境的侯爺卻忍不住流露出慈愛之意。


    當年匹馬獨劍,殺人何等快意!如今隱身太學,卻也算身不由己。


    他不怪王大鍵,因為這個孩子提到了父母,表達了孝敬之意。


    這是薛崇檢心底的痛,他愧對父母,愧對妻兒,如今空有一身抱負,空有一身萬裏獨行無可匹敵的浩瀚劍氣,又能如何?


    他一生中做得錯事太多,多得數不勝數,就像他喝下去的酒,都化作了憂愁。


    泄露身份他並不怕,這隻不過是皇帝陛下的一番美意。


    薛崇檢拿起桌上酒壺,斟滿一杯,淺飲一口,目光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孤獨。


    ………………


    薛崇檢的筆墨沒有在太學院觀看,回到藥山,卓藏鋒迫不及待打開宣紙,隻掃了一眼,他的人就整個呆住。


    這幅字筆墨酣暢淋漓,處處透著豐厚雍容之意,筆劃間圓轉流暢,如同高山流水,深空行雲。望之一眼滿紙煙霞,望之再三卻又顯得氣勢磅礴,雄強偉建。


    就像高境界的劍道宗師,隨意揮出一劍,都能帶起天地間的元氣。


    卓藏鋒雙手發顫,在秋夜的燈火下,冷汗驟然間滲透衣衫。


    就是他,他就是一劍封侯,他就是殘害老道士的那位侯爺。


    想到這裏,他的腦海中就出現了老道士別切下手指的血淋淋慘狀,耳邊也似乎能聽到老人發出淒慘的叫聲。


    還有老道士無數次在夢中驚醒時那種驚恐的眼神。


    這一切都刻在他的心上,永遠不能忘記。


    此時想到這個曾經養育過自己的老道士,心中的親人之一,他再也無法使自己冷靜下來。


    他的血在燃燒,他的憤怒如同咆哮的山洪。


    卓藏鋒熱血上湧,取出莫雅藏在箱子地下的那套夜行服,把短劍插在腰袢,一言不發走出屋外。


    夜行服和短劍都是月月殿下送來的,當時是為了好玩,如今卻派上了用場。


    莫雅追出來詢問,他隻說自己出去練劍,至於後麵這個丫頭嘟噥著練劍怎麽還要打扮的奇奇怪怪,他早已經走遠。


    為了避免暴露身份,他並沒有騎馬,在空中禦氣而行,很快就落到薛府門前。


    此時正是子夜時分,長安人勞累了一天,都已經沉睡。


    一彎新月升在空中,身邊是呼嘯的寒風。


    卓藏鋒握著短劍劍柄,縱身跳入府內。


    薛府內一間房屋裏依舊有燈光,然而奇怪的是這裏好像隻有薛崇檢一個人住在這裏,這個聲名赫赫的侯爺竟然連仆人都沒有。


    他屏住呼吸,緊緊盯著那處燈火。


    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一般,雖然他的頭部包裹的嚴嚴實實,隻露出兩隻眼睛,還是能感到這股肅殺之氣。


    卓藏鋒突然站住腳。


    “這個劍侯修為如此高深,我怎麽會是他的對手?”


    直到此刻,他才想到這個關乎生死的問題。


    然而已經走到了這裏,他就不在想這個問題,是生是死,都已經不重要。


    用月月和莫雅的話來說,“他太固執”,“固執如牛”,一旦決定的事情,即使明知道前方艱險重重,他也絕不退縮。


    這或許不是姚采薇口中的“傻”,應該是夫子所說的“愚蠢。”


    寒風依舊在呼嘯。


    不遠處窗上映出一個人影,身材頎長,正是薛崇檢。


    卓藏鋒體內的血衝突咆哮,他已經不能容忍。


    不能容忍那個殘害老道士的人好端端活著,不能容忍自己私底下的膽怯。


    他輕輕抽出短劍,將元氣源源不斷凝聚在劍鋒上。


    黑暗中,他像一隻貓一樣,躬身,彈起,手中劍直指窗上那道影子。


    麵對一個修為高處自己太多的修行者,他要占有先機,在猝不及防之時一劍湊效。即使不能殺死對方,哪怕將他刺傷,也會有一絲獲勝的希望。


    一道劍氣劃破夜色,割裂寒風。


    劍上的鋒芒被彎月映照,發出奪人心魄的光芒。


    劍在前,人在後,驟然如離弦的飛羽,卓藏鋒凝聚浩大的元氣於短劍之上,發出致命一擊。(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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